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氏将产子、南晋消息未至,两事让阿丑吸魔气都推迟了几天。
寒食节后,殷家搬入南通街渔货铺,吃乔迁宴回来,泼皮说,姬家要晾,就让他家晾,这边不再等,他带阿丑,乘骨鹏狗见仇去荨麻城。
遇邪魔唯靠天仙救命,这回骑鹏,老狗都不带。
城里事老娘做主,也托付一众地仙、九阶,泼皮请托时,修济和尚也没落下。
加上龙鳞城遇邪魔之日,突然丢回给他的命物正法钹,虽说事后又拿了回去,也让大和尚心情大佳!
泼皮是信挖耳罗汉识人之能,但这两事,加上赌钱时宗昊、陆娘子、苗秀等人的不绝骂声,全叫和尚道心受益,每日再做的砖越来越多。
除此外,没大用的废地仙不在家,竟也叫和尚心生忐忑,怕出意外,明明神识可笼罩全城,早晚还要各处走看。
定是龙鳞邪魔现踪,惊吓着泼皮,嫡长子又出世,出门前脸上的凝重意,浸染到了大和尚。
出泥瓦行,街上路遇的娇娘子们,一路小跑。
这段日子来,一同从龙鳞回来的吕姨娘在坤道府骂人、演练道兵阵,已是人人皆知,和尚察知,她耳上别有通灵本事,能听到坤道府内细微之声,知内情详实,被骂的多半不冤,统领道兵十余日,只早晨操演,别的尚不显,但就修济所见,成家住在外的娇娘们来回路上,各个脚底生风,与之前娇娆弱质模样大不同,已算变样。
统兵人,没股恶气也不行。
与吕姨娘同来的班远,多半还没定下心思,书铺门边椅上晒着太阳,翻杂书耍。
经历大变,很多时候,和尚已不全相信自家所见,书生之事,翻书也可能是在修心,不敢笃定。
十字口的黑狗,修为比和尚高,又是狡诈奸邪之辈,本该看不出什么,但修济驻足时,隐隐觉着,花子眼神中,似乎有些焦躁。
按理来说,大罗亲手擒进城的,外间邪魔怕被顺藤摸瓜,定已不敢与他通消息,花子为何事焦躁?
那五块青石板中央,还插着石牛的栓牛桩,有镇魂磨魂之效,这花子除受城主的刑时,平时并无异样,忍耐功夫一流。
凭眼神猜测心思,便大罗也没这本事,或是想岔了,又或邪魔故意露给和尚看的,全做不得准。
只心里再添些警觉,就不去别处,径直穿过西正街,和尚到西门坐坐。
西正街上,除姓王的粮油店、履鞋店,加个车马行,剩下全由女人做主,甄药神的药铺、医馆也是如此,已有好事之徒,把这边称为“匹妇街”。
城门外,今日轮值衙兵就是个好事之徒。
屠二。
和尚抢鹏魂回罗汉寺时,赤脚仙麾下的地仙花狗进城,听说赵同外死了个衙兵,城主才令王乾迎地仙,从此守城门的就有些怵,屠老二与屠小弟倒常在这。
屠老二嘴上常胡咧咧,实际是个靠谱人,与曹四不同。
只最近又有别的好事之徒,因眼红做上城主的田余,称屠家兄弟为“五马舅”,当面叫时,屠家老大不理不睬,屠小弟横眉冷对,屠老二则反笑嘻嘻,乐呵得不行,转头就自称“五马二舅”。
便一个爹生的,性子也各不同。
到了城门外,和尚袍袖随意一拂,扫开城墙根脚的灰土,盘膝坐下。
瞧见他,屠老二甚是不解,问:“大和尚作甚?”
眯眼看着来路,修济轻摇头。
小小绿柳城,均算下来,不在桂花飘香之季,每日进城的商队也有三四支,加上有本事傍身、单独往来的散人,外客往来比龙鳞、龙崖还热闹了,不过此时,道路上空空荡荡,没个人影。
和尚修的闭口禅,口不能言,点头摇头只能表达个大概,屠老二猜不出,皱起眉:“铃响了么?王大爷怎不来?”
同桌赌钱人,“前辈”啥的,屠老二也早不叫了。
和尚还是摇头。
“总该不会陪我晒日头?屠二不是四门村人,与大和尚没仇,用不着你来苦熬。”
修济瞥他一眼,索性闭上眼。
身为嘴碎人,守门又是个无聊差事,有时对路过的蚂蚁、麻雀都能唠叨一会,好不易有个听众,便是个哑巴,屠老二也不减兴致,顿坐来身侧,把臂膀一碰:“闭上眼,也不是看景,到底啥事?”
修济不理睬,他再转别的话题:“和尚,我修行妙法,也有好些处涩滞不畅,与你说道说道?”
讲解妙法疑难,无须听“法”,只解某关窍不通之处,并不会外泄法决。
和尚摇头。
虽说一理通,万法皆明,不是不能解别家修者的疑惑,但修行细微精妙处,穷尽所知之词尚嫌不能表明其意,哪是他个哑巴摇头点头道得清楚的?
稍有不慎,害人一生!和尚自己,似乎自学法之日起,就听着些歪经,不是哑巴也不敢教人!
城主敢任他那外室向花子求教,是因有天仙明晃晃地盯着,那厮但凡敢教偏丁点,也会知晓。
屠老二如今四阶,虽还只是低价,但听说入绿柳才换修的妙法,不到四年晋两级,并不算慢,且修行事,厚积薄发、后来先至的比比皆是,修行一味快也不见是好事,他自家心急而已,并不用教导。
没得应承,屠老二又换话:“和尚觉着,南晋可会与咱们天干府开战?”
不为敌,早该遣人来谈和,要打,斑竹的南晋军就该再北上,不会是眼下局面!
不战不和,这件事上,和尚一样难断结局,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
好在两息之后,终不用再听他聒噪。
和尚猛然睁眼,双眸精光四射。
屠老二随看向来路。
道路两三里地外,慢悠悠走来位挑着货架的货郎,行走的每一步,竹扁担两头都摇晃着上下起伏,东西定然不轻。
每一步,似乎都带着韵律。
敢孤身在外行走的,定不是凡俗,但屠老二往后望望,不见王乾,城内一片祥和,金铃也该未响,便道:“这等自持本事大,不惧山妖邪祟的高阶,也常有出入咱们城的,不用在意!”
嘴上说不在意,但见和尚不睬,只缓缓站起,死盯着那货郎,僧袍似乎也涨大几分,气氛不对,也警醒着,小声轻呼:“城隍爷护佑!”
这一声,其实是请城隍通告城中九阶、地仙,小心戒备。
很快,西正街上,香烛店童氏、药铺甄药神、成衣店陈婆婆、饭馆张果果,都出门来。
货郎走得慢,靠近城门时,城主府老狗也跑到了,此外百里秋实、董策、屠壮、殷蛟四个到赵家饭馆门前,酒坊那,还站着青衣、红豆两位老鸨,残疾书生班远叫他儿子推着,等在十字口。
金铃未响,王乾、酒道人、殷鉴几个地仙,暂时就没动,但无不留神念关注这方。
城主不在家,没人敢大意。
城中如临大敌,货郎也感受到了,放下扁担,先皱眉:“怎么,如今绿柳不让外来人仙进?”
他个子高,人却精瘦,壮年模样,颌下一绺微须,搭扁担上的左手有六个手指。
放下的货架上琳琅满目,卖童子的玩具玩意,卖妇人的精致木梳、明镜,卖读书人的笔墨、某地书籍,此外上等但产量不大的某地饴糖、果干、茶叶,应有尽有。
奇物凡物都有。
屠老二躲修济身后,问:“远来是客,哪会不允进?只不知足下从何地来?修为几何?来绿柳,路过还是有事?”
“做货郎的,随心走动,没个起止,来你家倒是有事!修行是九阶!”
屠老二还要再问,城内殷蛟扬声打断:“可是再世麒麟,贺货郎?”
货郎往城门洞内瞟一眼,点下头,再平视修济:“我各处寻人切磋,但眼下人仙已不足磨扁担,想与地仙多试手,可惜地仙多半隐居难遇,余下寻得着的,轻易又不肯赏脸,听说绿柳地仙多,方来一试!”
听货郎应承身份,非但殷蛟、屠壮、董策等,小衙兵屠老二也大为吃惊!
地仙多不愿抛头露面,以致大盗赤脚仙名头最响,但只才八阶修为,未登顶,本事不是最大。
在世人仙中,名气最大的一位,今日也到了绿柳城!
与赤脚仙不同,贺货郎非但有名,还天下公认,其道意本事,当世人仙无出其右者!
地仙神魂寄命物,人仙要与之拼杀,多半得靠以众敌寡,慢慢磨到打坏命物,否则难杀。
但这世间,之所以形形色色,有万象锦绣,就在于生灵之不同,人仙里真也有凤毛麟角的存在,以九阶修为打磨道意之锐,足惊鬼神,与地仙硬拼时,一击能伤及神魂本源,甚至牵连到命物,直接取命!
只是这等人,少之又少。
少,但并非没有!
绿柳城魏清若不夭折,或会是其中一位,周边的,还有南晋姬家的姬良。
这类人最有名的,当属小民都津津乐道,曾伤过白帝的千古第一人仙郝麒麟,但毕竟已作古。如今活着的人仙,公认道意锐利无匹、也真一扁担砸死过五阶地仙的,姓贺,真名不晓,但于各城行走,一副货郎打扮,人称贺货郎。
贺货郎自家,常对外言,此生不入邪道,但修行路上,要做郝麒麟第二,不晋地仙也无憾!
屠老二早就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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