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邻居道了歉, 脸上表情平淡,既没有歉意,也没有嘲笑的意思, 就是极其平常、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平静地搂着男孩的腰转过了身。
“手上提的什么?”
“盛先生给的蛋糕。”
两人自然地交谈着, 旁若无人。
发间的水一滴一滴地坠落, 顺着弯曲的脊柱下滑, 冰冷的触感让盛光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发生了什么?
他是不是在做梦?
男人怀里的人转过脸。
一张干净的脸孔对他笑了笑, “谢谢盛先生的蛋糕, 我会好好吃的。”
蛋糕……哦, 他给他切了一半他跑遍全城精心挑选买到的蛋糕。
因为他说今天是他的生日,看上去太可怜了,所以不由自主地就分了一半给他。
两人相拥着进了房间。
房门“嘭”的一声关上。
盛光明才终于回过了神。
“被骗了啊”四个字后知后觉地在脑海里闪现。
不对,是又被骗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被对方骗过了,将他错认成了聋哑人。
发现被骗后, 他还庆幸只是被骗, 对方是个身体健全的人实在太好了。
现在呢?
还庆幸吗?
照理说他应该庆幸对方这样优秀的大学生其实并没有走入歧途,和戚先生的关系也只是普通的恋爱关系。
原来如此, 怪不得两个人会吵架。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个接一个毫不相干的念头完全没有逻辑地蹦出来。
盛光明在门口站了很久, 努力地克制自己胸膛里泛起的……怒气。
初登拳台时, 他的教练曾经批评他性情太过温吞, 缺乏攻击性, 在台上总是信奉点到为止,经常会因为一时的心软反被对手抓到破绽。
“盛光明, 你不会生气吗?啊?别人都打你脸上了, 你不会生气?!”
蜷住的拳头慢慢放松。
他不是不会生气, 而是觉得……不值得。
亲密相拥着进入房间的两人,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却是立刻默契地分开了。
“你有病吧?”晏双直接开骂,“为什么把指纹删了?”
戚斐云脱去风衣外套,淡淡道:“早上密码锁坏了,指纹重置。”
“你觉得我会信吗?”
“难道你觉得我是故意的?”
公文包放在门口玄关的柜子上,戚斐云往屋里走,晏双紧随其后。
“你好像没搞清楚,你是受秦羽白所托照顾我,不代表你可以管我,就因为我跟别人过夜,你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太幼稚了?”
声音回荡在巨大的客厅里,咄咄逼人。
戚斐云的脚步顿住,他回过脸,白天穿的深色西服依旧一丝不苟,与他脸上的神情一样板正。
“你想多了。”
“我并不在意你跟谁过夜。”
他的态度温和又冷漠,作为一个炮友,他表现得恰如其分。
“是吗?”
晏双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从医院到这里开车大概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钟左右。”
“现在这个点正是堵车的时候。”
“就算车技再好,也得需要半个小时以上才能回来。”
“距离我发短信给你……”
晏双当着戚斐云的面开了机。
手机屏幕亮起后,他立刻笑了,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将手机屏幕翻转,上面赫然有一个未接来电。
就在他发出信息后的下一分钟。
“戚老师,你很急啊?”
晏双笑眼弯弯,晃了晃掌心的手机。
戚斐云脸上的表情毫无波动。
“隔壁邻居是刚退役的拳击手,”他淡淡道,“我怕你不知道分寸,出了什么事,我不好跟秦先生交待。”
那张脸上得意的笑容在他毫无动摇的神情中慢慢褪去。
戚斐云也未曾感到胜利的喜悦。
他很清楚地认识到他现在正被情绪绑架。
锁的确坏了。
但重置的时候明确地出现了“是否保留原有指纹”的选项,他几乎没有犹豫地选择了“否”。
从早晨开始,注意手机的频率就比寻常要高得多。
身体有了联系后,果然也会影响一个人的心理。
目光对视,那双眼睛里有着坦诚的被冒犯的愤怒,更对比出他此时装腔作势的模样,戚斐云心知肚明自己的姿态不佳,他按了按身侧的沙发,淡淡道:“很晚了,睡吧。”
他转身而去,在背对着晏双的时候,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晏双在他身后“切”了一声,不服气道:“拳击手又怎么样,胸大无脑,你要是没回来,说不定我们俩现在已经滚上了。”
回答他的是浴室关门的声音。
还说不在意。
晏双扶着沙发嘻嘻一笑。
连浴室都走错了。
虽然两人的感情线几乎全都是靠不可描述的剧情在往上顶,压根就没有真正动感情的戏份。
但医生这样稍微哪怕投入一点感情,感情线的进度条立刻就涨了一大截。
真是诱人的奖励。
戚斐云进了浴室后,才发觉自己走错了。
他进了平常自己完全不用的客用浴室,而非自己主卧的浴室。
他出错了。
现在纠正已经来不及了。
说不定一走出去,立刻就能看到那张脸上玩味的笑容。
算了,只能将错就错了。
浴室里完全没有可供换洗的衣物,只有浴袍勉强能披,戚斐云披上浴袍,走出浴室,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卧室。
卧室门一打开即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晏双……在用他的浴室。
很显然他犯下的失误已经被抓住。
卧室内的浴室外圈是一层磨砂玻璃,很清晰地映照出优美的人体轮廓,修长的手臂屈起,从头顶掠过,潇洒地捋起湿发。
这无疑是很诱人的画面。
戚斐云却忽然感到了一种厌烦。
这样来回地拉扯,互相迂回地试探,较量着到底谁占据了上风,无休止地去消耗自己的情绪,这种关系……真是无聊透顶。
晏双从浴缸里出来,披了浴袍,将湿发随手擦了擦,直接拉开了浴室门。
戚斐云正穿着睡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书,听到动静,他头也没抬地继续看书。
浴室里的热气随着晏双一起漫入卧室。
晏双走过去,带着沐浴后的香气,“你房间的沐浴露比那边的好闻。”
“你喜欢,我明天给你买。”
戚斐云像是完全恢复了冷静,温和又持重的语气,犹如他们初见时那样,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好好先生。
晏双直接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在看什么书?”他抬起书,扫了一眼书封,啧啧称奇道:“你信教啊,晚上还看圣经。”
目光从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挪开,刚移到晏双身上,戚斐云的目光就顿住了。
晏双正穿着他的浴袍,过于宽松的尺寸令他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领口大开着,极容易地令人能窥探到里头的风景,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想要遮。
白皙的人皮像一张上好的画卷,晕开了青色的颜料,歪斜、杂乱,是一种无秩序的、凄惨的艳丽。
淤青、吻痕、齿痕全都清晰地映衬在上面,诉说着他昨夜与一个男人曾怎样疯狂过。
心跳慢慢加速,呼吸频率变快,背上正在渗出薄汗。
愤怒。
脑海内从未如此清晰地对他今日的情绪作出了总结。
这样美丽的伤痕……竟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手里厚厚的圣经被抽走了。
掌心一下落空。
戚斐云盯着晏双肩膀处那一枚咬得最深的齿痕。
胸膛里的心脏正发出强有力地震颤声,前所未有的强烈欲求。
戚斐云很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反应已经超越了普通男性在面对这种状况时的警戒线。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对于喜欢的东西,其他小孩或是爱惜地珍藏,或是爱不释手地拿在手上把玩。
只有他不同。
得到了喜欢的东西后,浮现在脑海里的念头却是将这件东西肢解破坏的模样。
对于那些可怕的想象,他非但不觉得害怕恐惧,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和兴奋。
这不正确,他从刚开始产生这些念头就明白。
为了改正这个“错误”,戚斐云曾比家里任何一位成员都要更虔诚地去做礼拜,祈求自己能变得像其他孩子一样。
很遗憾。
这个世界没有上帝。
学遍所有的心理学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无论是神学还是科学,对他而言都不是解药。
魔鬼长在骨头里,它啃得他发痒,是他生下来就有的瘾。
指尖轻碰了一下伤痕。
晏双瑟缩着“嘶”了一声,“疼。”
戚斐云抬眼。
晏双低着头,正在随手翻阅他的圣经,泡完澡的脸颊白里透红,头发仍是湿漉漉的,一点一点地在滴水。
“滴答——”
秀气的眉毛挑了挑,晏双脸上的表情比起愧疚,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不好意思,把你的圣经弄湿了。”
每天都会看到无数残破的器官,处理各种各样的伤痕,戚斐云却仍不觉得满足。
因为……那不是他亲手创作的。
指尖用力地按压了一下伤痕。
“干嘛?”晏双轻皱起了眉,假作吃痛。
抱怨的声音传入耳中,戚斐云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愧疚,大脑里对此相应的反馈是——满足。
瘾头只是被短暂地满足了一秒,随后便陷入了更深的空虚。
还不够,大脑里立刻传来了进一步的指令。
难道不想再试试别的吗?
戚斐云鬼使神差般地低下了头,嘴唇轻吻上了伤痕。
伤痕斑驳的触感美妙极了。
比他预想得要更美妙。
血液正在被加热。
晏双笑着说了一声“痒”后,也没有阻止他继续下去,而是悠闲地翻阅起了手上的圣经。
“你将我们的罪孽……摆在你面前,将我们的隐恶摆在你面光之中……”
在温柔的朗读声中,骨头上的亲吻逐渐用力,藏于唇间的利齿跃跃欲试着想要尝一尝肌肤下血肉的味道。
在他张口的那一瞬间,硬壳的书封轻触到了他的头顶。
声音轻柔得像雾。
——“戚斐云,你的罪孽、你的隐恶是什么?”
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冷了。
火苗骤然熄灭。
他在干什么?
他一直都在提防着,提醒着自己保持“正常”,提醒着自己晏双是极其敏锐的人,不要掉以轻心,不要露出破绽。
都已经忍耐了这么久,甚至在刚才都做下了停止这段关系的选择。
为什么没能继续忍下去?
戚斐云低着头,牙齿还靠在他想咬下去的血肉上,瘾与痛同时折磨着他,到底有没有被看穿,是继续还是停止?
头发忽然被轻揉了一下。
“咬吧。”
晏双的声音云淡风轻,“轻点,”又是翻过一页书的声音,“别见血。”
戚斐云浑身一震,他慢慢抬起了脸。
晏双低下头,透过圣经的缝隙看向他。
那双灰色的眼眸里除了狂热到了不正常的情绪外,其余什么也没有。
很纯粹,也很漂亮。
晏双合上书页,空出一只手轻勾了勾他的下巴,柔声道:“我不是一早就说过了吗?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
他微微笑了,笑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圣洁,像教堂里的天使像一般。
“……你是什么货色。”
大脑瞬间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冲击。
“你……”
“嘘,”晏双用手指轻压住了他的嘴唇,“你确定现在要用这张嘴说话吗?”
这是被允许被认可的行为,同时亦是一种堕落的邀请。
没有上帝,魔鬼却如影随形。
牙齿用力咬上柔软的肌肤,温热的流动血液就在他齿下迸开。
晏双在揉他的头发,顺着往下拨弄他的耳朵,喉咙里发出忍痛的声音。
血液又重新被点燃。
他上当了。
彻彻底底地落入了圈套中。
冷冽的怒气与强烈的需求在他身体里拉扯,这个人完完全全地吊出了他的瘾,现在也只有他能解。
晏双被戚斐云一下腾空抱起,手臂柔软地垂下,厚厚的圣经从掌心垂落,掉在了厚厚的羊毛地毯上。
卧室的灯被熄灭,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在黑暗中,他们不再伪装礼貌、假作谦让。
牙齿顺着骨骼一口一口地咬下去。
四肢都扭曲了。
像两头未开化的野兽。
他在制造疼痛,同时疼痛也在滋养着他。
前所未有的像要爆炸一样的愉悦。
极乐中产生了绝望,绝望后又觉得释然——他就该这样,他们就该这样。
夜风顺着未关紧的落地窗吹入,“唰唰”地翻动着书页,清冷的月光照下,映照出书页上停留的字句。
“……但你们的罪孽使你们与神隔绝;你们的罪恶使他掩面不听你们……”
黑夜漫长,有足够的时间释放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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