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洁回到出租屋,朱真正在直播。
人背对着客厅,坐在阳台藤椅,正忙忙碌碌拿新产品给粉丝做推荐,藤椅旁的圆木桌摆满了瓶瓶罐罐,嘴里不停念着产品特性,时不时还插一句谢谢谁谁谁的打赏。
朱真直播间女粉丝居多,大多都是二十来岁的女孩。
她性格本就热情开朗讨人喜欢,再加上化妆技术好、直播亲和,很容易被圈粉,直播不到半年就攒了百来万粉丝,好过大片人,以至于公司铁了心地把她重点对象培养,生怕她出点什么意外。
许是人生太过顺遂,朱真老是在杨竞身上吃亏,有两次差点出事。
为了这事,老板还找朱真谈了好几回,几回都劝诫她不要把所有心思放在别人身上,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朱真也倔,死活不相信,总说杨竞会变好的。
关洁每次听都一笑而过。
这世界不会有人是在别人期待下变好的。
可除去找了个不太好的男朋友,朱真没什么大的缺陷。
关洁也曾羡慕过她的纯粹、天真。
那些东西,她或许相信,但是永远不会拥有。
想到这,关洁站玄关处朝阳台瞧了两眼,刻意没去打扰朱真,换完鞋,径自往自己房间走。
走进屋、合上门,关洁后背抵在门板、阖上眼皮,半天没动弹。
那些乱糟糟的情绪、回忆肆无忌惮此刻充斥在她脑子里,挤压她所剩不多的理智。
那感觉就像在高空走钢丝,稍有不慎,便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若是此刻有人问她该如何面对现在的祝政,她一定说——
【我永远热爱赵四先生。】
我爱高高悬挂的明月,却永远不会仰头摘月。
—
凌晨两点,关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挣扎几分钟,关洁认命起身,打开灯,掀被下床,一把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随后弯腰拿过右上角搁置的吉他抱在怀里胡乱弹了几下。
几个不成调的音符弹完,关洁又捞过手机,打开抖音,调整好镜头角度,准备直播。
坐了一阵儿,关洁打开直播,刚开始直播间寥寥几个人,有好几个进来转了一圈便退出去了。
估摸着是不小心点错了。
关洁也不在意,自顾自抱着吉他,翻出曲谱开始弹唱。
如果说祝政是她人生为数不多的一抹亮色,那么音乐一定是她唯一的救赎。
她这潦草、贫瘠的一生里,除了音乐,一无所有。
弹着弹着,关洁想起了她跟祝政从前在demon酒吧疯玩的日子。
那时候的她正是叛逆期,抽烟、喝酒、打牌、纹身,每天跟祝政天天厮混,能做的坏事几乎都做了。
以至于后来祝政坐牢,关洁还在后悔、自问,是不是他们玩的太过分,连老天都看不过去,所以才想要惩罚惩罚他们?
思绪乱如麻,关洁强行忍下一切,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手机屏幕上。
屏幕里,几个为数不多的粉丝在朝关洁毫不吝啬地吹着彩虹屁。
有夸她唱歌一如既往好听的,也有人夸她服饰好看,还有人夸她纹身太漂亮、太有个性。
有的夸太过,关洁不忍直视,还是忍不住出声招呼她们不要太没原则。
这一说,粉丝情绪更加高涨,鼓足劲夸关洁谦虚。
说也没用,关洁也不再动嘴皮子了。
弹到第五首,直播间突然弹进一个新观众,id名叫“赵四”。
“赵四”一进直播间,话不多说,直接砸了上百个嘉年华,惹得粉丝纷纷讨论。
一时间,关洁手机满屏的打赏提醒。
望着那个顶着id名“赵四”不停刷礼的人,关洁恍了好一会儿神才伸出手指点开“赵四”的主页。
是个新账号,主页空荡荡的,连地区都是无,看不出半点信息。
关洁一时分不清这人是谁。
她试图将答案往祝政那想,可念头刚起便被她自己迅速否认。
不可能是祝政的,祝政从来不会玩这些,更不会知道她的抖音号。
肯定是哪个钱多人傻的呆瓜。
想通这点,关洁心底那抹犹疑、期待被抹得干干净净。
“赵四”足足打赏了将近一个小时,关洁连说了好几声感谢,到最后还私信劝“赵四”不要再打赏了。
“赵四”这才回一句——
【我钱多,没处花。】
关洁瞥见那几个字,更加确定这人是钱多人傻,搁她这做慈善了。
毕竟这样的情况,其他主播也遇到过,还上过几次抖音热搜。
评论区有人提议唱《走马》,关洁今晚被这一冲撞,也没拒绝。
喝了口水,关洁翻出《走马》的曲谱,抱着吉他开始弹唱。
“赵四”打赏完就出了直播间,关洁唱到一半,“赵四”又进了直播间。
关洁刚好唱到——难过时你走了走了走了走了
直播间里粉丝见“赵四”进来,一个劲地喊“大哥”。
一小时之内,“赵四”直接打榜第一,成了关洁直播间里的大哥。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
你就在对岸走的好慢
任由我独自在假寐与现实之间两难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
你就在对岸等我勇敢
你还是我的我的我的】
关洁唱过陈粒不少歌,唯独不敢唱这首。
如今这一唱,几乎字字句句落到她心里。
关洁本身就是烟嗓,平时唱摇滚还好,一旦唱这种抒情歌,一定会唱哭听众。
有人对此说:最怕西西唱情歌,眼泪不值钱,哭个不停。
这次亦然。
最后一个音截止,粉丝已经在评论区嚷嚷着要关洁赔眼泪了。
关洁没再继续唱,放下吉他准备睡觉。
刚要关直播,评论区弹出“赵四”的评论——
【唱得不错,很动情。勾起很多往事。】
这句话像是魔咒,反复在关洁脑子里跳跃。
一直到关洁关闭直播,人都躺床上了,那句话都还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她甚至在揣测,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取“赵四”做id名。
后来想想,能叫“赵四”的多了去了,不差他一个。
且除了几个亲近的,没人叫过他赵四。
—
凌晨三点,祝政坐在空荡荡的酒吧,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直播结束”几个字,半天没有反应。
两个小时前,祝政跟少爷谈完所有细节,一个人留在包间休息。
睡了不到四十分钟,陈川送完人回来接他。
祝政懒得折腾,打发陈川回去睡,他自己则在包房将就一晚。
陈川不放心,怕祝政出什么意外,跟着留了下来,打算等他休息了再睡。
祝政见状也没再催促,继续在沙发上坐着。
两人面面相觑坐了几分钟,陈川闲着没事干,掏出手机打游戏。
声音有点吵,祝政连着皱了好几次眉。
陈川也察觉到祝政的情绪波动,心里朝几个队友鞠了几躬,而后默默退出游戏。
许是气氛太过沉闷,陈川舔了舔嘴唇,主动提起关洁。
“关姐变化挺多。”
“这两年她估计……过得也不怎么好,精神状态挺差的,我刚刚跟她说话,她走了好几次神。”
“我开车离开,她一个人蹲在马路边抽烟,背影看着太单薄了点,跟没吃饭似的。我记得她以前挺有肉的。”
“她好像在做直播,我去搜了一下,粉丝挺多,都十多万了。”
祝政半蜷着肩膀,翘起二郎腿,手搭在膝盖,自顾自听着,没发一句言。
直到陈川自作主张翻出关洁的抖音号,点开她的视频递到祝政眼前,祝政才掀开眼皮看向屏幕。
是关洁拍的一个短视频,内容是上海的部分街头照和她的一些剪影,配音也是她唱的。
最后出现的是某品牌的口红。
打的一个广告。
十五秒的视频,祝政连着看了两三遍。看到第四遍才问陈川:“她就靠这挣钱?能有多少?”
陈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解释:“还有直播打赏。好的能有几千万,差的……可能也就几百。”
祝政沉默半秒,主动问:“怎么打赏?”
“……哥要打赏?”陈川满脸迟疑。
祝政没再吭声,只用眼神催促陈川快点弄。
陈川犹豫片刻,拿过祝政手机,重新给祝政申请新账号、绑定银行卡。
改id时,陈川抬头问一句:“哥,要改id名吗?”
祝政想起关洁的id名,滚了滚喉结,说:“就叫赵四。”
陈川闻言多看了两眼祝政,随后闭上嘴,将那串没有规律的数字改成“赵四”。
改完,陈川将手机还给祝政,自己则出包间抽烟。
陈川离开,祝政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关洁的抖音号,二十来个作品全被他翻了个遍。
刚翻完就弹出关洁的直播,祝政无意识地点了进去。
一进去就见关洁穿着一条深棕色的棉麻裙,露出两条胳膊,怀里抱着吉他在唱歌。
镜头对到下巴处,看不见脸。随着动作起伏,左手臂的纹身清清楚楚落入眼底。
红面青衣,唱尽人间百态。
祝政以前喜欢听京剧,有事没事拉着关洁去听,最爱点的一出戏是《霸王别姬》。
久而久之,关洁也会唱几句。
后来见她对京剧感兴趣,祝政求了有名的京剧大师收她做徒弟,还特意去给她量身定制了一套戏服。
那套戏服至今留在北京,除了关洁,没有任何人碰过。
她也只穿过一次。
他26岁那年,她穿着那套戏服,给他完完整整唱了一出《霸王别姬》。
她扮演的角色是虞姬。
唱完这出戏,关洁第二天就去纹身店纹了青衣。
等祝政回忆完,关洁刚好在唱——
【世界孤立我
任它奚落
我只保持我的沉默
明白什么才是好的坏的】
他见过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唯独没见过第二个关洁,如此独特、惹人爱恨的关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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