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晌酉时初,淳如馆传晚膳,茂华喜滋滋往桌上端来一份饺子。
“爷,这个是方才浮玉居那边送来,说姑娘自己学着包的,您瞧,还挺像模像样。”
小小的元宝包的精致极了,一份二十个还没装满一圆盘,甭管东西稀奇不稀奇,端端放在陆珏跟前,那也是姑娘一份心意。
陆珏那会儿瞧见她在跟嬷嬷学,模样儿倒是极为认真,眼神儿一丝一毫也没乱瞟过。
只是陆珏每逢晚膳一向进得不多,心意心意,他尝两个,心领了就是。
世子爷神色平平,但茂华瞧着也觉欣然。
主子如今早已是要什么有什么,可他性子冷清,常日敢凑到跟前对他示好的人,这些年掰着指头数也找不出来几个。
当然,他兴许也并不需要。
可唯独婉姑娘是个例外。
她从一开始就满心满意将世子爷视作最亲近的人,喜欢时时都凑在他跟前,倒从来没招他不悦过。
后来虽然前尘尽忘,但姑娘还是那个姑娘,内里合他眼缘儿的本性并没有变。
这次眼看婚约定下,茂华才暗暗猜度,世子爷应该是喜欢婉姑娘赖着他的,小姑娘百般撒娇、万般黏人,足可将百炼钢也软化成绕指柔。
用过晚膳,长言进屋来,回禀正事。
“主子,开年祭天大典的事,已安排妥当。”
大赢朝历来有个惯例,一年开春儿,要由皇帝亲临盘龙台祭天,比礼佛时的阵仗要隆重、肃穆许多倍。
礼佛是要皇帝静心斋戒自省,盘龙台祭天则是要皇帝将一年来政绩民生敬告上苍,祈愿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帝王出行,仪仗安全最为重要。
今年祭天大典的一应事务,皇帝早在半年前就交给了魏国公一手操办主持,禁卫防护不遑多言,自然尽数落到了章业成手中。
先头章家办事不利,不仅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到,还赔了夫人又折兵没了一个儿子。
可事后,魏国公并没有为章家出头的打算,陈王年前已归京,日前宫门口碰上陆珏,亦是绝口不提先前之事。
试想此回若祭天大典再出任何纰漏,届时皇帝责问起来,魏国公失望之余,想必也要重新考虑此人究竟可不可用了。
毕竟扶持一个破绽百出的臂助,徒劳无功不说,还容易引火烧身。
年节前一日,帝后在襄园设宴,与百官、官眷同乐。
今年婉婉的身份稍有微妙,成了靖安侯府的准世子夫人,原本是该有资格前去赴宴的。
但老夫人考虑到皇后先前那一遭,便还是教她今年先免了,等老夫人先去同皇后缓和一二再说,也免得她届时对着皇后的冷脸,失了礼数。
婉婉知道老夫人是为她好,乖巧应声,等他们走时一路送到了府门前。
她在台阶上看着马车浩浩汤汤驶出街巷拐角,陆珏自然也在列,踏上马车前并未同她多言,仍旧和往常一般疏离。
冬日天暗得早,过了戌时,廊下就该挂灯了。
回到濯缨馆,临月和沉星两姐妹已在外间燃了炭盆,还在桌上摆了羊肉锅子和几碟婉婉常日爱涮的肉菜。
大过年的,婉婉虽只有一个人,但吃也得吃的热闹啊。
羊肉味膻,老夫人寻常闻不得,婉婉经常在跟前走动,更是一点都不沾,也就只有这种时候私下吃一点,解解馋。
吃饱喝足,眼瞧阖府都静悄悄的,婉婉便没有贪玩儿的心思,洗漱沐浴,濯净了一身的肉汤气味儿,便躺上床睡觉去了。
临月在床边陪坐了会儿,瞧她睡着了,遂放下帷帐,悄悄地退出来。
只才绕出外间梨花橱,半垂的视线里忽然撞进来一片鸦青色描金的衣角,男人身上的气息冷冽,与姑娘闺阁中的旖旎甜香,对比十分鲜明。
临月一怔,掀起眼皮儿瞧,目光顿时一滞,回过神才忙垂首福身行礼。
“见过世子爷……”
她没有别的想头,就是觉得世子爷入夜后出现在濯缨馆,不合礼数啊!
陆珏神色倒是一贯波澜不兴,只淡声问:“你们姑娘呢?”
“姑娘……”临月往日总爱撮合的很,临到这会子倒又打起了磕绊,“回爷的话,姑娘方才已睡下了。”
陆珏越过燕纱插屏看一眼,便说教她退下,而后并未再多言,淡然提步直转进了里头寝间,似乎未有丝毫不妥帖的地方。
临月脚步在原地僵住了片刻,左右踌躇着,却也不敢说别的,捏着两手走出正屋,才见云茵和茂华都已经说上话了。
“世子爷这是……?”
她瞧云茵,云茵反倒比她放心,抬手一指茂华,“喏,他说世子爷挂念姑娘一个人在府里,所以提前离席,回来陪陪姑娘。”
宫里的宴席聒噪,世子爷不见得就乐于应付,况且这位主子骨子里就并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这一点,从他提出与婉婉的婚事就可见一斑。
世上很多事都只有他想做,和不想做之分,世俗规矩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但世子爷是真正的对姑娘好啊,李嬷嬷都给云茵说了婚约的由来,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世子爷不会舍得教姑娘受伤害的。
姑娘家的寝阁,四处都是清甜的香气。
陆珏提步上脚踏,拨开暖杏色的帷帐,婉婉正裹着小被子侧躺在软枕上,脸颊陷进去一半,看着越发软乎。
睡觉也像是只猫儿,喜欢蜷成一团儿,姿态倒是挺乖的。
陆珏伸手在姑娘家脸颊最软的地方捏了一把,他手劲儿有些大,将婉婉白嫩的脸上捏出了两个浅浅的红印儿。
但她睡得熟,还无知无觉。
他只是来看看她。
方才回府,马车路过街边时,看见有人在卖糖炒栗子,摊边站了个小姑娘直吆喝说甜,他想起来这丫头爱吃甜,就买了一袋。
可原道是婉婉睡得这样早,在外头看只瞧屋里还燃着灯呢。
陆珏眉目沉静,坐在床边片刻没作声,而后,只俯身将手里的牛皮纸袋子放在了床头的梨花木几上。
但临他转身要出去时,身后却又有了动静。
“姐姐……”
婉婉睡前吃得太咸了,梦里渴水喝不说,又闻到一股香香的栗子味,两相交织之下,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困困地,眼神儿也不太清明。
婉婉头一眼只看见眼前立了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怎么也不像跟前几个姐姐,蹙着眉凝神再去分辨——
“表哥?”
婉婉喃喃地问,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她眼珠子遇光犯酸,熹微眯着眼,半撑着手肘支起身子,雪衣宽松,当下零落出一侧雪白的肩头。
绯色的牡丹心衣下,柔软的轮廓若隐若现,影影绰绰地将衣料撑起来一段儿娇小的饱满。
乌黑的青丝披散,垂落在瓷白的肌肤上,她有嫣红的朱唇,灯下摇曳出别样风情,凑在一起就有种惑人的吸引力。
陆珏片刻没应声,忽而抬手覆上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了下。
修长的手指像梳子一般穿过婉婉如缎般披散的长发,缓缓而下,划过耳廓、雪颈,莫名带了几许流连的意味。
至纤细的锁骨,陆珏眸光忽然随着烛火闪烁了下。
“今晚怎么没有出去玩儿,睡得这样早?”
陆珏语调沉静,言语间便已两指捏住婉婉散落的半边领口拉起来,盖住了其下春色如许。
婉婉才后知后觉想起,表哥这时候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吧?
可表哥一派坦荡,又好像……并没什么不对的。
婉婉对他的信任深藏在心里最深处,是潜意识里所有的亲近和依赖。
她坐起身来,屈膝靠在床头。
这事说起来还很有些不好意思,“怪我傍晚吃得太饱了容易困,没精神出去玩儿了……何况雯姐姐不在,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
又问他,“今日宫宴提前散了吗,表哥怎么回来了?”
往常若逢宫宴,府里总是要很晚才有动静的。
但陆珏只淡淡嗯了声,并没有多说,目光轻扫室内,落到了寝间南面柜子上摆放的一只天灯上。
她应当是原打算扎好了今天去放飞许愿的,可诚如方才所言,后来吃饱了就犯困,加上一个人提不起劲儿,就搁置了。
陆珏温声问:“眼下睡醒了,还想不想出去玩儿?”
婉婉看见他目光所至,眸光顿时亮了下,表哥的意思是愿意陪她去放天灯吗?
她心里的开心和期待,从来一一体现在明亮的眼睛里,抿唇点点头。
陆珏垂眸掩去些许笑意,“去换衣服。”
话音落,婉婉开心得很,顿时喜滋滋地掀开被子,顾不得穿鞋,赤足跑下床,到屏风跟前唤云茵和临月,进来帮她快快地更衣梳头。
屋里炭盆烧得暖和,木质的地板也不凉。
陆珏在后瞧她长发垂落及臀,背影纤瘦,却已透着几分玲珑有致,女子的美好韵致尽在举手投足之间。
室内待久了有些热,陆珏起身出了寝间,外头廊下冷风正呼啸。
姑娘家梳妆更衣向来是要些时间的。
婉婉是个讲究精致的姑娘,既然要出门,那就得穿戴整齐,披头散发不可取,衣衫不整也不可取,更何况她是头回和表哥一起放天灯。
小半个时辰后。
“表哥,我准备好了。”
婉婉提裙走出来,站在门口冲他笑。
她怀里抱着糖炒栗子,兜帽边一圈厚实的白色绒毛遮住了下半张尖尖的下颌,眉眼弯弯地像月牙儿。
陆珏面上未见丝毫不耐,转过身,伸手便自云茵手中接过了天灯和火折子。
主子亲自拿着东西,那就是不要人跟着的意思,云茵临月都有眼色,齐齐在廊下就止住了步子。
婉婉自将临月手中接过灯笼杆,这次她便没有再如往常那般跟在陆珏身后,而是走快两步去到了他身侧,与他并肩而行。
手中的灯火照亮前路,身后树枝上挂的灯笼,则将两人的影子照成相依偎的模样。
婉婉忍不住侧过脸去瞧陆珏一眼。
云茵方才跟她说了,宫宴其实还没散,表哥其实是特意回来看她的。
但婉婉知道表哥从前并不爱这些玩乐的小把戏,因为往常逢年过节,府中家宴过后,他都习惯一个人独处。
此时襄园的方向已经有天灯渐次飘起来。
沧海阁在府中东南角,婉婉身子弱,迎着冷风走过去,鼻尖渗出一层薄汗,细细地喘着气儿。
站在落星台底下向上看,九阶环状的楼梯蜿蜒延伸而上,简直犹如天梯。
婉婉望而生却,腿发酸走不动道儿了。
她不好意思跟陆珏直说,想来想去,伸手捏住了他的一片衣袖,“表哥……咱们要不在这里将天灯放飞吧,上面风好大。”
嗓音又甜又软,漂亮的大眼睛潮湿盈润,每一根睫毛都藏满了“好累”,仿佛要人无微不至地去疼爱她才行。
陆珏眉尖几不可察地微扬了下,目光沉静地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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