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此时,养心堂内已经来了人,正是昨日离开的裴刑。
前日,他刚出府没多久,北镇抚司就来了人,他离京这段时间,京城也发生了命案,因牵扯到贪污的罪臣,皇上很是震怒,直接将此事交给了锦衣卫彻查,涉及到的嫌疑犯,已被关在牢中。
按理说,裴邢刚回京,可以歇个两日,但被抓起的人,不乏硬骨头,下属想尽了法子也没能撬开他们的嘴,这才连忙将裴邢喊了过去,毕竟圣上说了年前务必要破案。
裴刑一走就是两天,直到今日才脱开身,他过来时,身上还穿着前日的衣衫,衣服上虽未沾血,牢房内的味道却不大好闻,一瞧就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
老太太原本还以为,他是懒得相看,才跑开的,瞧见他一脸疲倦,心疼得不行,“这两日肯定没休息好吧?你还来这儿作甚?先回去歇息一下。”
裴邢脸上带着笑,神情却懒洋洋的,也没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直接斜靠在了榻上,倦怠道:“这不是怕母亲怪罪吗?”
一侧的秦兴都不忍直视,这两日虽忙,还真不至于没有换衣服的时间,干净衣物,他早就替主子备好了,是他没换。
秦兴一度以为,主子的洁癖被治愈了,敢情在这儿等着。
老太太摇了摇头,自然也瞧出了他有做戏的成分,“行了,没什么怪罪不怪罪的,本来也不算正式相看,人家只是过来给我请安来了,瞧瞧你这避之不及的模样,人家姑娘那般优秀,未必能相中你。”
这话也就老太太敢说。不过这也是大实话,裴邢虽身份尊贵,也得圣上看重,实则是个煞星,怕他的人远远多过喜欢他的人。
裴邢笑道:“相不中正好,我还想再清净两年,您只管颐养天年,甭□□的心。”
老太太怎能不操心,她怕自己没几年活头,万一真撑不过两年,他肯定又要守孝。
她退了一步,商量道:“这样吧,等过完年,趁你闲时,咱们就相两个,你若相得中就定下,相不中,就再让你清净两年,老二媳妇张罗半天,又是参加宴会,又是邀人赏花的,总算看中两个,你总该给她两分面子。”
裴邢啧了一声,要不说老太太高明呢,这以退为进的手段,还是玩得这么溜。
裴邢是她一手养大的,在那些孤寂、暴躁、想杀人的日子里,唯有她给了他十二分耐心,裴邢也愿意哄着她。
他讨价还价道:“也别两个了,还不够折腾的,你们直接二选一,选个最满意的,一次完事。”
清楚这是他的底线,老太太见好就收,“成,一个就一个吧,离年夜饭还有一个时辰,你先回去睡会儿,等会儿再来。”
裴邢点了点头,起身站了起来,他走出养心堂时,迎面撞见了钟璃和承儿。
她依然一袭雪白色锦衣,不仅他,连她身边的小男娃,也一身白色锦袍,披风都是白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守孝。
守孝两字,令裴邢神情微顿。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意识到,她似乎确实没出孝期。
钟氏去世时,镇北侯险些发疯,还闹了两天绝食,老太太都吓病了,他打了镇北侯一巴掌,才令他清醒过来,那个时候,他才刚升成锦衣卫指挥使,至今,尚不足三年。
裴邢深邃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身上。他眸色很黑,不笑时,眼中没有半分情绪,无形中透着疏离,满满的压迫感。
钟璃心中紧了紧。
瞧见少女紧张地咬唇的动作,他微凝的眉头才舒展开来,缓步走到了两人跟前。
钟璃紧紧握住了承儿的小手,好似要从中吸取温暖。
裴邢伸手捏了捏承儿的小脸,将腰间的玉佩,随手塞到了他衣襟里。若非坠着绳结,只怕已经掉进了衣服里。
钟璃吓了一跳,正欲将承儿护在身后时,却见小家伙不紧不慢地,伸出右手将玉佩拿了出来,竟是主动开了口,“给我的?”
裴邢略微颔首,他没停留,径直越过他们,略显慵懒的声音飘了出来,“新年礼物。”
承儿眼眸亮晶晶的,拿着玉佩稀罕地瞧了瞧,钟璃捏了捏承儿的小手,“快谢谢三叔。”
承儿懵懂地点头,冲裴邢的背影,道了声谢。
道完谢,他才小声感慨道:“哎呀,他就是三叔呀。”
这两年他甚少出门,去年的年夜饭裴邢也没出现,仔细算起来,承儿快两年没见过他了,早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钟璃眨了眨眼,等裴邢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她才压低声音道:“承儿不怕三叔吗?”
以往瞧见陌生人,他总要躲一下,今日竟是任由他将玉佩塞到了他衣襟内,承儿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三叔好看!”
钟璃忍俊不禁,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你才多大点,懂什么好看不好看?”
承儿撅了撅小嘴,“懂!张妈妈说娶媳妇就要娶漂亮的!我以后就娶三叔那样的!”
钟璃笑得险些背过去,连忙捂住了他的小嘴。
承儿眨了眨眼,眼神清澈懵懂,显然不懂姐姐干嘛不让他说。
秋月和夏荷也抖了抖肩,笑得眼泪都掉了出来,不过小少爷说得不错,三爷那张脸确实好看。
他五官异常俊美,不论是锋利的眉眼,还是挺直的鼻梁,抑或单薄的唇,都说不出的精致,这般出众的相貌,但凡放在旁人身上,只怕都会显出一丝女气来,唯独他,因为气质独特,反而有种凌厉的美,让人绝不敢认错他的性别。
听到动静,小玫迎了出来,笑道:“一听就是小少爷的声音,老太太让你们快进去呢,外面多冷。”
钟璃弯了弯唇,经此一闹,要给顾霖下药引起的紧张散去许多,她牵着承儿进了室内。
室内烧着三盆银丝碳,异常暖和,进门时,热气扑鼻而来,钟璃怕承儿热着,将他的披风解了下来,小玫接起披风,挂在了折枝牡丹纹衣架上。
老太太笑道:“早就听到了你们的声音,怎么才进来?”
不等姐姐回答,承儿已经跑到了老太太跟前,举了举手中的玉佩,喜滋滋道:“见了三叔,三叔送承儿的!”
老太太惊讶地看了一眼,这是一枚圆形龙纹玉佩,雕工精湛,色泽温润,裴邢时常佩戴,当初顾知晴也瞧上了这玉佩,撒娇般管他索要时,裴邢眼皮都没掀一下,谁料竟是给了承儿。
见他提起裴邢时,丝毫没有惧怕,老太太笑着捏了捏承儿的小手,“得了玉佩这么高兴啊?”
府里的小辈没一个不怕裴邢的,裴邢小的时候,老太太一直很心疼他,也曾试图让萧盛、顾霖等人去寻他玩,结果自然不尽人意。他向来孑然一身,谁料今日竟是承儿入了他的眼缘。
承儿重重点头,“三叔喜欢承儿!”
只是给一个玉佩,哪里能算喜欢?
这一句话,险些让老太太落泪,小家伙摔坏脑袋后,曾在学堂受过不少委屈,真论起来,愿意送他东西的,确实没几个,所以他才这般开心。
她忍不住将他小小的身体搂入了怀中。
*
日头西斜,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来,华灯初上,整个养心堂一片灯火通明。
大房和二房的人陆续都到了,男男女女皆华衣锦服加身,明亮的烛火下,一个个都神采奕奕。
镇北侯府人丁不算兴旺,老爷子年轻时,经常带兵出征,也没纳姨娘,府里长子、次子皆是老太太所出,她唯一的女儿,已经去世,仅留下萧盛。
大房除了顾霖、顾承两个嫡子外,仅有一个庶子,一个嫡女,嫡女顾知雅已经出嫁,庶子顾康,今年十八,正在国子监读书。
二房子嗣较多,二夫人周氏膝下共两个孩子,嫡子顾汶今年十六,也在国子监读书,嫡女便是顾知晴,旁的五个孩子皆是姨娘所出。两个庶子,顾洺十一,顾津九岁,另外三个姑娘,一个已经出嫁,另外两个年龄尚小。
三房则是特例,裴邢虽是府里的三爷,不仅没成亲,也时常住在外面,实际上,府里等于没有三房。
此刻二太太和几位姨娘都到了,年龄小的孩子被姨娘牵着,年龄大的正围在老太太身侧,说着讨巧的话,整个养心堂热闹极了。
旁人进来后,顾承就躲到了钟璃身侧,低头把玩自己新得的玉佩去了,只有姐姐,让他请安时,他才小声请个安。
因着是团圆饭,钟璃也不好带他离开,只能小声安抚着他,好在几个年龄较小的孩子,都被各自的长辈叮嘱过,面对顾承时,并未露出异样的目光。
萧盛来得不算早,为了金榜题名,可谓悬梁刺股,付出的艰辛,非常人所及,他过来时,旁的晚辈都到了,他率先向老太太请了安,这才状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室内。
钟璃的位置较偏,她正含笑注视着承儿,目光很是温柔,少女香腮雪肤,眉眼如画,明明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却又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萧盛理应移开目光,却不自觉看愣了眼。
察觉到他的目光后,二夫人忍不住打趣道:“盛哥儿看什么呢,瞧得这般痴迷?”
萧盛耳尖一烫,连忙移开了目光。
二夫人笑道:“不知不觉,璃丫头都这么大了,当真是越长越漂亮,待盛哥儿金榜题名,府里就该为你俩操办喜事了。”
裴邢进来时,恰好听到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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