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
范雎坐在院落里,看着前来拜访自己的王稽。
范雎此刻是没有心思来招待客人的,可是对于王稽,他也没有办法逐客,这位王稽,对范雎有大恩。当初范雎被陷害,遭受到魏国国相魏齐的侮辱殴打,几乎要被打死,是当时的魏人郑安平救下了他,为他改名张禄,将他藏在自己的家里。魏齐在打完范雎之后,很快就后悔了,急忙派人去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他。
正好在这个时候,秦国派来使者王稽前来魏国,郑安平设宴款待了他,王稽询问他魏国是否有值得举荐的贤才,郑安平就将重伤的范雎给拉了出来,王稽向他询问政要,范雎的对答让王稽五体投地,认为这是个有才能的大贤,便将他与郑安平带回了秦国,因此,郑安平与王稽,都是范雎的恩人。
一个挽救了他的性命,而另外一个则是将他带回秦国,举荐给了秦王。
范雎只是笑着,他对待众人都是这样,笑脸迎接,只是从骨子里透露出一种排斥,他既不询问,也不答话,客人看到他这个模样,自然也就只能离开了,可是王稽不同,他乐呵呵的说起了往事,他说道:“当初我在魏国见到您的时候,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有很大的成就。”
“您还记得吗?当时您坐在马车里,我们刚刚进了秦国,就遇到了魏冉,魏冉询问我是不是带来了他国的说客,我向他发誓,若是车内有说客,教我人首分离,不得好死,他方才离去。可是您猜出他还会派人来,就下车装作是家臣,果然,他又派来骑士来核查,您这才得以进入秦国。”
王稽似是回忆,摇着头,感慨道:“当初您,稽,安平都是不被他人知道,却有着远大志向的人,如今您贵为应侯,得到了大王的宠爱,而安平因为您的举荐成为了秦国的将军,立下了功劳,唯独我,还是当初那个不被他人知道的人啊...”
范雎皱着眉头,还是没有言语。
看到自己如此暗示,范雎都没有回应,王稽看着范雎,认真的说道:“您为大王献上远交近攻的策略,又帮助大王驱逐了国内的四贵,得到大王的宠爱而成为秦国的国相,可是我的官职却并没有变动。我听闻,事情不可预知的有三件,毫无办法的也有三件,这您知道吗?”
范雎摇了摇头。
王稽继续说道:“君王说不定那一天死去,这是不可预知的第一件事情。我突然死去,这是不可预知的第二件事情。您突然死去,这是不可预知的第三件事情。如果君王有一天死去,您因为我没有得到君王的重用而感到遗憾,这是毫无办法的。如果我突然死了,您因为不曾及时的推荐我而感到遗憾,这是毫无办法的。”
“如果您突然死去,因为未曾报答我而感到遗憾,这也是毫无办法的。”
范雎闭上了双眼,还是没有再理会他,王稽这才站起身来,朝着范雎一拜,离开了他的院落,范雎看着他离去,这并不是王稽第一次来找自己,范雎不愿意欠下人情,不愿意背负他人的恩惠,故而在得到秦王重用之后,他就举荐了郑安平与王稽,郑安平为人谨慎,会用兵,可以担任将军,可是王稽这个人...
他志大才疏,范雎想要举荐他成为县令,他都不愿意,他想要做郡守。
范雎皱着眉头,走出了院落,他还要与秦王商谈秦国的要事,王稽的事情,只能以后再说了。只是,在与范雎谈论国事的时候,细心的秦王很快就发现了范雎的异常,范雎看起来似乎在为了什么事情而担忧。秦王放下了手中的竹简,询问道:“寡人看到您并不开心,是发生了什么寡人不知道的事情吗?”
范雎看了秦王一眼,也就没有隐瞒,将王稽找自己求官的事情告诉了秦王。
秦王笑了起来,说道:“王稽为秦国带来了一个大贤。寡人却忘记了对他的赏赐,这是寡人的过错啊。”,他说着,突然说道:“上党缺了一位郡守,不如就让他来担任吧。”,范雎一愣,有心要拒绝,可是又有些迟疑,只能起身感谢秦王,秦王直接将他拉住,让他坐了下来。
秦王感慨着说道:“论贤才,赵丹身边有马服君,魏无忌,虞卿,田单这样的能人,寡人的身边虽然只有您,可是,寡人能将大小国事全部托付与您,将您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办,完全的信任您,这就是赵丹不如寡人的地方啊。”,范雎急忙应和。
秦王又说道:“他将一群猛虎关在一个笼子里,又不给他们足够的肉,那猛虎就只能互相撕咬,争取活路...赵国定会灭亡在寡人的手里。等灭了三晋,吞燕并齐,以举国之力讨伐楚国,一王天下。”,范雎笑了起来,说道:“大王应该最先攻打楚国。”
“这是为什么呢?”
“楚王有大志,能用人,黄歇看似亲近秦国,实则从不放过任何能够攻击秦国的机会,而楚王又非常的信任黄歇,听从他的全部建议。赵国距离秦国最近,可是赵王有能人而不知用,魏王看起来宽厚其实多疑,燕王是庸碌的小人,迟早会逼走自己的所有能臣,齐王只是个事事依赖母亲,毫无主张的庸主。”
“所以大王要是进攻三晋,齐燕,想要灭亡他们,楚国会全力的救援,可若是您攻打楚国,三晋燕齐未必会全力的救助,就是赵国的马服君,魏国的平原君这些人想要去救,臣料定他们的君王也不会全力支持,若是他们身边的小人再说上几句,他们就更难得到支持了....”
“要打的楚国迁都,不敢再插手中原的事情,大王才可以开始征伐中原诸国,这就是一王天下的第一步,弱楚。”,范雎坚定的说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感慨道:“若是马服君在这里,他一定可以给出最完善的一王天下的战略,可惜...他这样的人,却只能被赵丹那样的庸碌之人驱使...”
秦王咬着牙,愤恨不平的说道:“别再说这件事情了!”
.......
赵王闷闷不乐的坐在王宫里,他已经很多天都没有举办宴席了,大臣们根本不敢来参加他的宴会。他现在就只能等待着马服君,等马服君回来了,自己就可以设宴来犒劳远道而来的马服君,有马服君的名望在,大臣也就不敢不来吧?赵王正在想着,御史赵晖忽然前来拜见,赵王接见了他。
赵晖坐在赵王的面前,有些不怀好意的问道:“上君,您准备什么时候设宴呢?”
赵王有些生气,认为他是在挖苦自己,沮丧的说道:“等马服君回来,寡人再设宴。”
赵晖有些惊讶的问道:“有大贤赶到赵国,难道您不设宴来款待他们吗?”,听到大贤两个字,赵王顿时就有了精神,他急忙站起身来,询问道:“什么大贤?”,赵晖惊讶的看着他,说道:“乐毅将军的儿子乐间,还有他的族弟乐乘,这两个人听闻您对贤才的重视,从燕国逃到赵国,臣听闻他们已经去了相国的府邸,难道您还不知道这件事吗?”
“哈哈哈,有大贤来投效了?”,赵王大笑着,便朝着王宫外冲了出去,赵晖急忙跟在他的身后,又说道:“国相实在是太过分了,他做什么事都不愿意告诉您,我看他是有意轻视您啊,还私自与前来投效的大贤相见,这是想要拉拢大臣吗?”,赵王好像并没有听到赵晖的抱怨,大叫道:“给寡人备车!”
赵王才不在意魏无忌告不告诉自己呢,只要贤才来了赵国,这次一定要派人看好,不能再让贤人跑了。
赵晖看着火急火燎的离开了王宫的赵王,显得有些懵,伸出手来捂着额头,收了人家的钱,可这事情一点都没有办成,这不是毁了自己的信誉嘛?我是个说到做到,诚实的人,这可怎么办啊?
当赵王大笑着走进了魏无忌的院落的时候,众人都是急忙起身拜见,赵王亲切的接见了魏无忌的所有门客,哪怕是那些穿着朴素,出身卑鄙的,他有没有半点的轻视,他的这个态度,倒是让魏无忌的不少门客对他有了好感,魏无忌带着一位中年人来到了赵王的身边,正要俯身长拜,赵王就将他们都扶了起来。
“好啊,这位就是乐间将军吧?”,赵王询问道。
乐间打量着面前的这位赵王,传闻果然不假,这位赵王,还是很重视自己的大臣的,他急忙行礼说道:“乐间拜见上君...”,赵王再次大笑,双手握着魏无忌与乐间的手,走上了上位,让他们坐在了自己的身边,表示自己的亲近,魏无忌这里的宴席还是比较简陋的,只有酒水,食物不多。
不过,赵王并不在意这一点。
“上君,乐间将军到来不久,他先是去击败了乐毅将军,方才来到了我这里,我正准备向您举荐他呢。”,魏无忌认真的说道,赵王笑着说道:“像乐间将军这样的人,就算是没有人举荐,寡人也一定会重用的。”,魏无忌摇了摇头,说道:“上君,刚刚制定的法度,贤才投效赵国,是要有人举荐的,若是他犯了错,举荐的人与他同罪。”
赵王一愣,方才笑着说道:“您说的很对,寡人险些忘记了。”
赵王看着乐间,有些沉重的说道:“乐毅将军还在的时候,他就常常说起您的事情,寡人想让他写书信,让您返回赵国,可是他却说,他虽然是父亲,可是不愿意过多的干涉您的选择,他说,只有您自己最知道自己该为谁效力...寡人非常的尊敬他,赏给他的钱财礼物,他也不要....”
“他是个高尚的君子...每次听闻您率领燕国士卒击破胡人的事情,寡人就非常的担心,担心有一天,您会带兵来攻打赵国...”,赵王有很多的话要说,乐间只是认真的听着,平静的笑着,一言不发。赵王说道:“乐毅将军病重的时候,寡人想要代替他写信,让您回来服侍父亲。”
“乐毅将军却不许,他说:我的儿子应该领着士卒征战四方,扬名天下,怎么能让他荒废时日来服侍我呢?”
赵王越说越多,魏无忌看到乐间那愈发落寞的脸,伸出手,扯了扯赵王的衣袖,赵王惊讶的看着他,又看了看一旁的乐间,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说道:“您如今能来到赵国,这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寡人想要让您来继承诸国君的封号,由您来代替乐毅将军,统帅赵国的将士,您觉得怎么样呢?”
乐间摇了摇头,他说道:“我来到赵国,没有立下任何功劳,就要受到您这样的赏赐,成为封君,这是因为我父亲的庇荫,是我所不愿意的,也是我父亲所厌恶的,请您允许我做一个裨将,我会为您击败敌人,以足够的功劳来得到相应的赏赐。”
“这....”,赵王呆愣了片刻,方才有些为难的说道:“若是您这样的贤才,在赵国只能担任一个裨将,还有谁敢来投效寡人呢?寡人想让您做赵国的将军,等您击败了强敌之后,寡人再给与您赏赐,您觉得可以嘛?”,乐间这才点头答应了赵王,赵王更加的开心了,笑得合不拢嘴。
离开了魏无忌的院落,乐间就朝着乐毅的院落赶去,他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与家眷住在这里的。
刚刚来到了院落门前,他就看到了一位文士,文士看起来风度翩翩,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年龄,而此刻,他却是在认真的打量着乐间,从上到下,乐间疑惑的看着他,询问道:“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嘛?”
“你是乐毅的儿子?”,那人操着一口夹杂了齐语的赵国话,若是不仔细听,还真的听不明白。
乐间点了点头,说道:“我是乐间,不知道您是什么人呢?”
这位文士看起来有些失望,他摇着头,转身离去。
“比起乐毅,你差的太远了。”
乐间看着这位奇怪的文士离去,却也没有能明白他的意思。这人在这里等着自己,就是为了羞辱一下自己?
赵国人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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