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克塽面对陈近南的态度有些倨傲。
在他看来,陈近南是自己家奴,自己又是家中嫡子,理所当然继承延平郡王家业,他只配忠心投效。
不过,郑克塽却不知道,自己毕竟年轻,眼高手低的毛病刚一见面连九难都看得出来,陈近南当然也看得出来,只不过因为一片忠心,才什么都没说。
要说纳头就拜,誓死效忠,郑克塽想的未免有些太天真。
“郑公子,陈总舵主是我结拜大哥,以后我们兄弟两人可都要你来多多照应。”
海昆说了一句话,郑克塽顿时笑着答应。
又说道:“今晚两河大侠冯不破,请我赴宴,海昆你也来吧,我正好把你介绍给天下英雄知道。”
海昆微笑:“那就不必了。”
郑克塽本身是个绣花枕头,喝了几天酒,连一起喝酒的各门各派都记不清楚谁是谁。
本身这个杀龟大会,是冯难敌请延平郡王来主持的。
也就是说,若是郑克塽是个有勇有谋的英雄人物,真正行使自己超然的地位,最近几天喝酒的时候豪气干云结识英雄,杀龟大会未尝不是他一个扬名立万的真正机会。
然而,他就跟个弱智似的,除了每天喝酒,受人恭维,什么都不干。
下了酒桌,连敬酒的是谁都不知道,属实菜到离谱。
可见杀龟大会到了这一步,已经注定没什么真正成事的可能。
海昆也没必要特意去跟着郑克塽去认识这些江湖草莽们。
郑克塽走后,海昆去看了看一路带来的顺治皇帝。
海昆已经把他控制住,如果不控制,就这个神神叨叨,看破红尘的家伙,搞不好就会为了大清江山、为了康熙皇帝寻短见。
之后,海昆又去见了九难。
九难正对着阿琪、阿珂加以训斥,这俩人也是表面上恭顺,实际上左耳进右耳出。
两个姑娘都已经到了怀春的年龄,这种人的本能,那是管不住的。
再加上九难本身也不是什么勘破情关的人,又没把两个姑娘当作自己人来教育,大多数时候都是训斥。
这时候训斥,作用也几乎没有。
阿珂早被郑克塽的外貌、地位迷了眼;阿琪也是个会衡量权势地位的。
海昆走进去,对九难点点头。
九难也是沉吟一下,安排道:“阿琪、阿珂,你们这两天跟着海香主吧。”
阿琪、阿珂都有点吃惊,心说,师父你不让我们跟其他男人太亲近,结果到头来给我们安排一个男人?
这个海香主是什么人?
似乎看出来她们疑惑,九难开口解答顺便训斥:“你们两个行走江湖,难道没听说过海昆的名字吗?”
“杀了鳌拜,吴三桂儿子吴应熊的,便是他。”
“他也是天地会青木堂香主,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的结拜兄弟。”
阿琪、阿珂两人闻言,对于海昆也都另眼相看。
这样战绩彪炳的年轻英雄,她们自然是会入眼的。
海昆看得出来,阿琪对自己感兴趣一点,她还没确定钉死在郑克塽这边,还是想要对比对比的;阿珂就比较客气了,因为她目前已经看中了郑克塽。
海昆也没多说什么,反正有九难在,这两个小姑娘也跑不掉,海昆暂时不用什么强行控制的手段。
十五这天,郑克塽派人前来通知,杀龟大会在城外槐树坪召开。
天色擦黑时候,海昆、陈近南,九难等人来到群山环绕的槐树坪。
这里中间好大一片平地,原是乡人赶集,赛会,做社戏的所在。平地上已黑压压的坐满了人。
郑克塽在冯难敌父子三人簇拥下走出来,四下里欢声雷动,数十人迎将上来,将他拥入中间。
这时东西南北陆续有人到来,草坪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眼见一轮明月渐渐移到头顶,正当中身材魁梧,白须飘动的华山派掌门冯难敌站起身来,抱拳说道:“各位英雄好汉,在下冯难敌有礼。”
群雄站起还礼,齐声道:“冯老英雄好。”
冯难敌声音洪亮,朗朗说道:“众位朋友,咱们今日在此相聚,大伙儿都知道是为了一件大事。我大明江山为鞑子所占,罪魁祸首,乃是那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
四下群豪一齐叫道:“吴三桂!”
众人齐声大叫,当真便如雷轰一般,声震群山。
跟着有的大叫:“大汉奸!”有的大叫:“龟儿子!”有的大叫:“王八蛋!”有的大叫:“我操他十八代祖宗!”
冯难敌道:“大汉奸罪大恶极,人人切齿痛恨。今晚大伙儿聚集在此,便是要商议一条良策,如何去诛杀这奸贼。”
当下群雄纷纷献计。有的说大伙儿一起去到云南,攻入平西王府,杀和吴三桂全家鸡犬不留。
有的说吴贼手下兵马众多,明攻难期必成,不如暗杀。
有的说假如一刀杀了,未免太过便宜了他,不如剜了他眼睛,断他双手,令他痛苦难当。
有的说还是用些厉害毒药,毒得他全身腐烂。
诸如此类建议,还有:将吴三桂全家老幼都杀了,只剩下他一人,让他深受寂寞凄凉之苦;去将陈圆圆掳了来,让他心痛欲死;让他功名富贵,妻子儿女都一无所有,沦落世上,却偏偏不死。
数百名豪杰大声喝采,齐说:“如此惩罚,才算罚得到了家。”
海昆听的嘴角抽动,看向身边陈近南:“跟咱们天地会开会,妄想如何如何杀了吴三桂,如出一辙啊。”
陈近南低声道:“只要能反清,这方面着实不能强求了。”
“哪怕我们明知他们粗鄙不堪,各有所求,也得听着这话。”
海昆笑了笑,正要说话,阿琪转过头来,轻声道:“他们只是口上说说,若是论真正动手,还是海香主厉害。”
海昆笑了笑:“阿琪姑娘谬赞了。”
杀龟大会还在继续,有个人站起身来,述说吴三桂如何在云南欺压百姓,杀人如麻的种种惨事,只挺得群雄更是义愤填膺,热血如沸。
众人都道,让吴三桂在云南多掌一天权,便多害死几个无辜百姓。
但如何锄奸除害,却是谁也没真正的好主意。
就在这时候冯难敌父子所预备下的牛肉,面饼,酒水,流水价送将上来,群豪欢声大作,大吃大喝起来。
这些人酒一入肚,说话更是肆无忌惮,异想天开。
有人说道:将陈圆圆掳来,要开一家妓院,让吴三桂真正做一只大乌龟。
海昆更是好笑不已:前一分钟咬牙切齿,要杀吴三桂;下一分钟大口吃肉喝酒,哈哈大笑。
指望这些人,能成什么大事?
众人吃喝了一会,冯难敌说道:“今日各派、各帮会英雄好汉聚会。如果各干各的,力量太过分散,结成一个大帮呢,为数实在太多,极易为鞑子和吴贼知觉。”
“以冯某之见,这里天下十八省的英雄都有,咱们一省结成一盟,一共是一十八个杀龟同盟。”
“‘杀龟盟’听来不雅,不如称为‘锄奸盟’如何?”
群豪纷纷鼓掌叫好。
众位既无异议,众人便分成一十八省,各组‘锄奸盟’,每一省推举一位盟主。
“锄奸盟’的盟主的职责,只是联络本省英豪,以求群策群力。至于各门派、各帮各会的事务,自然一仍其旧,盟主无权干预。
各省盟主,也不是高过了各门派的掌门人,各帮会的帮主。
群豪之中本来有人心有顾虑,生怕推举了各省盟主出来,不免压抵了自己,听得冯难敌如此分剖明白,更无疑忧。
当下一省省的分别聚集,自行推举。
海昆看向郑克塽,见到郑克塽恍然不觉,更是暗骂一声“草包”。
冯难敌可是请延平郡王主持大会的,也就是说,这些章程本来是应该郑克塽说出来;而且什么十八省锄奸盟,郑克塽事先也一无所知,这时候还眼巴巴乐呢,主动权都没了。
人家冯难敌是借着延平郡王反清名义,聚集这么多人,最终一说事情,把你郑克塽踢开了——每天好酒好肉,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郑克塽草包,还是本来就打算搞这么一个突然袭击。
无论怎么说,冯难敌是有点自己小心思在里面的。
郑克塽被利用完了,跟抹布似的,居然还一无所觉!
阿珂小声问九难:“师父,咱们又算哪一省?”
九难道:“哪一省也不算。我独来独往,不必加盟。”
海昆笑道:“以你的地位,原该做天下总盟主才是。”
九难白他一眼,带着说不出的妩媚。
阿珂见了,目瞪口呆,实在没想过自己老是板着脸的师傅,还有这样一面。
九难今日参加杀龟大会,本该心潮难平。
冯难敌她是见过的,难免因此想到袁承志,不知为何,却是意外的片段。
至于这什么盟主,在她心中,与会群豪之中,也就只有她和海昆两人可做。
这大明江山,本来便是她朱家的。
而说起武学修为,她除了学得木桑道人所传的铁剑门武功之外,十余年前更得奇遇,百尺竿头又进一步,与当年木桑道人相比,也已远远的青出于蓝,环顾当世,除了那个不知所踪的袁承志之外,只怕再无抗手了。
说话之间,各省锄奸盟盟主都选出来了:少林寺方丈晦禅师(天地会议事之时,说过少林对清廷含糊不清),武当派掌门人云雁道人(武当师兄弟两人内斗不休),华山派掌人“八面威风”冯难敌(本次杀龟大会召集人),沐王府的沐剑声公子(弱的离谱),延平郡王的次公子郑克爽(本该大会主持人,还傻乐着不知发生啥事),还有三省由天地会的分堂香主担任本省锄奸盟盟主……
海昆看着这些人选,只能微笑了:连墙头草少林都混进来,可见这个狗屁大会有多么扯淡。
当下各省盟主聚齐在一起,但一点人数,却只一十三位,原来晦聪禅师、云雁道人等都没有赴会,由其门人弟子代师参预。
冯难敌朗声说道:“现下一十八省盟主已经推出,兄弟不当众宣布各位盟主的尊姓大名,以免泄露机密。”
众盟主商议了一会,冯难敌又道:“咱们恭请顾亭林先生与天地会陈总舵主两位,为一十八省‘锄奸盟’的总军师。”
群雄欢声雷动,当下各省豪杰分别商议如何诛杀吴三桂,东一堆,西一簇,谈得甚是起劲。
所以,跟刚才有什么不同?跟天地会开会,一起骂吴三桂,一起梦想他全家死绝,有什么区别?
海昆摇摇头,招呼众人离去。
临行之时,海昆看了一眼郑克塽。
片刻之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郑克塽举起长剑,说道:“我给大家助个兴!”
说完脖子一歪,长剑抹了脖子。
噗嗤,死了……
杀龟大会群雄都傻眼了,懵逼了……什么玩意儿?
冯锡范等延平王府众人也都傻眼了:“二公子,你这是……”
郑克塽弥留之际,心里也很震惊——我记得我金刚不坏,刀枪不入啊,怎么没有?
本该长剑抹脖子,毫发无伤,震撼世人,为什么没成功?
当即,本来就是一群草莽的人,彻底乱了,炸了锅。
连冯难敌都彻底傻眼了。
利用延平郡王的名头召开大会,结果延平郡王儿子死在这里。
这他妈得是多大的仇恨?
众目睽睽,郑克塽抹脖子自杀了,这事情根本解释不清了!
当天下半夜,陈近南、海昆收到郑克塽自杀的消息,陈近南顿时脸色大变,连忙外出去探查怎么回事。
阿珂抹着泪也要去看看,九难大怒,将她点住穴道,关在房中。
第二天清晨,陈近南脸色难看地返回,带着冯难敌等人。
“我等护卫不利,要去面见延平郡王请罪。”
冯难敌也是十分难受,人家儿子死在自己这里,着实难辞其咎。
哪怕他死的十分荒唐可笑。
“冯锡范呢?”海昆问道。
“他自知难逃一死,逃回昆仑派去了。”陈近南脸色难看地说道,“他也是跟随国姓爷的老臣,没想到竟是这般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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