无论是湘湖理学派,还是新兴工商派,他们都很难想到,一场会议竟然争出来了个权力根基问题,使得他们的世界观多少有些受到冲击——尤其是对于儒生们而言,赵源已经表达得非常明白,他在矮化君王,削掉君王的崇高,却也使得君王不再受到为天下垢的限制,不再背负一国之德,反过来从现实层面集中更多的权力。
他们很难受,可是他们却又没办法去改变,因为直到目前位置,赵源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暗合三代圣君之道,只是不符合儒家圣君之道。
更让他们难受的是,赵源抛出来的华夏宪法草约委员会,分明是一颗带着香气的有毒糖丸,一旦儒家接受了它,就必须将目前的儒法底子撕开一道口子,将糖丸给放出去——而糖丸吸引的可不只是熟读圣贤书的儒家学子,还有各行各业的人选,这么一来儒法独大的局面也将会随风而逝。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但是众人却不能不接受,他们不能主动站在天下人的对立面,尤其是在没有皇权的支持下,这样一来只会让更多人站出来抛弃他们。
左宗棠也好,罗泽南也好,都是真正意义上的聪明人,他们自然能看到这一幕,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对过赵源的意见,但是他们也已经想明白过来,宪法草案看似有百行百业参与立案,但是大部分人不具备表达政治的能力,到头来还得依靠着儒法来完成这件事情。
对于这一点,赵源又怎么会没有准备?
他接下来再一次抛出了大杀器,即公局委员推举,需要以纳税额度和贡献度为标准。
什么意思呢?所有参与公局委员推举,无论是省还是府还是县,都得成为一个正式的有投票权力的百姓,才能参与进来,而标准不再是过去所谓的士子名望,而是实打实带着铜臭味道的方式,也就是纳税。
作为农民也好,作为工人也好,甚至是娼妓也罢,这些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取得了每年五块银元以上纳税资格的人,都可以进行投票推举,让自己支持的人成为公局的一员。
很显然,这是赵源扶持工商崛起的另一措施,他压根就不跟读书人打什么嘴皮子官司,就干脆直接一些,有纳税资格的,才有资格去议论国家大事,你们这些一年都交不了五块银元的读书人,除了一张嘴还有什么?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以纳税额度定公局推选资格,步子迈得多少有点大,这固然得到了工商届的支持,可是也得罪了相当一部分士绅大族。
“殿下,眼下我汉王府正在争夺天下,若是这么对待士绅地主,只怕人心不附,不如等天下定鼎之后,再推行此策。”
左宗棠深深叹了一口气,还是站了出来,他并不是要违逆赵源的意思,而是给赵源提个醒,殿下,咱们还没一统天下呢!
赵志也点了点头,从大局的角度来看,这件事的确不能太早。
但是赵源缓缓思索了一番后,却摇了摇头,道:“这事还是得早点提才行,将来要是真等定鼎天下了,只怕反对的力量就来自于内部而非外部——孤请愿多打几仗,也不愿意将这个问题变成心腹之患。光武之失,不得不谨记啊!”
光武帝刘秀,被后世誉为位面之子,一统天下堪称极为迅速,但是在历史上,刘秀与豪族联合,却最终为豪族所制约,度田一事并没有取得圆满的成功。
天下的事情,难就难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生产力没有发展到位之前,生产关系没有协调到位之前,一旦盲目选择来了统一天下,只会将隐患深深埋在了新王朝的土壤下,可这些痼疾并不是直接消失,而是迅速跟新的利益关系纠缠在一起,或许在赵源还活着的时候,天下还能保证太平,可是等到赵源死后,一切都会重新变成原来的样子。
想要防止制度被钻空子,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一开始,彻底定死这个原则。
赵源看了一眼所有人后,缓缓道:“你们速去准备吧,凡事总得有个开始,待《华夏钦定宪法》公布之日,即孤登基之日!”
“是,殿下!”
.......
汉王府所召开的这一次会议,如同一道惊雷一般劈在了天下人的心中,‘万世之法,王在法下’已经成为了天下人尽皆知的事情,而赵源的‘法成即登基’的宣扬,也宣示着新时代的到来。
对于赵源的宏伟理想,天下人只觉得如同梦中,因为自古至今,没有哪个人能够去这样细致地向天下人许诺,‘王在法下’,只要制定了符合华夏利益和绝大多数百姓利益的宪法,即便是皇帝也要遵循,否则他就不配再领天命。
倘若按照这个标准来看,除了上古尧舜禹汤以外,其他的所有皇帝无疑都落了下乘,因为无论是圣君还是昏君,他们最终的目的都是一姓一氏主宰天下,而非由天下人来主宰天下。
纵使有些读书人会有一定的非议,他们认为汉王殿下不愿接受天命,似乎多少有些不妥,最关键的是以后没了天命的束缚,读书人又该如何去掌管权力呢?倘若去在宪法上面争夺,岂不是还要跟那些贩夫走卒们在公局里撕扯?实在有辱斯文了。
而对于这些冒着酸气的士子们,百姓们却是一百个看不上眼,他们纷纷表示,就连汉王殿下都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怎么能让这些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去掌控权力呢?他们不读书,但是懂得的事理却并不比读书人少。
总之,当报纸上公布了这些消息后,欢天喜地者有之,悲声高呼者也有之,还有许多人为此争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而在吵吵嚷嚷间,各地的公局却开始有条不紊地完成了组建,从省到府,再从府到县,各地的公局很快就完成了第一批委员任命。
在这些公局当中,被选为委员的通常都是各地有名望的乡贤、士绅,还有一些则是富商、地主,还有一些是负有名望的读书人,仅仅只有少量人是各行各业的精英。
当赵源得到了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自然也明白了过来,这是士绅大族们发动的反扑,他们在明面上自然不敢违抗赵源堂而皇之的宪法大典,但是他们也采取了釜底抽薪的计策,汉王殿下不是要那些低贱的家伙进入公局吗?那我们干脆就买通这些人,将公局牢牢把持在自己的手里,这样只要赵源说话算话,宪法怎么写也就完全看他们的心思了。
在得知了这件事发生后,赵志、左宗棠、罗泽南等人也急急忙忙找了过来,他们也担心赵源恼羞成怒,直接掀掉了桌子,那样的话将会大大失信于天下,前面所有的努力也都白费了——然而他们没有料到的是,赵源根本没有半分焦急。
“不就是釜底抽薪吗?这一点孤早就意料到了,甚至都没有去阻碍他们的行动。”
赵源端起了茶水,抿了一口,缓缓道:“实际上,只要能够将公局这个架子顺利组建起来,将来自然便有应对的方式,孤所谋求的,并不是一步直接到位,而是将台下的斗争拿到台面上来。”
“台下的斗争,拿到台面上来?”
罗泽南缓缓道:“殿下果真是天纵之才,看来公局的确是一个好东西。”
“没错,华夏历代政治得失,其中很关键的一点,就是历代王朝所酿成的矛盾,长期被遮盖住了,但是矛盾并没有消失,力量只会越发膨胀,直到将来有一天彻底爆炸开来,重新改换了天地。”
赵源沉声道:“宪法是人心所向,公局便是人心撕扯的地方,大家将利益明明白白地放在台面上来争夺,总比在台下肆无忌惮来得好。只要见了阳光,总会约束几分。”
左宗棠皱起了眉头,道:“殿下这么做,岂不是在鼓励结党?”
赵源含笑着点了点头,这一点并不难想到,因为有了公开撕扯利益的地方时,人们为了捍卫自己的利益,会下意识进行拉帮结派,从而争夺权力——而这一点却根本无法禁绝,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深知臣子结党的危害,却根本不能进行控制,党争几乎成为每个王朝中后期的巨大隐患,甚至因此导致王朝的衰落。
“结党是不可避免的,一味禁止结党并不现实。”
赵源面对现实往往十分坦诚,他就认为禁止结党不可能,“既然结党成为了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我们就只能控制一点,那就是结党营私。只有将党派摆在明面上的时候,斗争也将会被摆在明面上,就有了解决问题的方式。”
听到这番奇谈怪论时,几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似乎有些荒谬,可是仔细想想,貌似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历代党争之所以造成巨大的损失,就是因为党争没有放在桌面上,大家在私底下搞破坏,自然是毫无顾忌,可是一旦斗争明朗化,天下人可是都会看在眼里,到时候没了天下人的支持,在公局上也就不会再进行支持,那么党派也就被铲平了生存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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