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姐姐, ”程初瑜问公主府的丫鬟讨来了鱼食,说道,“我们去喂鱼吧。”
她开开心心地挽了盛兮颜去湖畔坐下。
问心湖里养了不少锦鲤, 一条条都是肥肥壮壮的, 抛出一把鱼饵, 就会有一大群鱼儿欢快地摇着尾巴游过来。
程初瑜盯着锦鲤看了一会儿, 遗憾地说道:“可惜不好吃。”
盛兮颜:“……”
“颜姐姐, 你别不相信, ”程初瑜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刚来京城的时候就吃过一回,鱼肉柴极了, 还没有我在北疆时随便从河里钓上来的鱼儿好吃。我最喜欢和三哥一块儿去钓鱼, 钓起来后直接点把火烤着吃, 可香了!”
她舔了舔嘴唇, 遗憾地说了一句:“可惜,哎。”脸上一副又不能拿来吃,把鱼养那么肥干嘛的样子。
盛兮颜轻笑出声, 眉眼弯弯。
“都说京城人杰地灵,我就觉得比不上我们北疆,在京城这两年我都快被拘死了。”程初瑜很无奈,她话锋一转,兴致勃勃地问道, “颜姐姐, 你成亲后是不是也会跟世子爷去北疆?那里可好了。”
盛兮颜起了心思,问道:“北疆是什么样的?”
“北疆美极了。”一说到北疆, 程初瑜就来了劲,兴致勃勃道, “有大片大片的草园,可以随便骑马,还有沙漠,在沙漠里可以骑骆驼。颜姐姐,你知道骆驼吗,它长得比马还大,能不吃不喝地在沙漠里走上好几天,我特想养一头,就是我娘不让……”
程家是武平侯府,程初瑜一家是三房,程将军长年在镇北军中任职,直到两年前,才举家被调回京城。
程初瑜把北疆夸了个遍,又有些感慨道:“其实要不是有镇北王府在,北疆也没这么好……”
北燕凶残,百年来,一直对大荣虎视耽耽,北疆其他的蛮夷小国也都以北燕马首是瞻。几乎每隔十来年,北燕就会发起一波猛袭,接下来就是数年的战乱不绝。
镇北王府也曾想过把北燕彻底歼灭,但是战乱过后,北疆兵残粮缺,需要休养生息。而且就算北燕不来,那些蛮夷小国也时不时会越境杀掠,小规模的冲突总是断不了。
“当年王爷战死后,我们北疆的人都为他簪了杏花。”程初瑜双手捧着下巴,以一种对京城的贵女们来说,很没规没矩的姿势坐着。
“杏花?”盛兮颜挑了挑眉,面露思忖,“北疆是用杏花作为哀悼的吗?”
程初瑜摇摇头,抓了一把鱼食丢下去,头也不抬地说道:“当时北燕人把王爷的尸身埋在了杏树下当作花肥来折辱北疆军,等到世子爷抢回王爷尸骨后,尸身早已经腐烂了,所以,世子爷在扶灵回来的时候,用杏花填满了灵柩,遮掩气味。在安葬王爷后,世子爷就把这些杏花撒在墓前。当年我们去祭拜时都会簪上一朵。”
那时候,江越城上下的军民,无论男男女女,人人簪着杏花,等墓前的杏花被拿光,就自发的出去采来簪,北疆上下,都记着王爷身死之仇,万众一心,在楚元辰的率领下,以少胜多打了一场大胜仗,把已经兵临城下的北燕大军打得接连败退,这才给北疆换来了些许喘息的时间。
程初瑜看了看左右,见没有人注意她们,目光又在亲水亭廊里的皇帝身上落了一瞬,才凑到盛兮颜地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小声地说道:“我有一次听爹爹说,世子爷在上折回禀战况后,朝中就有人提出,为王爷守国孝七日,文武百官簪杏花,以示务忘前耻,众致一心。但最后好像没成。”
“还有呢……”
姑娘家咬着耳朵说悄悄话,在大庭广众下确实有些不太雅观,但也不会惹人注意就是。
“盛大姑娘。”
这时,有一个穿着青色比甲的丫鬟模样的人匆匆跑了过来,她向盛兮颜屈了屈膝,焦急地气喘吁吁道:“静乐郡主晕倒了。”
盛兮颜一怔,俏脸微白,连忙站了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方才在花榭的时候,盛兮颜就注意到静乐郡主的脸色有些不佳,似是急怒攻心,所以,后来,她就刻意多说了一些话来逗她开心,让她得以心绪疏朗。
丫鬟慌慌张张地禀道:“长公主殿下本来正要带郡主她们过来这里,但走到一半,郡主突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然后就昏迷不醒了。殿下已经让人去叫了太医来,让奴婢喊您过去陪着。”
盛兮颜秀眉微蹙,心道:静乐是出来做客的,只带了贴身丫鬟,若真是急怒攻心而晕倒,等太医赶来,怕是会来不及。
念及此,盛兮颜就对程初瑜说道:“我去看看。”
北疆儿女对镇北王府都有几分孺慕之情,程初瑜赶紧道:“你去吧,若有什么事,你让昔归回来告诉我一声。”
“好。”
“盛大姑娘,这边请。”丫鬟低着头,在前面给她引路,昔归亦跟在盛兮颜身后。
离开了亲水亭廊后,丫鬟就加快了脚步,她带着盛兮颜穿过一条蜿蜒曲折的青石板小径,四周的人渐渐少了,远远地还能依稀听到一些从亲水亭廊那里传来的动静,石径的两边是遮阴的大树,透过茂密的树影看去,亲水亭廊里,影影绰绰。
因为皇帝莅临,亲水亭廊里已不复方才的热闹喧嚣,除了昭王和清平郡主还在继续有说有笑外,其他人都难免有些拘谨,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就算皇帝不想这么多人围着,打发他们出去玩,这玩起来也不够尽兴。于是,不卑不亢的赵元柔让皇帝不免多看了几眼。
赵元柔正神采飞扬地说着《侠客行》,在诗句的豪情壮志中,她的眉眼间也平添了几分英气。
皇帝漫不经心地摇着手里的折扇,心道:难怪皇弟对她这般上心,不惜放弃那些名门贵女都要娶她为正妃,确实比名门贵女多了几分别样风情。
“大舅舅,娘亲来了。”清平从小养得娇,性子活泼得很,欢快地喊了一声后,就向着正走过来的永安挥了挥手。
永安长公主浓妆艳抹,一身朱红锦袍,美艳不可方物,很容易就能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但是,当她和静乐郡主在一起的时候,却明显被压了一筹。
静乐郡主仅仅只是略施薄粉,容貌就已更胜,更重要的是,在静乐身上有一股子将门儿女凛然不屈的气度。
静乐郡主没有见到盛兮颜,英眉挑了挑,心道:小丫头去了哪儿?
莫不是去更衣了?不过,这小丫头也不像是爱凑热闹的性子,许是在附近玩耍……
她不禁向问心湖畔看去,而这时,盛兮颜已经又穿过了一条抄手游廊,来到一个小花园,花园雕栏玉砌,曲径通幽,格外宁静,连下人都没见一个。
丫鬟还在前头带路,肩膀有些僵硬的动了动。
盛兮颜勾起嘴角,脚步随之缓了下来。
见她没有跟上,丫鬟回头催促着说道:“盛大姑娘,就在前面了。”
“不着急。”盛兮颜眉眼含笑,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丫鬟怔了怔,不明她的用意,只答道:“奴婢名唤雯儿。”
盛兮颜微微颌首:“雯儿姑娘。”
“盛大姑娘。”雯儿又一次催促着,她指着前方,焦急地说道,“静乐郡主就在前面。”
盛兮颜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方才说静乐郡主是怎么了?”
雯儿连忙重复了一遍:“郡主她去亲水亭廊的路上,突然捂着胸口就倒下去了,长公主殿下就让人把她安置在了前头的望晴阁歇着……”
“哎。”盛兮颜悠悠长叹一声,说道,“我总觉得,这公主府的人都当我是傻子呢。”
雯儿:“……”
有一瞬间,她的眸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说道:“盛大姑娘,您在说什么呢?奴婢听不懂。”
盛兮颜把她的神情变化尽数收在眼中。
她笑而不语,随手从枝头上摘下一朵不知名的红色小花,手指灵活地捏在指尖把玩,口中说道:“这花开得真好。”
昔归适时地说道:“是呀,姑娘,用来簪花肯定合适。”
“我看看。”盛兮颜把花簪到了昔归的鬓间,偏头看了看,笑道,“果然好看!我记得我的妆匣里有一朵红珊瑚的珠花,你戴着肯定也会好看,等回去后我就找来赏你。”
昔归笑吟吟地凑趣道:“那奴婢可都记下了,回去后肯定问姑娘您讨,姑娘可不能赖哦。”
盛兮颜点了点她的额头:“不少了你的……”
两人说说笑笑,盛兮颜又给她把花拨弄拨弄,仿佛一点都不着急。
盛兮颜不急,雯儿却早就急了。
她眼神游移地看了看她刚刚指的方向,长公主下了令,让她把盛大姑娘带到晴望阁,但盛兮颜的突然变脸,和现在这不紧不慢的态度,让她有点摸不着路数。
她的神情明显有些急躁了,又催了一句,说道:“盛大姑娘,您还是赶紧过去吧,长公主说了……”温柔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强硬。
“雯儿姑娘。”盛兮颜终于把脸转了回来,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脚下虚浮,头晕目眩,耳中嗡呜?”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每说一个词,就往前走一步,步步地逼近了雯儿。
雯儿的身体微微崩紧,她没有说话,更没有应“是”或“不是”。
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盛兮颜的眼中多了几分惊惧,眉眼里仿佛写着:你是怎么知道的?
盛兮颜笑了,话锋再转,说道:“我听说,长公主在府里种了一棵杏树,是从北疆带回来的,雯儿姑娘,你知道这杏树在哪儿吗?”
“盛大姑娘,您说什么呢。”雯儿的眉头皱了皱,“您这样耽搁下去,若是长公主殿下怪罪起来,您也担当不起。”
盛兮颜淡淡地说道:“静乐郡主真得在前头吗?”
她眸子清澈,仿佛任何诡计都无法逃过她的眼睛,这让雯儿不禁的心里打鼓,她到底知道多少?
盛兮颜再问:“你知道杏树在哪儿吗?”
雯儿:“……”
盛兮颜又一次向她逼近了,脸上带着,但笑意不达眼底:“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头更晕了?你闭上眼睛看看,是不是连站都站不稳?”
雯儿的瞳孔一缩,忍不住抚着额头,她下意识地按着她说的闭上了眼睛。
不闭还好,这一闭,立刻就觉得头晕得更厉害,她的身体前后摇晃了一下,耳边则传来了盛兮颜不紧不慢地声音:“你可要小心别摔了啊,这万一摔了,怕是就再也起不来了。”
雯儿赶紧扶住了身边的树干,额头冒出了涔涔冷汗,脸上充满了惊惧,连手指都在颤抖。
她不知道盛兮颜对她做了什么,心底充满了对于未知的惊惧。
盛兮颜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个水绿色的香囊,香囊上绣了一朵荷花,小巧精致,散发着一股如雪落寒梅的气味,淡雅清冽。
这香囊……昔归微微一讶,面上没有露出分毫。
盛兮颜捏着香囊上的络子,抬手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
气味涌入鼻中,雯儿顿觉神清气爽,似乎连头也没这么晕了,手脚也有力气了。
雯儿抬手去拿,盛兮颜反手又把香囊抓在了掌心中,让她看得到却拿不着。
“你只要告诉我杏树在哪儿就成了。”盛兮颜红唇轻启,话说得又轻又柔,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就算被人发现,你也可以不用承认,就当作是我自己摸过去的不就行了?公主府这么大,我随便走走也不犯忌讳吧。”
“就这么一桩小事而已,你说是不是呢。”
雯儿的睫毛颤了颤,心有所动。
昔归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眼里充满了敬佩。
她知道,雯儿定会被姑娘说服的。
果然,下一瞬,雯儿轻轻点了点头,声若蚊呐:“……好。”
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安宁而又静谧。
盛兮颜把香囊抛给她,笑吟吟地说道:“在前头带路吧。”
雯儿手忙脚乱地接过香囊,仓促地放在鼻下用力嗅了大一口,她整个人精神一振,脸上萎靡的灰白也似乎一扫而光。
雯儿:“……”
她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决心,说道:“盛大姑娘,请、请随我来……”
雯儿领着她变了一个方向,老老实实地在前面领路。
她不敢耍什么花招,盛兮颜的样子摆明了是早就知道长公主殿下要做什么,自己要再不老实,保不齐会被下黑手。
她相信,这位盛大姑娘肯定有什么鬼神莫测的手段,要不然自己怎么会不知不觉就着了她的道呢?
虽然她只是个丫鬟,在这些贵人们的眼里命贱如草芥,但她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
没办好长公主交待的差事,最多也就被骂一顿,罚几个月的月例,可要是敢乱来,指不定就连小命都没了。
雯儿越想越怕,低着头,也不用盛兮颜催促,就加快了脚步,这一次没走上多久,她停了下来,抬手道:“盛大姑娘,杏树在这里。”
杏树就被随随便便地种在花园里,公主府占地极大,且又花木茂盛,要是没有人带路,盛兮颜就算有心也很难找到。
盛兮颜看着杏树,沉吟了片刻,问雯儿讨个竹篮子。
雯儿一脸惊诧,那眼神仿佛在说“她就不怕自己跑去喊人吗”,她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敢问,找竹篮去了。
人一走,昔归终于有机会问道:“姑娘,您给她的香囊里放的不是薄荷叶吗?”
香囊是昔归亲眼见盛兮颜装的,除了薄荷叶外,还另加了几味清神醒脑的药材,是昔归出府去百草堂买的。此外就只有一些在府里花园随便采来晒干后的花瓣,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啊。
就连这湖绿色的香囊也是上次出门的时候,姑娘在香绣坊里挑的空香囊,十个加起来也就一两银子。姑娘当时还说,绣庄铺子满京城都是,想要荷包香囊买就是了,不需要费眼睛自己做。
“是薄荷叶。”盛兮颜摘了一朵绽放的杏花,示意她拿好,又点点头说道,“和给你的那个一样。”
夏天蚊虫多,薄荷可以用来驱蚊虫,又能提神醒脑,她做了好几个,盛琰和昔归都有,她自己也有一个挂在腰间,在雯儿没注意的时候,就已经拿下来放进了袖袋。
昔归一点也不意外。
就是眼瞧着雯儿被唬得一愣一愣,那副好像被姑娘下了毒的样子,她的心里头就像是有根羽毛在不停地挠啊挠,实在想不明白。
盛兮颜掩嘴一笑,主动解惑道:“她只是有项痹。”
项痹是指风寒湿热等邪气闭阻经络,颈部常感疼痛,并可伴有眩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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