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大朝会刚刚开始,在朝会上消失五个月之久的万岁爷终于出现在大殿之上。
阔别五个月之久,再次见到圣上, 大殿上的群臣不止是惊讶,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不适应,心提起来了, 头磕下去了,这感觉熟悉又陌生。
即便是一直期盼着皇阿玛临朝的八贝勒,膝盖弯下去的时候也有略微的不适,说到底, 这世上没有人天生便喜欢卑躬屈膝。
胤祉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倒是对皇阿玛的到来接受良好,皇阿玛的身体在慢慢恢复, 主持大朝会是早晚的事儿。
今日过来也正好,皇阿玛若是一定要严惩十三弟,那他今日便当着群臣的面,好好与皇阿玛辨一辨, 大清的律令,皇室的宗法, 总是有规矩可讲的。
胤祉做好了在大朝会上跟皇阿玛辩驳甚至争吵的准备, 可皇阿玛非但没有提及十三, 反而让他在一旁继续主持朝会。
“朕身体不适,今日只是过来听一听, 诚亲王上前来, 依旧行使监国之权, 也让朕瞧一瞧你的能耐。”
不同于昨日提及废太子和十三时的暴怒, 今日的康熙脸上是一派的平静, 连坐姿都颇为放松,半倚半靠在龙椅上,左手托腮,不像是来上朝的,倒像是来听曲看戏的。
这般怡然自得的模样,倒是让底下人放松了不少,尽管众人都知道万岁爷的性子,绝不是个能将大权拱手让人的君主,万岁爷和诚亲王之间的冲突是必然的,不过瞧这样子,万岁爷应当是没打算在今日就跟诚亲王‘开战’。
躲一时,算一时。
有皇阿玛在上面旁听,胤祉虽说已经有了几个月主持大朝会的经验,可仍旧有些紧张,因此,先问的不是负责建设蒙学的礼部尚书张英,也不是忙着修路建房子的工部尚书陈延敬,更不是坐镇各部的众兄弟,而是把佟国维放在了第一个。
皇阿玛礼遇看重母族,佟国维还是皇阿玛的便宜舅舅兼岳父,皇阿玛就算不给他面子,也会给佟国维几分面子。
“佟大人,京中三十五岁以下十五岁以上闲散旗人的名单可统计出来了?有关闲散旗人再教育一事,佟大人可有什么见解?”
佟国维出列,脸上的眉毛拧在了一起,后槽牙都开始疼了。
旗人,尤其是闲散旗人,那可真真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在京的八旗子弟有十数万,除去当兵的、有差事的,在三十五岁到十五岁之间的闲散旗人足足有八千多人。
这些无所事事之人,都由朝廷养着,朝廷每个月都会给八旗子弟发银子,有军籍的八旗子弟每个月可以领到四两银子,即便是没有军籍的,每个月都能领到一两银子。
除去银子,太宗皇帝也好,先帝也罢,哪怕是万岁爷,都曾拿出不少土地分给在京的八旗子弟。
旗人没有种地的能耐,可个个都是地主,而且不服徭役,不缴钱粮,生了孩子有朝廷养着。
甚至连律法都对旗人甚是偏颇,犯了死罪的旗人,只要他的直系亲属、兄弟在战斗中牺牲,便可以免死。
种种优待之下,滋生出一大批无所事事的蛀虫、懒汉、赌徒、暴徒……几乎可以说是京城的毒瘤。
给这么一群蛀虫进行再教育,饶是佟国维,都有些犯怵,更别说诚亲王在交待差事之前还特意‘指点’了他一番。
诚亲王让他统计的这份名单,不止是要这些人的名字,还要这些人的家庭住址和名下田产数量。
根据诚亲王的‘指点’,这些旗人在再教育期间,朝廷不再给他们发放月银,只有表现合格者才能继续领银子,月银成为奖赏,不配合教育之人,则是要被罚田产,罚掉的田产由朝廷收回。
真若是按照诚亲王的意思来办,那些个混不吝之人还不知要怎么闹呢,首当其冲的可不是诚亲王,而是他这个主办之人。
佟国维咬着牙将手中的名单交上去,忍不住开口道:“如今朝中事务繁杂,各部人手紧缺,实在是没有余力对八千旗人进行再教育,臣以为不妨等一等,待到朝廷不再这般繁忙,再进行此事。”
佟国维这话不是对诚亲王说的,而是对万岁爷,诚亲王要在八旗子弟身上放血,那也要看万岁爷同不同意。
万岁爷对八旗子弟向来优渥,早些年不光拿出了一部分田产分给在京的八旗子弟,还给在军旗的八旗子弟翻了一倍的月银。
须知,八旗才是大清的根基,诚亲王要动八旗,即便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旗人,那也是在动摇大清的根基。
胤祉早就看八旗的待遇不顺眼了,这些蛀虫不光腐蚀国库,更是趴在百姓身上吸血,比如这些闲散之人,虽然个个不事生产,可是搞起强买强卖、欺凌弱小、土地兼并之事来,那都是好手。
不能一刀斩之,那便只能钝刀子割肉了,佟国维作为皇阿玛的便宜舅舅兼岳父,普通的旗人哪里敢惹,此事交给佟国维甚是合适,这一刀轻了,他能往上加码,这一刀重了,八旗真闹腾起来,也保得住佟国维。
旁人,除非是皇室子弟,不然安全就难说了,尤其是汉臣。
胤祉接过名单只是扫了一眼最上面的那一页,便直接上呈给皇阿玛。
啧啧啧,匆匆扫过去,第一页上的那些人,田产论亩就没有个位数的,两位数的都少见。
早晚给它收回来!
康熙接过册子,一边翻看,一边道:“你们继续。”
皇阿玛不插手,胤祉便直接驳回了佟国维所请。
“八旗稳定,朝政才能稳,给这些无所事事的旗人找些事做,京中治安变成安稳大半了,此事迫在眉睫,等不得。佟大人既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也是本王的舅公,此等要事,只有托付给舅公您,本王才能安心。”
若是托付给自己人,万一旗人闹起来,保不齐这人就被皇阿玛顺势推出去处理了,托付给佟国维,皇阿玛不看已故慈和皇太后的面子,也要看皇贵妃和佟妃的面子。
佟国维也没等到万岁爷为他开口,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下来了。
佟国维退下,胤祉才开始按照原本的计划主持大朝会,要事在先,礼部、工部、户部所处理之事都是重中之重,放在最前面进行讨论。
康熙一心二用,一边翻看着手中的册子,一边不忘观察大殿上的众人。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如今瞧着这话确实有道理,梁九功、李德全等人往日向他转述大朝会上的情景和对话,可也没有他亲眼看着来得……真切。
大殿上多了不少新面孔,可绝大多数还是原来的臣子,只是和从前相比,话更简单了,废话少了,掉书袋的也少了,正二品以下的官员比从前更敢说话了。
朝政一项挨着一项,紧锣密鼓,到了最后,老三还给群臣布置了任务,要求在下下个月交一份五年计划。
皇子也好,朝臣也罢,个个都忙的团团转,就连御史也不能闲着,监督责任直接具体到个人,每三月一次轮转,中间还会有不定时的轮转。
康熙看得出来,老三如今是一心想做实事,摊子是越铺越大,让朝臣们忙成陀螺,也让他不得不面对越来越多的折子。
这股子直拗劲儿,确实是老三独有的。
胤祉犹豫了几分,到底是没有在朝堂上把十三的事情拉出来讨论,皇阿玛今日这般平静,可能在私底下还有商量的余地。
面对如此平静的皇阿玛,胤祉是松了口气,他与皇阿玛的斗争固然不可避免,可文斗总好过武斗,缓着来总好过雷霆霹雳,如今朝上这么多的差事要办,各处都缺时间、缺人手,内耗还是能少就少吧。
两个斗争的中心今日皆不露声色,剩下的人自然也闹腾不起来,一直到大朝会结束,直郡王提着的那颗心才缓缓落到实处。
对上老二他不害怕,哪怕是老二权势最盛之时,在他这儿也没什么好怕的。
普天之下,让他害怕的只有皇阿玛,哪怕他已经旗帜鲜明地站在老三队伍里,可对上皇阿玛,他心里头仍旧是虚的。
兄弟们当中一向以胆大著称的直郡王都如此了,更遑论是其他人。
四贝勒现在还拿不准皇阿玛是怎么想的,二哥被废,要说他对那个位置一点想法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之所以从前一直不敢冒头,是因为不想做皇阿玛手中给二哥安排的磨刀石,如今他也不想做皇阿玛制衡三哥的棋子。
比起皇阿玛重掌大权,把三哥踢到一边去,他倒更希望能维持住如今的局面,皇阿玛防儿子防得紧,他都已经二十多岁了,若是寻常百姓,二十多岁已经是能够顶门立户的年纪了,可在从前他却只能关在府里头种田表心志、躲麻烦。
皇阿玛防着儿子,可三哥敢用兄弟们,他这五个月做的事比过往三四年都多。
再者,皇阿玛如今年岁已经不小了,又几度卧床养病,倒不如清闲些,保重身体。
皇阿玛和三哥,他如今肯定是选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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