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外祖父就说过,她的五感都比寻常人灵敏,是个学医的好胚子。在马车上的时候,盛兮颜就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再加上茶馆里听到那些闲言碎语,当时她就猜测,那个贼人多半就藏在她的马车里。
只是,她和昔归都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当场叫破,说不定会惹得贼人暴起伤了她们。
盛兮颜只得按兵不动,她原本打算拐个弯,就借口下车买东西,再见机行事,但谁想,刚一拐弯就撞上了锦衣卫。但是在那个时候,她当然不可能知道藏在自己马车里的竟然会是楚元辰!
直到,她见到了那个人。
东厂厂督萧朔。
上一世,她没有机会见过这个人,但是,在那本小说里,萧朔仗着皇帝信任,残害忠良,勾结蛮夷,手上染满了无数的血腥和人命。在朝堂上,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大荣朝搅得天翻地覆,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甚至到了后来,更是一手把持朝政,连皇帝都几乎成了他的傀儡。直到周景寻立挽狂澜,诛杀奸佞。
不管周景寻最后是怎么“力挽狂澜”的,盛兮颜只知道小说曾提过,萧朔和楚元辰有着过命的交情,只不过这件事,现在还没有任何人知道。
当时,萧朔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妙了,几乎是严丝和缝地把人救了下来。
能够让堂堂东厂督主大费周折,费心救人,盛兮颜断定,他十有八九是萧朔唯一的至交好友楚元辰。
只是,为什么楚元辰会出现在京城?
盛兮颜微微蹙眉,他不是已经失踪三个月了吗?!
既然人还活着,他又为什么迟迟不露面,反而要偷偷回来?
而且,照理说,老王爷已经死了四年了,楚元辰早该袭爵,但是,直到现在,他依然还只是“镇北王世子”,现在又被锦衣卫满城搜捕……
盛兮颜觉得自己好像摊上了一桩麻烦的亲事,不知道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哎,多半是来不及了。太后一门心思想看她倒霉,怎么可能随了她的意。
算了,再怎么都比永宁侯府要好!楚元辰能在老王爷去后,独自镇守边关四年,杀得北燕不敢犯境,也就绝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
“姑娘,您好些了没?”昔归疾步匆匆地过来了,打断了她的思绪,”您先喝口水。”
“马车上实在太闷热了。”盛兮颜随口解释了一句,接过她递来的温水,一口饮尽,微微一笑道:“吹吹风就舒服多了。我们先回去吧。”
等回了采岺院,盛兮颜就在美人榻上歪了下来,把烦心事统统抛在一边,心大地拿起了今天刚买的话本子,懒洋洋地翻看着。
昔归手脚勤快地点上熏香,又把买回来的东西一一归整,并给她添了一杯冰镇过的果子露,问道:“姑娘可要再用些枣花酥?”
“一会儿再吃。”盛兮颜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闻言头也不抬。
昔归凑趣着问道:“姑娘,这话本子讲了什么?您看的这么高兴?”
盛兮颜指着话本子,开心地说道:“有个举人一心读书,家里靠妻子卖绣品养着,不但养着他还养着他父母,后来举子高中了。”
昔归迎合着说道:“他就为妻子请封了诰命?”
盛兮颜摇了摇手指:“他停妻立娶了。”
昔归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然后呢?”
盛兮颜“噗哧”一声笑出来:“他被打死了。”
昔归:“……”
她怎么觉得这话本子有些不太正经呢。
见她这呆呆的样子,盛兮颜笑得更欢了,温婉的眉眼也显得俏丽了许多。
昔归:“……”
好吧,姑娘高兴就好。等姑娘看完后,自己也借来看看,知道姑娘喜欢什么,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丫鬟!
盛兮颜一口气看完了一半,一看漏钟已未时过半,到了她练字的时辰,就把话本子放下,去了小书房。
刚一推开门,她的脚步突然一顿,杏目圆瞪,心脏狂跳了好几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跟在自己身后的昔归说道:“你不用伺候了,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昔归微微一讶,什么也没问,福身退下去了。
盛兮颜这才走进了小书房,又转身把门关好,看向了书案的方向。
一个年轻男子正坐在她的书案前,他不过刚刚及冠的年纪,肤色略深不似京中男儿的白皙,五官精致到几乎无暇,鸦羽般的乌发束成了高高的马尾。身上那一袭简单的青衣,丝毫没有遮住他的风采,反而让他更显英姿勃发。
见她看过去,他还抬头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竟比骄阳还要夺目。
盛兮颜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启唇唤道:“楚世子。”
楚元辰斜靠在椅背上,桃花眼微扬,嘴边挂着有些轻佻的浅笑:“盛大姑娘。”
果然是他!
盛兮颜也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头痛。
她猜到躲在她马车里的是楚元辰,也猜到他可能会趁夜逃离,但没有猜到,他非但不走,还找上门来了!他就真觉得自己不会告发他吗?现在,满城的锦衣卫可都在找他呢。
楚元辰一手托着下巴,桃花眼仿佛会勾人:“盛大姑娘果然认得我。”
方才被叫破的时候,楚元辰简直惊住了,对方知道他藏在马车里也就罢了,就连他的身份都知道,这让楚元辰很难不大惊失色。
但是,他又没有感觉到半点恶意,不然,在锦衣卫搜查的时候就该把他供出去了。
盛兮颜不答反问:“你不是也认得我吗?”
她最会假笑了,嘴角一弯,想笑得有多甜就有多甜,半点不带虚的。
“楚世子也应该已经知道,太后为我俩赐婚的事了吧。”盛兮颜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仿佛很真诚,“就凭咱们俩的关系,楚世子也该信我。”
楚元辰微微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如珠似玉,明丽中透着娴雅,明亮的杏眼似是氤氲着一片水光浮影。
他昨天才从萧朔的口中得知,太后竟然趁着他“下落不明”,给他指了一门亲事。
原本,他对这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盛大姑娘”没半点了解的兴趣,但事情就是这般巧合,自己也不过随便藏进了一辆马车,竟然就会是她的马车。
而且……
她面对自己的突然出现,不但半点不畏,还不动声色地试图用言语来抢回主导。
楚元辰叩指轻敲着桌案,轻佻地问道:“咱们俩?看来盛大姑娘对这桩婚事还挺满意的。”
“满意,满意极了。”盛兮颜眉眼弯弯,笑得更灿烂了,“楚世子呢?”
楚元辰嘴边噙着一抹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也很满意。”
他把俊脸朝盛兮颜凑了过来,近到似乎能够感受到他的鼻息,他笑着说道:“既然我们都这么熟了,那盛大姑娘能不能帮我个小忙呢?”
盛兮颜回以一笑:“你先说说看。”
他又往前凑了凑:“帮我递一封信,给一个人。”
盛兮颜眸光一闪,接口道:“萧朔?”
楚元辰桃花眼一眯,原本带着点轻佻的气质蓦地一变,有如一把宝剑出鞘,危险而锋利。
哪怕盛兮颜早有准备,被他这么盯着,后背也不由泛起一阵薄汗,有一瞬间,甚至都觉得脖子有些凉凉的,心脏也仿佛停了几拍。
输人不输阵!盛兮颜脸上的笑容不减,藏在书案底下的手紧紧地捏着帕子,掌心湿嗒嗒的,把帕子都捏湿了。
楚元辰在战场上这么多年,眼睛毒辣的很,一眼就看出了盛兮颜的外强中干。
他不禁轻笑,说道:“借你纸笔用用。”
这一次,盛兮颜没有再去试探,她指了指书案上的纸笔,让他随意,自己走到窗边,背对着他避嫌。
楚元辰很快就写了一封薄信,随便折了一下,连信封也没套,就大大咧咧地放在了书案上,好像一点也不介意她会不会偷看,含笑道:“帮我送到华上街的清茗茶庄即可。”
“喝水吗?”盛兮颜点头应了,又给他倒了杯温水,态度十分随意,“随便喝喝吧,你身上有伤,喝茶不好。”
楚元辰没有去接,他笑眯眯地往椅背一靠,打了个哈欠:“先借你这儿休息一会儿。”
“然后就可以去死了?”盛兮颜毫不留情地叫破了他已是强弩之末。
就算没有诊脉,盛兮颜也瞧得出来,他伤得极重。
他的脸色极其苍白,偏偏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带着笑意,桃花眼再这么一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不正经的纨绔样,就算现在被盛兮颜点破,他也没有半点收敛,反而问道:“有吃的吗?我两天没吃东西了。”说这句话时,又仿佛有点可怜兮兮的。
盛兮颜:“枣花酥吃吗……”
“吃。”
盛兮颜出去拿枣花酥了,再回来时,楚元辰就已经倒在了地上,气息微弱。
盛兮颜:“……”
她呆了一瞬,赶忙放下枣花酥,快步走到他身边,迟疑了一下,蹲下身,用三根手指搭住了他的脉搏。
脉像虚弱无力,节律紊乱,时轻时重……
她的眉头越皱越重,这简直比她猜测的更糟糕。
他失血过多,心脉极弱,要是放任不管,怕是活不过今天。
这么说来,难不成楚元辰上一世就是这么死的?
不是死在北燕的战场上,而是死在了京城?
盛兮颜的心头狂跳,楚元辰还不能死,他要是死了,先不说尸体要怎么处理,关键是,她要嫁给谁去?没有镇北王府当挡箭牌,盛兴安指不定随便弄间庵堂就把她塞进去了。
盛兮颜沉默了片刻,郑而重之地从袖袋里拿出了那套银针。
她打开针包,拈出一根银针,这一刻,她的注意力无比集中,脑海里反复回忆着外祖父的教导,屏气凝神,右手又快又准地把银针刺入了他的百会穴,不紧不慢的捻动了数次。
然后,是第二针,第三针……隔着外衣,她的每一针都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要穴上,不差分毫。
一连七针,盛兮颜才收住手,她屈指一弹,七根银针同时在他的穴位上微微颤动,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气流游走其中。
盛兮颜在心底默默地数着:一、二、三……
三息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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