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
皇帝狐疑地看了赵元柔一眼。
望山是弓/弩上的瞄准器, 在百多年前就有了。
赵元柔自信一笑,说道:“图纸对望山进行了改进,您一看就知。”
皇帝不以为然地打开图纸, 先是随意扫过, 但很快, 他双目慢慢瞪大, 眼睛中迸射出了炽热的光芒了。
这个是……
图纸画得有些粗糙, 这上面画的是一辆床弩, 这床弩与寻常床弩并无不同, 唯一特别的是,在床弩上还架了一个造型古怪的东西, 图纸上称之为瞄准镜, 并表示, 通过它可以看到远方, 用于床弩的瞄准。
对这瞄准镜,图纸上写着的需要两片打磨成特定形状的琉璃,把其安置在一个长筒型的器物中, 就可以看到远处,“侦贼之远近”,而将其装置在弩车或者床弩上,“俱可使之百发百中”。[1]
弩车和床弩不似小型弓/弩携带方便,但是威力更大, 弩车主要用于攻城, 而床弩更多的用于守城,射程可达千步, 且威力巨大,不过, 弱点也十分明显,那就是准度差,想要靠其射杀千步以外的准确目标,简直就是在豪赌。
单单从图纸上,其实看不出来这东西具体作用,但那句“百发百中”还是让皇帝动了心,若真能做到百发百中,床弩的威力至少能够提高数倍。
他的神情越发认真起来,当第三遍看图纸的时候,拇指和食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与皇帝亲近如昭王秦惟一眼就看得出来,他是动心了,并且是在认真的思考。
秦惟也与有荣焉。从第一眼见到赵元柔起,他就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就像是耀眼的骄阳,在哪里都能光芒万丈。
赵元柔同样胸有成竹。
她相信,皇帝一定会动心的。
古往今来,武器的革新可以让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君主动心,尤其皇帝如今还面临镇北王府这个心头大患。
赵元柔的唇角扬起了自信的弧度。
她虽是女子,在这个君主至上的时代里,注定要受到压制。但是,她会让所有人看到她的价值的,她绝非盛兮颜这种只懂在深宅内院里相夫教子的迂腐女人所能比的。
就算她的出身不及盛兮颜,也要让所有人知道,她会比盛兮颜更出色。
盛兮颜:“……”
她吃着楚元辰刚刚剥好的小核桃仁,神情有些微妙。
上一世,赵元柔总是喜欢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刚重生时,也是这样,怎么现在怜悯没有了,反而变成了一种……傲气?一种想要与她一较高下的傲气。
她轻轻一笑,对图纸的东西也有些好奇,看皇帝这越发专注的目光,这显然是好东西。
对了,赵元柔好像总是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终于,皇帝放下了图纸,缓缓点了点头。
尽管只是图纸没有实物,但工部有的是人,大可以做出来看看。
“望山?”楚元辰挑了个眉梢,饶有兴致地开口了。
赵元柔微微抬起下巴,睨视着他,没有说话。
这个时代的弩机,最大的缺陷就是准度太差,一旦能够提高准度,就可以克敌制胜。
她费了好大的工夫才画了这张图纸,原本是送给周景寻用作晋升的,周景寻既然这般对她,那她就不给了。
可惜楚元辰看不到图纸,皇帝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不然,这位大荣朝的第一名将,必然也会为之心动。
她忍不住去楚元辰。
照理说,皇帝看到这张图纸后这样慎重,楚元辰但凡不蠢也该猜到这东西的重要性,至少也应该设法试探几句。
但结果她看到的楚元辰竟然还在认真地剥着小核桃?!剥出的核桃仁,都放到了面前干净的小碟子里,又推到了盛兮颜面前,整个动作做得熟练而又自然。
赵元柔:“……”
这是镇北王世子?!
手掌整个北疆生杀与夺大权的镇北王世子?!
赵元柔简直惊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周景寻待她再好也从不至如此,前些日子对她做小俯低了几天,也有些不耐了,就连他母亲公然要给他纳妾,也不曾来和她解释。她原以为这个时代,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样……
她绞着手指头,眼神晦暗莫测,面上含笑着说道:“楚世子,望山是望山,它虽有望山之名,与望山相同也并不相同。”
赵元柔故意停顿在这里,然后看着他。
楚元辰又拿过了一个小碟子,头也不抬,仿佛任何事都比不上手上的这颗小核桃,嘴上漫不经心地说道:“是远距离瞄准器吧,可以看到远处?”
皇帝顿时把图纸的一角捏得皱拢起来。
赵元柔惊愕的瞪大了双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楚元辰随意地道:“望山是瞄准器,能对望山进行改进,自然只能改进它的适用距离。而且这图纸是用于床弩的。”
赵元柔:“……”
她没有想到,楚元辰居然这般敏锐!
他既然猜到,为什么还能认认真真地剥着小核桃,赵元柔的目光越发暗沉。
太后赐婚,盲婚哑娶,他与盛兮颜也就见过几面罢了,能有这般情深?!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心里觉得这人做事简直莫名其妙。
皇帝不悦地皱了下眉,含笑:“阿辰,你说对了。”
他也不详细解释,更没有让他一看图纸的打算,而是问赵元柔道:“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
赵元柔回过神,微微一笑,说道:“是我自己想的。”
“你想的?”皇帝有些将信将疑。
赵元柔肯定地点了点头。
皇帝颌首,不便多问,把图纸亲自收好,又问道:“你想解除和周景寻的婚约?”
“是。”赵元柔肯定地说道,“我想取消婚约。”
皇帝沉吟着说道:“我考虑一下。”
秦惟眼睛一亮。
君无戏言,皇兄答应考虑一下,那就表示,他多半会答应。自己再帮着求求情的话,就更没问题了。他赶紧向赵元柔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着急。秦惟太开心了,完全没有注意到,皇帝那双充满着探究目光。
对于赵元柔说的是她自己想的,皇帝只信了五分,若真是她想的,那个瞄准镜至少也该有成品,直接拿成品给自己看,岂不是更能证明价值?
单单只是一张图纸,总不能是她做白日梦突然梦到的吧。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把成品藏了起来,又或是只是异想天开。但若是工部能够证明这张图纸的价值,那么赵元柔的价值显然比图纸更重。
她能有一件,说不定还会有第二件,第三件……就算只微乎其微的可能,也不能放过。
这样的人唯有放在身边,皇帝才能放心。
“吃这个。”楚元辰把小碟子推给了盛兮颜,又拿走了她吃光的那一个,笑着问道,“要不要吃松子?”
盛兮颜笑得眉眼弯弯,开心地点点头,楚元辰就又愉快地剥起了松子。
赵元柔收到秦惟的目光,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感激地冲他笑了笑。
笑容绝丽,秦惟几乎看呆了,好像为她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若是能够娶到她,就好了。他愿意与她相伴一生,再无二色。
得了图纸的皇帝已经有些心不在焉,就算戏台上花旦的身段再曼妙,唱腔再悠扬婉转,也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他的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张图纸,以及那句“百发百中”。
而且还有一些细节,皇帝也想再仔细问问,让工部的人也来听听,在这里实在不方便。
皇帝不放心的除了楚元辰,还有耶律齐。就算耶律齐一直没有说话,但该听的也应该听了不少了。
一折戏还没结束,皇帝就已经坐不下去,说道:“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刚过正午,阳光明媚,但皇帝说不早了,那肯定就是不早了。
皇帝一起身,就算秦惟再怎么舍不得,也只得跟着回去,所幸皇帝又道:“赵姑娘,你也随我回……回去一趟。”
对秦惟而言,这简直就如天籁之音。
赵元柔大大方方地应了一声:“是”。
盛兮颜起身恭送了他们离开,一眼就看到了楚元辰腰间的荷包。
她绣的真好!
她的嘴角高高翘了起来,毫不掩饰脸上的愉悦。
看着她颊边可爱的梨窝,楚元辰有些不舍得走了。
“好不好看?”
她问的是荷包。
“好看!”
他答的是她。
盛兮颜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娇嫩的红唇微翘,明媚夺目。
楚元辰的手指在蠢蠢欲动,忍不住想从她的唇上轻轻拂过,感受一下属于她的气息.
好不容易回了京城,忙里忙外的,这都有些天没能见到她了。
他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盛兮颜看懂了,掩嘴轻笑。
目送着楚元辰离开,盛兮颜这才回了二楼,程初瑜已经等得无趣极了。
她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嘟囔着:“颜姐姐,你可算回来啦。我一个人看戏,好没意思啊。”
“那就一起看吧。”盛兮颜笑吟吟地坐了下来。
“顾小姐的鬼魂被人收走了,姑爷也跟锦绣表明了心意。”程初瑜有气无力地说道,“后面没什么好看的。”
没了厉鬼复仇,对于刚刚才被盛兮颜洗过脑的程初瑜来说,这戏一点儿都不好玩了。
“对了,你是不是看一场好戏?”程初瑜的下巴往一楼的方向抬了抬,一副你有热闹看也不带我的样子。“
“是……好戏。”
盛兮颜笑得意味深长,这岂止是一场好戏。
自己这一世是脱离了永宁侯府这个泥潭,赵元柔倒像是要陷入到一个更深的泥潭。
“颜姐姐,我们去买珠花吧,金玉斋里新到了几个江南来的师傅,做得珠花可好看了……”
盛兮颜应道:“我们买两朵一模一样的。”
程初瑜乐了,抚掌道:“好好好!”
两人手挽手就出去了。
此时,皇帝一行人已经行远,赵元柔也跟着皇帝进了宫。
赵元柔知道,这是自己的一次机遇,她必须牢牢把握,扶摇而上。
皇帝一回御书房就传来了工部尚书,又让其从工部调了几个工匠,先是给他们看了图纸,再让赵元柔仔仔细细地解释了每一个部件的结构。
这图纸上画得简单,实则复杂得很,工匠的眼光又颇为毒辣,提出的几个问题都是赵元柔一开始没有想到的,她只能挤尽脑汁加以补充。
一直到宫门落锁,皇帝还特意让贵妃安置她住在宫里。
把图纸弄明白后,瞄准镜的构造其实相当简单,宫里头什么稀罕的东西都有,再加上又是皇帝急着要的,几个工匠日夜不停歇的连轴赶工,花了三天终于做出了一个简易的瞄准镜,可以看到十里地外的一片树叶的纹理。
皇帝大喜,迫不及待地让他们照着图纸,把瞄准镜装备在床弩上,这远不是单单装上去这么简单的。
不过,这些就不需要赵元柔继续参与了,于是皇帝命人大张旗鼓地把她送出了宫。
赵元柔在宫里足足住了有五天,出宫的时候,还得大量的赏赐,从绫罗绸缎到金银玉石,足足有十几抬,一路招摇地抬进了赵府。
内侍宣了赏赐的旨意后,又对着赵元柔殷勤地恭喜了一番,才告辞。
赵家人看着这满厅堂的赏赐,简直就傻眼了。
赵家是怎么在下聘那天算计她的事,赵元柔完全记在心里,没等他们从惊喜中回过神,她就高傲让人把赏赐都搬去她自己的院子里,再高傲的从他们面前走过,连眼角都没有朝他们斜上一眼。
赵老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恨恨道:“还没攀上高枝就这般得意,将来岂不是要把咱们踩进泥泞里。”
旁人一旦风光都是会提携宗族,她倒好,怕是巴不得母家死绝了。
赵元柔并不在乎赵家人是怎么想的,赵家人敢背地里阴她,她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
这大量的赏赐抬进赵家,压根儿瞒不住京城里的耳目,这些是以太后的名义赏的,不少人都听说,是因为赵家姑娘陪伴太后有功,得了太后的喜欢。
不过,私底下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
尤其传到永宁侯府时,永宁侯夫人心里头就有些不太痛快。
更有人隐晦地提醒道:“侯夫人,你还是快点下聘吧,不然这只鸟儿指不定就要飞进高墙里了。”
永宁侯夫人琢磨着这句话,想了很久,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当今好美色,众所周知,后宫佳丽不说三千,三百总是有的,比之先帝时多了不少。
赵元柔在宫里住了这么些天,如今又得了大量的赏赐……
永宁侯夫人的心跳得飞快,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冲到了头顶,差点就厥了过去。
她死死地捏着帕子。
这赵元柔果然是个不安份的。
也是!不然怎么会去勾搭嫡亲表姐的未婚夫呢,现在倒是弄得自家上不去下不来。
也不知道赵元柔在宫里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
可要真有的话,皇帝也该给个名份才是,把人放回来,说明还没事?
永宁侯夫人心里各种烦燥,纠结着要不要跟儿子商量商量,然而周景寻一得到消息,就匆匆跑去了赵府,结果又吃了闭门羹。
周景寻已经低声下气好些日子,都没能换来赵元柔的一个好脸色,现在满京城又是风言风语的,就算他相信赵元柔,也难以克制心底的气恼,拂袖而去。
站在门后的赵元柔见周景寻竟然真就这么走了,她的贝齿紧紧咬住了下唇,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方才她跟自己说,只要周景寻再敲一次门,她就会开门,可是……
他竟然走了。
所有的承诺都是假的。
自己要解除婚约的决定并没有错!赵元柔目光更加坚定,她转身往内院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永宁侯府的这些事,在京城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了,就连盛琰也听了一耳朵,一回来就跟盛兮颜说了,京城里已经传了好几个版本,有人说永宁侯世子为了晋升,把未婚妻也献了出去,还有人说是赵家姑娘风华绝代,皇上一见倾心,不顾她已经定亲,也要接进宫里当娘娘。
盛琰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全当是热闹一样的说了,又眉飞色舞地说道:“听说,周景寻一气之下,纵马撞伤了人,被禁军革了职,永侯府好不容易才又把他安置到了五城兵马司,如今就在刘君谦的手底下。”
周景寻倒霉,他就开心了,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我回来的时候还遇到他呢,黑着一张脸在街上巡逻,哪里还有往日里世子爷的派头。”
盛兮颜眸光微动,顺着他的话问道:“他也瞧见你了?”
“对呀。”盛琰脱口而出道,“他还找我霉头想逮……”
发现说漏了嘴,盛琰赶紧用手捂住嘴。
盛兮颜一挑眉梢:“说吧。”
盛琰:“……”哎,姐就是姐。
他老老实实地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我跟阿诚在街上玩闹,正好被他瞧见了,非要说我当街闹事,要逮我走。”
盛琰当时被气得真想坐实了闹事的名义,把他打一顿再说的。
“后来是其他人认出了我是你弟弟,就没听他的。”
“他就又发了一通脾气,才离开。”
盛琰嘀嘀咕咕着,又道:“姐,肯定不是我先惹事的。”
盛兮颜当然信他。
五城兵马司对有些人来说是好差事,清闲又能混混资历,也是进禁军的跳板。但对周景寻来说就绝对不是,周景寻本来已经进了禁军,按步就班的升职就行了,突然被从禁军到了五城兵马司,等于断了他的前程,除非他能立下大功,不然再想回禁军是无望了。
她叮嘱道:“以后在路上看到他在巡逻就别理他。”
盛琰年纪小,脾气又直,周景寻要真仗着五城兵马司的身份来针对他,容易吃亏。
盛琰很听他姐的话,闷闷道:“知道了。”
盛兮颜摸摸他的发顶,含笑道:“今天休沐吗?”
盛琰近来一直在镇北王府,要到申时过半才回来,已经很久没听他说跟阿诚一起出去玩了。
“楚元逸这些天都不太开心,我就早点回来了。对了,姐,阿诚说,过几天北燕正式献国书,听说当日,皇上还要试弩,以显大荣国威。”
试弩?
盛兮颜想起赵元柔的那张图纸。
那天回来后,盛兮颜还特意叫盛琰把床弩的样子画出来给她看,盛琰是做了大量的功课的,不但把图画了出来,连床弩的每一个部件都细细地跟她讲了,听得她云里雾里,两眼发蒙。
献国书是大事,礼部择了十月二十三这个良辰吉日。
而在这之前,十月十八,镇北王府上门下聘,一百二十八抬聘礼,吹吹打打地从镇北王府一直送到了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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