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根本无人说话。
池晏用力地勾住了她的腰,而松虞被迫跨坐在他的身上,紧贴着两条紧实有力的大腿,俯身望着他。
他目光灼灼。
那是一双兽的眼睛,又黑又沉,闪烁着危险的暗光。
想要推开他,但却很难做到,因为这飞行器里的空间实在是太过狭窄。
而这又是一个太亲密的姿势。她的大脑昏昏沉沉,身体都变得很僵硬,僵硬而紧张。
慢慢他的手往上攀,手指灵巧,指尖带着罕见的温度,顺着她的脊背,像烟花的引信,黑药一点点燃烧起来,预示着最终凶猛的坠落。
松虞忽然浑身一激灵。彻底失去意识前,大脑向自己发出了最后的警报。她清醒了过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她用力推开那厚实的胸膛。
像一条光滑的美人鱼,她从他身上翻了下来,奋力逃出海啸,逃离他的桎梏。
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后颈。像一条小小的红蛇,滑腻地,恋恋不舍地吐着信。但最终还是任她离去。
松虞立刻活了过来。她深深吸一口气。后背抵着飞行器另一侧的窗户,冷冰冰的玻璃贪婪地汲取她仅剩的体温。是她看向池晏的眼神,毫无温度。
“不要碰我。”她说。
池晏根本不以为意,只是气定神闲地望着松虞微笑。甚至于还有一点遗憾,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猎物从掌下逃出去再一次。但这游戏让他乐此不疲。
“这么晚去拜佛吗,陈小姐?”
他笑道。洁白的牙齿,在黑夜里反而亮得很刺眼。
松虞冷笑一声:“与你无关。”
她径自转过头去,不打算再费心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行踪。
反正池晏一向神通广大。
目光无焦距地落在窗外。她仍然无意识地,低低喘息着,胸口也微微起伏。
夜深露重。玻璃窗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顺着她的指尖滑落。
松虞心想,这样一来,池晏在电话里的沉默也有了解释。
难怪他会白白任自己指责那么一大通,却毫不反驳。并非是因为她的诘问而退让。恰恰相反,他只是另有谋算,所以安静地蛰伏着……
等待她自投罗网。
飞行器降落在那座名为“天山”的巨庙外。
庙在山顶,但他们却被拦在山脚。
守庙人义正言辞地说:“已经过了开放时间。”
松虞起先是感到错愕,接着却不禁一笑。
的确,现在已经是深夜。这显而易见的事实,自己在气头上,竟然忽略了。
“好吧。”她转身要走。
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轻轻拉住了她。
池晏微笑着看向她,黑夜里,他狭长的双眼仍然亮得惊人。
松虞一怔。自从飞行器的突然袭击之后,她一路都没有再跟他说过一句话。他也配合了她的安静,就连刚才下飞行器时,他们都没有任何接触。
他将修长食指抵在薄唇边,向松虞比了个“嘘”。
接着就转过头,拿出一张黑卡,轻描淡写地递给了那位守庙人。
“麻烦你了。”他轻声道,弯了弯唇。
松虞吃了一惊:在神庙脚下,神明的注视之下,他竟然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贿赂守庙人。
“你……”
但话还没说出来,她就看到那看似严肃慈祥的老者,眉开眼笑地双手捧起黑卡,转头为他们开了门。
那副娴熟与虔诚的姿态,仿佛手中抱着的是沉甸甸的神龛。
池晏笑着回头:“我怎么了?”
他看穿她的想法,根本是在明知故问。
而松虞并不想当着守庙人的面谈论这些事情。
她抿唇道:“没什么。”
老人十分殷勤地将两人迎进去,为他们开车,一路将他们送上山。
“一般人都是爬上去的。”对方仍然满脸堆笑,“但夜深了,爬山不方便,我送你们一程。”
“有劳了。”池晏淡淡道,倒是很坦然受之。
松虞想,这还真是池晏一贯的做法。
他永远都和别人不同,永远都将规则踩在脚下。
车沿着陡峭的山坡,一路开上山。
隔着婆娑的树影,灯光通明的新世界,慢慢尽收眼底。无数跳跃的火种,织成一张密密的、金色的网。这景色犹如身在宇宙中俯瞰星云,隔得越远,就越显得璀璨动人。
可惜松虞无法从中看到任何神性。反而只觉得自己在尘世里,越堕越深。
很快抵达目的地。松虞收回视线,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庙。
庙身上密密麻麻地刻满浮雕,数以万计的石块以诡异到密不可分的姿势嵌刻在一起。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得庄严而肃穆。
“吱呀”
老人吃力地走上前。
沉重而繁复的庙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
他谄媚地笑道:“我在外面等你们。二位想待多久都没问题。”
他似乎话里有话。
孤男寡女,深夜来拜佛。不能不让人产生奇怪的联想。
但松虞只是无动于衷地走了进去。
池晏漫不经心地跟在她后面。月光将他的影子照得很长,像一条蛇,紧紧地缠住她。
脚步声在空旷的寺庙里,激起了一点飘荡的回音。
而他们终于见到了那座传闻中的四面佛。
巨大的佛像静立在庙宇中央。
吞天的人头,神秘的、如出一辙的微笑。这庞然大物,似乎更反证出人类自身的渺小。
但在飘忽不定的灯火之下,佛像半明半暗,原本丰鼻厚唇的面容被照得沟壑分明,笑意盈盈的、慈悲的神情,也莫名显出几分漠然。
松虞仰头看着佛像,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要跪下参拜。毕竟她从来不信神佛,她的心根本就不诚。
她犹自怔忪着,却看到池晏走到一旁。
他在一只金碧辉煌的圣坛里洗过手,舀一瓢水洒在自己身上;接着拿起三炷香,一根蜡烛和一只花串,平静地为佛头的每一面献上供奉。
双手合十,微微低头。
烛光的阴影投在他的脸上,长睫轻轻颤动,像一线香。
松虞不禁一怔。
这动作出乎意料的娴熟,他好像并不是第一次来。
于是她只是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完成供奉,俨然一个真正虔诚的信徒。
过了一会儿,池晏才静静地问:“陈小姐不来吗?”
松虞仰头看着墙上的壁画;“你刚刚亵渎了神明,怎么还敢来拜佛?不怕遭天谴?”
池晏笑道:“我做了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她说。
他淡淡一笑,目光像摇曳的烛火,若有似无地投向她。
“神明会宽恕我的。”
他声音低哑。松虞却只觉得这句话,既无情又讽刺。
她想起了自己今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他们风云飘摇的剧组。
她不禁冷笑道:“神明既然愿意宽恕你,为什么不能宽恕江左呢?因为他太无辜,什么都没有做错吗?”
“怎么又提到他了。”池晏轻轻挑眉,“难道陈小姐大半夜要来拜佛,就是为了那个小偶像?”
“我心疼自己的演员,有什么不对吗。”她说。
他又笑了。
笑过之后才说:“他喜欢你,你不知道?他看你的眼神,是男人在看女人的眼神。”
起先松虞是错愕。
“江左喜欢我,你在说什么胡话……”
但接着她回忆起江左面对自己的许多表现,慢慢反应过来,池晏说得没有错。
她尽管迟钝,但也并不傻。
松虞微微敛眸:“就算他对我有好感,那又怎么样?演员在剧组里,的确常常分不清角色和自己。难道你就是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池晏:“我只是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
“他的身份?”松虞平静地重复这四个字,“所以他是恋爱了,还是结婚了?”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江左收到的那些恶毒的、指责的评论,心中慢慢被一种难言的愤懑所填满。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单凭报告上的一个数字,就觉得他十恶不赦?这根本是莫须有的罪名。”
“这并不是罪名,是他的命。”他说,“他迟早要见到那个女人,爱上她,和她结婚。”
他的语气太笃定,松虞不禁呼吸一滞。
“噢,我忘了。”她语带讥诮地说,“你也是基因的信徒。”
“我说过,我相信科学。”池晏似笑非笑道。
她不禁轻嗤一声。
狗屁科学,她心想。
一阵风吹过。
梁柱上的金铃,被吹得铃铃作响。那是极清脆,也极令人恍惚的声音。
在这样迷幻的铃声里,松虞听到池晏继续说:“基因匹配是独一无二的。”
“那意味着有一个人,由身到心,都属于你。”
池晏的声音本该是冷的,像深沉的夜,凉薄的晚风。
然而这一刻,他的语气,一字一句,却是从未有过的低缓。
像一个轻柔的梦。
像在暗夜的密林,拨开幽静的树影,听听簌簌的细声是惊慌的小鹿一跃而过,而它背后则是一轮模糊的圆月。
是这样的温柔的、充满神性的时刻。
“为什么要抗拒?你不喜欢吗?”他轻声问松虞。
这问题终于打破了那美好的幻境。
突然之间,她眉心一跳。
池晏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场合,反反复复地向自己提到基因?他在暗示什么吗?
于是她仍然一脸镇定,却故意说:“那你该做这里许愿,求神给你一个完美的基因匹配对象。”
“我的确想过。”池晏轻轻一笑,“但很可惜,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每一次我去检测,都没得到过一个及格的对象。”
松虞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也微微痉挛起来。
这更像是话里有话。
但是她不能装傻。装傻才会显得更假。
“这么巧,我也是。”她平静地说,“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去做几次体检。我爸爸就拖着我去做过检查。”
“哦?那结果是什么?”他好整以暇地问道。
“一切正常。”她冷冷道。
“我也确信,自己很健康。”池晏微笑道,“所以说……陈小姐,我们好像很有缘。”
他慢慢地走在她身后。
两道瘦而长的影子交缠在一起。
松虞感到一道危险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像野兽的利齿,盯住她雪白的后颈。
他在怀疑她吗?
还是他已经确定?
她的心跳得很快。
或许有无数铃铛被狂风搅乱,在她的心脏里深深鸣吟着,发出令人躁动不安的警告。
假如他真的想要对她做什么,在这深山古庙里,在神像微笑的注视之下……
但最终,池晏只是将一只花串,轻轻戴在了她的头顶。
“看起来这很适合你,陈小姐。”他说。
松虞背对着他,身体一僵。
她不曾看到他眼中的温和与虔诚。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文中的宗教和寺庙部分,基本都是我杜撰的,和现实完全无关。
另外感觉本章配合26章食用更好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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