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摩天大楼的顶上,隔着静静玻璃窗。
外面密集的白雨,依然下得无声无响,宛如千万条银色的丝线坠向脚下的大地。
背后的门里传出阵阵热闹喧嚣,那是财团一年一度的开春酒会。中国大区经理会邀请总部高层光临,同时宣布新一年的计划和人事任命。
听说,四海国际的总裁陶少泽是个三十刚出头的钻石王老五,至今单身。人还没到,公司里那些同事早已将此当成了头等大事。办公室里一个月之前就为此开始钩心斗角,特别是稍有些姿色的女同事,?遣辉复砉?亢谅槿副浞锘说目赡苄浴?BR>唯独她在酒会一开始就悄悄溜了出来,独自走到了外面偏僻的廊上。
年轻的女郎穿着一袭酒红色的晚礼服,悄然站在金瑞大厦三十七层的旋转餐厅外,静静将手贴在落地玻璃上,看着脚下百米的城市。
雨水落满了整个的云泽市,这个东海沿岸最繁华的大都市如同浸没在一片海洋里:行人的伞上滴落一串串的水珠,轿车的轮胎带起一道道水龙——四月的这个城市,到处是一片湿漉漉的水气。
如今是早春时节,行道树上刚刚新抽出无数嫩芽。雨水洗出了一片一片明亮的绿色,衬托在经冬后枯涩苍劲的幽黑树干上,越发显得鲜亮如同绿色的波浪。那些树和人,在这样万丈高空看下去,似乎在一片幽碧的水中摇曳。
这一切……太象水下沉睡着的那个世界了……
她痴痴的望着,将手贴在玻璃上,下意识地写着什么,渐渐地额头也抵上了玻璃,。眼神恍惚而迷离,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去。
淅沥的雨声里,忽然传来奇异的音乐——不是从背后那个热闹的酒会里传出,也不是大楼里的任何一处。清冷而美妙,宛如天籁一样响起在耳畔,仿佛这个充满了雨水的世界里有无数的精灵浮出水面,婉转飞翔,在月下歌唱。
那歌声是如此片尘不染,完全不像是这个尘世里能有的声音!
“来啊……来啊!来和我们一起。”
是她的族人…是她的族人来迎接她了么?
召唤着她回到故国去……回到那一片看也看不到底的蔚蓝中去……
她感觉到身体里那个一直沉睡的精灵醒来了,它歌唱着,应合着漫天的歌声,挣扎着从血肉之躯里脱离出来,要回到那个充满了水的世界中去。
漫天空灵缥缈的歌声里,她猛地拉开玻璃隔扇。外头带着雨的风瞬间倒卷进来,将她包围。她深深吸了口气,对着外面充满了雨水的天空张开了双臂。
――
“咦?”一个喝得醉醉醺醺的人从酒会里出来,穿过廊子去往洗手间,眼角忽然看到红影一闪,似是什么东西一掠而过,“什、什么东西?”
一只红色的蝶,从摩天大楼顶端坠向了早春碧绿的大地。
半空中,风迎面吹来,酒红色的裙子散开了,宛如一对美丽的翅膀,长发轻舞飞扬——瞬间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充满了雨水的世界里。
看清楚了半空坠落的是什么,酒醉的人刹那醒了,发出了惊骇的叫声:“oh,mygod!Lydia?!快来人啊,Lydia跳楼了!”
门里依然是靡靡的音乐,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根本没有人听到他的话。
等到那个吓坏了的人回过神,踉跄着推开门去告知;等众人惊慌奔至时,一切都已经在悄然中结束了—
落地玻璃被打开了一扇,冷雨和风卷了进来,打湿了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那里,遗落了一双酒红色的belle细跟女式鞋。
“呵,女人啊……既便在跳下去之前,居然还记得先脱掉鞋子。”在所有人都因为震惊而无语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调侃了一句。在这种时候,居然毫无惊讶更毫无怜惜。
所有诧然的目光中,年轻男子站在走廊那一端,挽着身旁女伴冷睨现场。
高楼外的风掠进来,他的一头银发飞了起来。身侧,那个才十**岁的女孩子拉紧了他的袖子,有点惧怕地望着那扇大开的窗,仿佛在空气中看到了什么。
“总、总裁……”大区经理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随后来到的四海财团总裁,结结巴巴,“让您、让您受惊了……那个Lydia八成是因为前两天被Johnson甩了,一时想不开就……发生这种事情,真是、真是丢脸啊……”
看着战战兢兢的下属,陶少泽的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讥诮的弧度:一个年轻的生命瞬间消失了,而这个下属只是为在他面前出糗而感到丢脸么?
愚蠢而自私的人类啊……
他没有看那个诚惶诚恐的经理,而是将目光投注到了玻璃上。
“海市”、“碧落海”、“璇玑列岛”……摩天大楼的落地玻璃上,雨水纵横,结了一层雾气,上面凌乱地叠着一层层的字,显然是刚刚被人用手指写上去的。
“海市?”银发在风雨中翻飞,陶少泽的眼睛忽然微微变了一下,叹息。
是那些鲛人又回来了么?……那个沉睡海底的国度。
“饕餮,你,你快看!”手臂忽然被轻轻拉了一下,他身侧的那个女孩指着前方虚空里的某一处,声音微颤,“那里!”
“怎么了?艾美?”总裁宠溺地低下头,顺着少女的手指看过去,忽然笑了起来:“真好看。”
外面的雨中,飞舞着无数的精灵。
那些虚无的精灵没有翅膀,却有着深蓝色的长发和鱼一样的尾巴,仿佛传说中的美人鱼。
大雨将这个世界湮没,而这些海的精灵仿佛苏醒了一样,从深蓝色的海底浮出,升上天空,在繁华的城市上空成群结队地舞蹈。
她们手牵着手,一起唱着普通人听不见的美妙歌曲,宛如天籁。
在歌声中,一个透明的灵魂从万丈高楼下浮起——赫然是刚才从楼上一跃而下的年轻女子的脸。那个灵魂仿佛挣脱了凡俗的躯体,升腾到高空,被簇拥着一起舞蹈。
然后和那些精灵一起,去向远方。
那个叫做艾美的少女急了,用力拉着他:“那是什么?饕餮,你也不管管?”
“别在外人面前叫我饕餮,”陶少泽微笑起来,摸着艾美的头发,低头咬着她耳朵,“管什么?这个事情不归我管啊。反正也没人看得见,是不是?”
“可是、可是……它们勾走了活人的魂!”艾美跳了起来,却被陶少泽不动声色地制止。
旁边所有女职员看着总裁和一个黄毛丫头如此亲密,个个暗地里咬牙切齿:这样一个丫头片子,姿色平平,身段都尚未长成,毫无女人的风韵。难不成总裁是个罗丽控,就爱这种青涩少女?
“Lydia!Lydia!”人群忽然散开,一个青年踉跄冲到,扑到窗口看下去,原本英俊的脸因为震惊而变得惨白。
“Johnson,你怎么才来?”经理皱眉,不满,“Lydia都跳楼了,你去了哪里?报警了么?”
想来这个Johnson平日里人缘也不如何,此刻周围所有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讨伐这个负心人。特别是女同事,个个眼里都带着鄙夷和痛恨,言辞尤其尖刻。本来已受重击的人,几乎在众口一词的讨伐里崩溃。
“我、我……”那个人想说什么,然而一低头看到万丈高楼下那一点依稀的红色,瞬间仿佛被击倒,再也说不出话。膝盖一软,扶着墙缓缓跪倒。
半空里那些飞翔着远去的精灵,仿佛感觉到了这个人的到来,一齐回过头来。
领头的精灵看着百丈高楼上那些人,碧色的眼睛里陡然有光芒一闪。
“你看到了么?”旁边有同伴低低惊呼,指着大楼顶上的人,“织梦者!那里竟然有一个织梦者?”
那个精灵凝视着远方,叹了口气:“是啊……可惜,身边却有一只饕餮——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个,就是‘一切罪恶的守护神’。现在还惹不起。”
“还是先回去罢。”领头的精灵转身,“回去问问王,该怎么办?”
Lydia的脸在雨中变得透明而模糊,微微一动,张了张口,似乎想对着生前的恋人说什么,然而那些精灵手牵着手围着她,片刻不停地将她带向远方。
Johnson眼里陡然有痛楚的神色,不知不觉将身子向外更倾斜了一些,看着百米下恋人的尸体,神情恍惚地伸出手去。
“小心!”旁边的人没发现异常,而陶少泽则是发现了异常也没兴趣管,只有那个叫艾美的女孩直跳了出来,来不及分辩,一把揪住了Johnson的领带,将上半身已经全然探出去的人用力拉了回来。
“好险啊!”艾美惊魂未定。
虽然被一下勒得脸色苍白,然而对面人的脸却是木然的,显然被突如其来的悲哀击溃,完全没有感觉到刹那间已经是从鬼门关回来了一趟。
楼底下,已经有警车呼啸而来。
“走吧走吧,大家继续happy。”对着这种人间惨事,陶少泽却一直是兴趣缺缺的样子,拉着艾美转过身去,对着大区经理一点头,下巴一扬,又对着Johnson,“你,先留下和警方交涉——还有他。把这件事尽快搞定。我不想公司今年一开春就遇到警察。真是触霉头。”
经理在旁边脸色煞白的唯唯诺诺。
“警察来了,那个人会不会有麻烦?”艾美尤自不放心,看着失魂落魄的Johnson,“他不是坏人——我看得出来。这不关他的事啊!”
“whocares?”银发男子耸耸肩,根本懒得理睬,只是自顾自的返身握起了酒杯,殷红的液体荡漾着,“让他们去乱好了,别管。我们玩我们的,小美。”
“哼。”艾美恼怒起来,甩开他的手,“你这只死山羊!”
陶少泽白了她一眼,干脆施施然走开,和旁边凑上来的年轻美女搭起话来,半开玩笑地安慰着这些受了惊吓、如梨花带雨一样的下属。然而眼里带着一丝隐秘的恶意,看着那些年轻的女孩子是如何受宠若惊地在他面前邀宠献媚——这些丑陋的人类啊……
艾美再度从大厅里溜了出去,去走廊那一头看热闹。
警察已经来了,在一旁拉起了警戒线,询问着那个目击者,以及大区经理和Johnson的口供。旁边围了好一些看热闹的——原来,号称国际顶尖机构的四海财团里,也有这么多无聊人啊。
她感叹着,吸着奶昔在一边游荡,支起耳朵。
“我、我怎么会甩她?其实,是她先提出的分手。”应该是镇定下来了,Johnson终于把话说的连贯,脸色依旧苍白,“她的态度很奇怪,也很坚决……说什么和我不是一类人,她要回到故国去找她的同伴——”
旁边有熟识的同事插嘴:“可她分明是本地人啊,回什么故国?”
警察皱起了眉头,记录着:“那么说来,她的精神出了一点问题,是不是?”
如果这样,倒是很容易就结案了。
然而Johnson却是坚决地摇头:“不,她思路清晰,说话也有条理——完全不像精神异常的样子。我觉得她这样跳下去……有点奇怪。”
那个目击者立刻叫了起来:“可我明明看到她自己跳下去的!周围没一个人!”
警察摇了摇头:看来事情复杂,是要把这几位请回局里去做个口供了。
“你看,她分明很清醒,跳下去之前还脱了鞋子,喏——”警察低下头去,指着那双细跟的红色鞋子,忽然一怔:“这是什么?”
直起腰,警察的手指上挟着一支细小的白色花朵。
那种奇异的花介于海草和灌木之间,确切的说,比较像某种藤萝。每一片叶子都如鸾鸟的羽毛般美丽,在枝干上每个分出叶子的腋窝里,都开着一朵白玉般的花朵。
“这是她在格子间里养的那瓶花,我可从没看到别的地方有过!”旁边有个女同事终于忍不住插嘴,“这几天,我经常看到Lydia对着窗外发呆,还时不时对着桌上那盆花自言自语——我觉得她是有问题!”
接着又有一些同事符合,七嘴八舌地举例说明Lydia这段日子的不正常。
艾美听得有点不耐烦,饶过警戒线,走到了窗户旁边,将脸贴在玻璃上看出去。
外面的雨已经转小了,太阳从云层背后透出光来,洒向这片湿漉漉的大地。
从百米高楼上看下去,脚下的大地露出崭新的容颜:远处依然是湛蓝的大海,而城市里,嫩绿的树叶上滴着雨水,行人收起了伞,车辆停止了雨刷——这个繁华的城市,仿佛一瞬间又重新从雨水的海洋里浮了上来,沐浴着金色的阳光。
那一个瞬间,艾美有些恍惚。
怎么回事?……明明是繁华的大都市景象,东海沿岸的商业中心。为什么她一眼看上去,却看到有什么影子浮在这些繁华景象之上?
影影绰绰,每一件东西上都附着一个奇异的影子:一眼看过去,树木变成了一片片的海藻,汽车仿佛一群群游弋的鱼类,一切都似乎沉到了最深的海底——宛如海市蜃楼。
她心里陡然掠过一丝不详的感觉,霍然抬头看着天尽头。
那里,浮出了一道雨后的彩虹,悬挂在天和海的交界处,美丽夺目。
然而艾美的眼睛却看到了常人所看不到的一切:一群美丽的精灵手牵着手飞翔在空中,人首鱼尾,宛转歌唱,沿着彩虹一直飞了上去——而彩虹的那一端,也有一群精灵飞下来,迎接新来的同伴。
两群精灵在彩虹上相遇,然后一起手牵着手,迎着日光飞升了上去。
消失在虹的尽端。
怔怔趴在玻璃上,看着海天交界处那道白虹,艾美的嘴巴不知不觉张大成了O形。
“是鲛人!”她陡然低呼出来,明白过来,“那是鲛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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