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只觉得嗓子像被人堵住了,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哑声道“就因为害怕她说出实情,你就要夺走她的命”
他不敢相信,她竟如此蛇蝎心肠。
顾知雅红着眼眶,冷声道“难道我要任由她告诉世子我有个畜生不如的弟弟,还因报应得了脏病没有人想手染鲜血,谁不想干干净净活着我一闭上眼,就是母亲失望的眼神,难道我就不怕吗钟璃给了我选择吗我的一双儿女,还那么小,难道要让他们在众人的鄙夷中长大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顾知雅句句扎心,“有时候我真恨极了您,为何要眼睁睁看着霖儿走到这一步,你明知他厌恶钟璃母女,为何还要将钟璃留在府中,都怪你,你若早早将她送走,霖儿不会被人挑唆着犯下糊涂事,我也不会受人威胁”
她踉跄一步,跌在了地上,声音里满是恨,“你走啊,把玄清交给官府,告诉官府一切都是我所为,反正霖儿也活不成了,不若将我也逼死,一下办两场丧事,多省心就是可怜了我那一双儿女,若不幸早夭,也是他们的命,谁让他们倒了八辈子霉,投在我肚子里,又有这样一个外祖父”
镇北侯不由握紧了拳,滔天的怒火,竟化为了满腔无力,他死死盯着她,半晌才咬牙道“想杀钟璃,就当你是为了自保,那承儿呢钟氏呢承儿才那么小,你如何能狠得下心他当时才多大,你的孩子无辜,他就不无辜吗他也是你的亲弟弟”
顾知雅死死瞪着他,突然发疯似的,拿起桌上的花瓶朝他砸了去,怒不可遏道“你滚你给我滚在你心底,你女儿就这般卑鄙下作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你怎么不说,我的亲生母亲也是我弄死的是你自己杀伐太重,遭了报应,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
花瓶砸在了镇北侯腿上,顺着他的身体滑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镇北侯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一震,那句“遭了报应”如一道紧箍咒,将他牢牢钉在了原地。
他双目赤红,双手不受控制地握成了拳,他也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的女儿不该如此心狠手辣,她之所以对钟璃出手,如她所言,是被逼无奈。
都怪他,是他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纵容顾霖做了这么多坏事,害了钟璃,还害得女儿一双手险些染上鲜血。
发妻、承儿、钟氏,皆是受他所累,才落到这般下场,他深深闭了下眼,哑声道“钟璃的事,我会解决,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庄子,步伐异常沉重,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他的身影,他瘦长单薄的影子显得那般孤寂。
镇北侯犹如一具行尸走肉的躯体,自然没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他离开后,跪在一侧的章嬷嬷,才连忙扶起顾知雅,顾知雅弹掉了裙摆上的灰尘,脸上的神情逐渐恢复了冷静,她的神情太过平静,平静到似乎早就料到了镇北侯会为她善后。
章嬷嬷竟莫名觉得心惊。
对上她复杂的目光时,顾知雅才道“玄清没能逃过追捕,早晚有一日我会暴露,我只能出此下策,嬷嬷不会觉得我有些不孝吧”
章嬷嬷连忙摇头,“世子妃这是什么话奴婢只是觉得您这一步走得着实有些惊险。好在侯爷主动帮了您,他要不帮你,您该怎么办”
依章嬷嬷看,她还不若咬死不认,刚刚实在太冒险了。
顾知雅没有解释。
她自然是有一定的把握,才敢如此行事。
橙色的暖阳,逐渐坠入西边,消失在连绵起伏的高山中,暮色逐渐四合,官道上寂静无声,唯有镇北侯的马儿在哒哒哒行走着。
马儿像是没了力气,跑得很慢很慢,等他回到镇北侯府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月亮尚未露出头,仅有零星的星辰露出一丝微弱的光线。
马儿在镇北侯府门口停下时,镇北侯竟生出一丝胆怯,一时没敢走进去,守在门口的护卫,认出了他的身影,连忙接住了缰绳,恭恭敬敬问了安。
镇北侯这才一步步回了镇北侯府。
玄清被他关押在柴房,他直接入了柴房,屏退了属下,室内仅剩下两人时,他的目光才落在玄清身上。
玄清被绑在柴房内,一连几日,他都不曾合眼,精神很是萎靡,瞧见镇北侯,他才哑声道“再问几次,我还是那些话,就是个陌生男人给的我银票”
下一刻,镇北侯就打断了他的话,“不,不是陌生男人,这个人正站在你跟前,是我给的你银票,我出于某种原因,想除掉钟璃,才买通了你。”
子不教父之过,是他没有教好一双儿女,才令他们犯下如此罪恶,他身为父亲,理该担责,是他太蠢,这些年,因为接受不了钟氏的离世,一直浑浑噩噩,没能担起为父的责任,才纵使他们害了钟璃。
玄清眼眸微动,他沉默不语,只静静望着镇北侯,想到他是顾知雅的亲生父亲,他隐约明白了,镇北侯为何如此,他本该顺着镇北侯的话点头。
镇北侯若肯站出来认罪,顾知雅也会安然无恙,他的妹妹,也会平安无事,可不管怎么劝说自己,他都没能开口,只沉默看着镇北侯。
镇北侯哑声道“难不成你想供出你的主子除了配合我,你别无他法。”
玄清终究还是点了头,就在镇北侯松口气时,柴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廊下,四角挂着五彩流苏的福字宫灯,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灯光下,裴邢那张脸显得异常俊美,他似笑非笑倚在门上,眼角微微勾起,玩世不恭地打量着镇北侯。
他拍了拍手,腔调拖得有些长,“哦,大哥还真有奉献精神,你这是打算替那蠢货顶罪”
镇北侯没料到他会出现,最初的愕然退去后,眸中的情绪又压了下来,裴邢是锦衣卫指挥使,遍地都是他的眼线,就算他知道真相,也不是多令人震惊的事。
镇北侯神情有些疲倦,半晌才道“你不必劝我,我心意已决。”
裴邢站着没动,他脚下的影子,被灯火拉得很长,“如果我说,承儿之所以出事也是她做的,你也要坚持为她顶罪”
镇北侯一时有些愕然,“什么”
裴邢转身离开时,丢下了一句,“你还有两日时间思考,若真想做蠢事,且看看值不值。”
镇北侯手指轻颤,闭上眼睛时,眸底都湿润了一些,这一刻,他像是被人压弯了脊背,身形都岣嵝了起来,一下子,就露出了老态。
他甚至不敢去问钟氏的死,是否也是她所为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双腿麻木,脑子也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甚至没去想裴邢为何说,他有两日时间思考。
若非清楚镇北侯一旦出事,老太太一准儿能晕死过去,裴邢也懒得跑来提点他,他转身回了幽风堂。
与之前相比,幽风堂并没有太大变化,一如既往的冷清,他头一次觉得这里有些过于安静。
其实早在他及冠后,他住在幽风堂的次数便减少许多,以往,一个月也就三成的时间宿在幽风堂,他实在太忙,很多时候,忙到深夜时,都是就近宿在外宅。自打认识钟璃后,摘星阁反倒成了他的长居之所。
他对摘星阁自然也不太满意。
他隐约猜到了钟璃的打算,这么上心的帮她,也是希望她能搬走,去摘星阁寻她时,旁的不提,单是沐浴,都相当不便。
好在奶娘那边的调查有了突破性进展,他们两日内能赶回京城,这件事,总算临近了尾声。
钟璃的人紧赶慢赶,终究是带着证据回到了镇北侯府。
得知奶娘的事,确实是顾知雅所为后,钟璃便带着他们去了前院。不止奶娘的丈夫,仵作等人被带了过来,她甚至将顾知晴险些杖毙的那个丫鬟,轻雁也带了过来。
镇北侯瞧见她带着这些人过来时,心中就不自觉一沉,隐约明白了裴邢的意思。
他眼神复杂地望着钟璃,一时又是羞愧,又是自责,见她没有直接报官,他心中说不出什么感受,命人去庄子上请了顾知雅。
钟璃神情微顿,道“将顾霖一并带来吧,今日将所有的事都了结一下。”
少女神情疏离,提起顾霖时,眸中的厌烦遮都遮不住。
镇北侯又想起了顾知雅曾说的下药一事。他嗫嚅着,唇动了又动,那声道歉却没能说出来,对一个小姑娘来说,被下药时,该有多绝望,他根本无法想象。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又哪里能弥补她所承受的伤害
这两日,镇北侯甚至没有去上值,他总会想起钟氏临走前的嘱咐,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她。
裴邢也施施然走了过来,他冲秦兴使了个眼色,让他也带人去了庄子上。这是怕顾知雅见状不对,欲要逃走。
顾知雅等了两日,见镇北侯府迟迟没传来消息,她总算松口气,就在她以为父亲已私下处理掉玄清时,镇北侯府却突然来了人,一行人来势汹汹。
瞧见顾知雅,秦兴拱了拱手,“世子妃,三爷和镇北侯有请,请您和大少爷,随我们走一趟吧。”
秦兴面容沉静,脸上虽带着笑,态度却不容拒绝。
顾知雅拧了拧眉,不等她反应过来,秦兴身边的人,竟是直接闯入了内室,将顾霖从床上架了下来。被人从床上架起来时,他便挣扎了起来,这些人才不管他的意愿,径直将他架了出去。
顾知雅怒火中烧,“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她话音落下后,她身后的奴仆都冲了出来,挡在了顾知雅身前。
秦兴身后的护卫,都拔出了刀,明晃晃的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幽光,顾知雅的人都不自觉后退了一步,面上也露出一抹胆怯。
秦兴又拱了拱手,“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世子妃还是尽快上马车吧,莫要耽误了时间。”
他是裴邢的左膀右臂,为裴邢处理过不少事,身上的气势非常人能及。饶是顾知雅都不敢拿他怎样,她冷冷攥住了帕子,怕秦兴来硬的,顾知雅终究还是上了马车。
她也不知为何,眼皮一直跳个不停,顾霖也被架上了马车,他虚弱地靠在车窗上,看了姐姐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他实在没力气开口,他对生活已失去了任何兴趣,若非怕疼,他只怕已经自尽了。
顾知雅的眼睛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顾霖身上,总觉得今日他的病情好似缓解了许多,前面四五天,他每日都只吊着一口气,好似下一刻就会彻底闭上眼睛。
今日却清醒许多,虽虚弱,意识却很清醒,不再一直颤抖,也不再痴痴呆呆的。
顾知雅心中咯噔了一下。已经意识到顾霖的病情之所以会加重,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若非他的病情突然恶化,她早离开了京城。
顾知雅咬紧了唇,脑海中不由跳出一个身影。
肯定是钟璃,一定是她做了什么。
顾知雅勉强稳住了心神,章嬷嬷同样被人捉了起来,她却没有乘坐马车的好运,直接被人丢到了马背上,脑袋朝下那种丢,她险些吓得魂飞魄散,一路上嗓子都喊哑了,却没人放她下来,她一老把骨头险些被折腾死。
钟璃静坐在一侧,耐心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时,她才对镇北侯道“将二爷、二太太和顾知晴一并请来吧。”
镇北侯并不清楚,她为何要请二房的人,出于直觉,他本能地嗅出了一点不对,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他却无法拒绝她的要求,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让人将他们请了过来。
二太太和顾知晴率先到的,她们不知道镇北侯为何要喊她们过来,见裴邢、钟璃皆在,两人不由怔了一下。
二爷随后才到,他不像镇北侯身材魁梧,长得很是儒雅俊秀,瞧见室内有不少人时,唇边溢出一抹温和的笑,“大哥喊了这么多人,是有什么好事不成”
镇北侯没答,二爷扫了众人一眼,这才发现室内的氛围怪怪的,除了裴邢懒洋洋坐在一旁,其他人的神情都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肃穆。
二太太神情也很严肃,时不时瞄顾知晴一眼,总觉得是这丫头又闯了什么祸,刚刚她还试图询问发生了何事,镇北侯却只回了一句,“再等等。”
她与夫君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沉默了下来,就在这时,秦兴等人总算回了府,顾知雅和顾霖都被带了过来。
顾霖不仅脖颈上有脓包,脸颊上也有几块,瞧着怪瘆人的,顾知晴扫见后,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滚,她连忙捂住了嘴巴,才没吐出来。
顾霖扫到她的神情后,眸中闪过一抹狠厉。
顾知雅扫了一眼室内的众人,目光落在了玄清身上,瞧见他时,顾知雅一颗心彻底沉了下来。
玄清被五花大绑着,身边还站着两个护卫,他抬头时,恰好对上顾知雅的视线,他没吭声,沉默垂下了脑袋。
顾知雅这才扫了镇北侯和裴邢一眼,冷笑道“不知父亲和三叔将我喊来所谓何事”
直到被点名后,裴邢才勾了勾唇,“今日这出戏,没你还真唱不下去,不若,你自己坦白一下,这些年,你都做过哪些混账事”
裴邢这话一出,大家的目光,都不自觉落在了顾知雅身上。
顾知雅神情微冷,“我不明白三叔什么意思”
裴邢敲了敲书案,直截了当道“装傻可就没意思了,买刺客刺杀钟璃就不必说了,说点你没对你爹承认的错误,不若就先从顾承的事说起吧。”
钟璃没料到,他会直接帮她出头,她微微抿了抿唇,这些话,由裴邢来质问,自然比她更有威慑力,钟璃便也没吱声。
顾知雅心尖微颤,“我不懂三叔什么意思”
“不懂那你就解释一下为何要刺杀顾承的奶娘,为何顾承的丫鬟死前见过你的人。”
顾知雅这才不动声色地看向室内另外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男子,哭道“就是她身边的嬷嬷买通的我,让我联络的土匪,打劫的奶娘,又给奶娘喂了毒药。”
章嬷嬷腿一软,跪了下来,她脸上满是慌张,虽在拼命摇头,男人的指认还是吓到了她。
顾知雅还想分辨什么,镇北侯却一把将手边的茶杯丢到了她身上,“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有何可狡辩的难道这一切都是章嬷嬷做的,与你无关”
顾知雅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不曾做过,就是不曾做过,你们非要给我扣这么一顶帽子,我也没办法。”
镇北侯冷声道“成,既是这老奴做的,就将这老奴拖下去,直接杖毙。”
章嬷嬷彻底慌了心神,“世子妃,您不能这么对待奴婢啊奴婢一切都是为了您”
顾知雅狠狠瞪了她一眼,想让她冷静些,这个时候,只要章嬷嬷咬死了不认,未必没有一丝生机。
然而,章嬷嬷却吓破了胆,她这个年龄,最畏惧的便是生死。在见识过顾知雅的狠心后,她对顾知雅基本不敢抱什么希望了。
见镇北侯的人,已经将她拖到了院中,直接按在了板凳上,顾知雅仍旧没有为她求饶的意思。
她哭得涕泪横流,“老奴什么都肯招,只要侯爷肯饶老奴一命,老奴也是被逼无奈啊”
听到她这话,顾知雅身躯微微一颤,眸中闪过一丝绝望,她再次狠狠瞪向章嬷嬷。
章嬷嬷的眼泪,早就模糊了视线,已经瞧不见顾知雅的神情了,哭道“世子妃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少爷的世子之位,老奴也是被逼无奈啊,要不然老奴再丧心病狂,也绝不可能对一个四岁的孩子下手,这些年,只要一想起丫鬟和奶娘的脸,老奴就会从噩梦中惊醒。”
她将一切都抖了出来。
顾知雅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她冷冷扫了钟璃一眼,果不其然,对上的是钟璃满是嘲讽的目光。
纵使清楚,她已满盘皆输,顾知雅仍旧骄傲的扬着脖颈,不肯让众人瞧见她的落魄。
见姐姐为了他,竟不惜对顾承下手,顾霖的精神一度有些恍惚,突然只觉得造化弄人。
如果顾承摔坏脑袋时,他上进些,姐姐的辛苦筹划,是不是就不会白费说不准他早就成了世子,而不是如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顾霖还当真是失败。
章嬷嬷还想哭着求饶,裴邢冷冷扫了她一眼,“吵死了。”
他话音落下后,秦兴身侧的护卫,就上前一步捂住了她的唇,她支支吾吾叫着,却再也没能发出声音。
裴邢这才看向顾知雅,“残害幼弟买凶杀人,你可知若被送到衙门,你这条命能否留得住”
直到这一刻,顾知雅脸上的麻木,才有了点变化,她本以为,她必死无疑,可裴邢的话,却点醒了她,他们若真想让她死,早就将她送入了官府,此刻却只是私下审判她
顾知雅一颗心,不自觉跳动了起来,她终究还是服了软,弯下了腰身,跪下来对钟璃道“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才酿下大错,我万不该一步错步步错,璃妹妹就算想要我的命,我也没有二话。”
钟璃自然不肯接受她的道歉,看都没看她一眼,阳光透过窗牖洒了下来,她精致的五官,在这一刻,说不出的冷漠。
见一向骄傲的姐姐,竟卑微地跪在地上祈求钟璃,顾霖不由捏紧了手心,手心被抠破了都没察觉到。
二太太和二爷则震惊极了,显然没料到顾知雅一个姑娘家,竟能谋划出这么多事。
顾知晴也有些震惊,除了震惊以外,她还说不出的心慌,眼神也时不时落在轻雁身上。
轻雁站在夏荷身后,刚开始顾知晴并未看到她,自打不经意瞧见轻雁的身影后,她眼皮就一直在跳,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到了钟璃冷淡的声音,“承儿的事先告一段落,接下来说说,我被下药的事吧。”
她这话一出,室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毕竟,就连七八岁的孩子都晓得女子的贞洁有多么重要,裴邢也没料到,她会当众提起这事,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诧异过后,却又闪过一丝了然。
也是,她若真那么在乎名声,当初也不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寻求他的帮助。
裴邢也不知为何,心中竟莫名有些不舒服,他向来清楚,这个家糟糕透了,家里的人,也没几个成器的,乌糟事更是一大堆,若不是为了老太太,他早脱离了镇北侯府。
知道烂人多是一回事,瞧着这堆烂人,将她逼到这一步,他竟莫名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
这一刻他竟很想走过去,将她带走。
他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才压下这股冲动,终究是没有打乱她的计划。
钟璃看向了顾霖和顾知晴,冷声道“对给我下药一事,你们俩有什么要说的吗”
顾知晴眼眸有些躲闪,无论如何也没料到,钟璃会当众揭露出来,她根本不敢抬头,二太太惊地打破了手中的杯子,刷地一下站了起来,“璃丫头,你说什么你、你被下过药”
这事儿比得知顾承摔伤是被顾知雅暗算的,还要令她震惊,不仅仅因为牵扯到了顾知晴,更因为,这事实在太过下作,她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顾霖和顾知晴胆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二太太虽有些圆滑,本性却不坏,她掌家后,也从未苛待过钟璃,钟璃对她其实挺敬重,是以,此刻,还算平静地回道“是,顾知晴十四岁生辰宴上对我下药,将我引到了假山处,顾霖将我掳到了他的住处,我打晕他,才逃了出来,中途遇到了三叔,是三叔拿出解药救了我,我才侥幸逃过一劫。”
顾霖直到此刻,才开口说道“你提起这事,难不成是想让我和顾知晴给你道歉你别白费功夫了,我只恨没早些对你动手,小贱人,你休想我道歉,我顾霖就是死,也绝不会认错。”
听到那句“小贱人”时,裴邢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不等他动手,镇北侯就闪身走到了他身侧,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她是你继妹你究竟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顾霖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镇北侯力道很大,他口中都吐了血,却依然仰着头,道“人性谁让她跟她母亲一样,生了一张挨艹的脸,你都能艹她母亲,我凭什么不能艹她”
镇北侯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着,再次扇了他一掌,扇完,犹不解气,抬脚就去踹他,不等他踹倒,顾知雅就扑了过去,一把护住了顾霖,镇北侯没有收住力道,也没想收,一脚踹在了她身上,她和顾霖一并倒在了地上。
顾霖还想再骂什么,被顾知雅捂住了唇,对上姐姐恳求的目光时,顾霖终究没再开口。
镇北侯喘着粗气,冷冷望着他们,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愤怒和失望,他从未有哪一刻,像此刻这般愤怒,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冲上去,打死他们。
二爷和二太太都有些沉默,两人的目光皆落在了顾知雅身上,眸中的冷意,怎么都压不住,都无须钟璃拿出证据,早在对上顾知晴躲闪的目光时,他们夫妻,便清楚,女儿确实参与了此事。
二太太一把将她从板凳上,扯了下来,直接将她按在了地上,“你给我跪下”
顾知晴的头发被扯得生疼,印象中的母亲,总是优雅又沉着,她还是头一次瞧见她这么吓人的模样,顾知晴本就有些怵她,这一刻,几乎被吓破了胆,哭道“母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您原谅女儿这一次。”
二太太眸中满是失望,眼眶也有些发红,她抖着手指着顾知晴道“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顾知晴,平日里你任性骄纵也就算了,竟胆敢做出这等事如果有人对你下药,你会怎样啊你想过后果没”
顾知晴只一味的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到母亲的话,她才对钟璃道“我错了,璃姐姐,你原谅妹妹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钟璃根本就不稀罕她的道歉,她压根就狗改不了吃屎,现在哭得再惨,日后不顺心了,还是有可能算计她。
钟璃没有算计回去,只是因为没能力,她的力量还是太单薄,根本无法与周氏抗衡,她心中清楚,别看周氏如今很愤怒,很同情她,如果她真动了顾知晴,她肯定第一个跳出来报复她。
人性就是如此。
如今钟璃,只想借机为自己谋福利。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二爷也瞧出了钟璃的打算。
他冷冷瞪了顾知晴一眼,等她闭嘴后,他才愧疚地对钟璃道“璃丫头,是我们没管教好知晴,才让她做出这等糊涂事,好在知涵救了你。”
知涵是裴邢的表字。
二爷停顿了一下,继续羞愧道“她做出这等事,我们就算再怎么补偿肯定也无法弥补对你的伤害,事已至此,当时,你既没有声张,肯定也是不想闹大,你尽管提要求,但凡是我们能做得到的,我们都会满足你。”
钟璃看向了镇北侯。
虽然恨不得打死顾知雅和顾霖,这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女,这两日,镇北侯心中一直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罚他们。
他也看向了钟璃,半晌,才道“你尽管提要求。”
这事要真闹到官府,不止他会被弹劾,老太太估计也能活生生气死,镇北侯并不希望钟璃报官。
钟璃沉声道“第一,我要带承儿离开镇北侯府。”
镇北侯脱口而出“不成”
钟璃冷冷笑了笑,“将他留在镇北侯府,你能照顾好他吗你根本不能,你的女儿想杀死他,你的儿子也恨不得他去死,你身边的下人,也一口一个小傻子似的喊他,你给过他关怀吗”
她每说一句,镇北侯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摇晃一次,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这个父亲,究竟有多失败。
他哑声道“我答应你母亲要好好照顾你们。”
钟璃险些被气笑,“你做到了吗他自打摔伤后,你去看望过他几次每次过去,你可曾好好陪他玩耍过你知不知道,他瞧见你都觉得害怕他待在镇北侯府,有半分好处吗连去花园玩一下,都会遇到嘴碎的丫鬟,他因为被喊小傻子,偷偷哭鼻子时,你在哪里镇北侯府对他来说,不是家,而是一座可怕的囚笼,他怕被人议论,甚至不敢出门,之前他什么性子,如今又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吗”
她句句诛心,镇北侯从未见过她这么强势的一面,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道“你一个姑娘家,带他离开后,要住在哪里安全问题,该如何保证”
钟璃眸中满是讽刺,“我遇到刺客时,就算没有你,也不会有事,反倒是承儿,因为待在镇北侯府,却成了如今这样你以为镇北侯府为他了庇护吗不,离开镇北侯府,他只会更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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