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窍都有黑色血迹流出的苗青鸟站在原地, 一脸恍然:“我就说她那心肠怎么那么狠,原来他是外头有人了。我对她那么好……”她唇边勾起一抹讽笑:“不知足啊,当年就不该接她回来。”
她在乡下长大,年近四十横死, 许多规矩都不会。冲着柳纭娘深深一鞠躬:“多谢。彩云那丫头长得像阿实, 应该是我严家血脉。我还想着周娘走了,她大概会左了性子, 与阿实生疏。没想到阿实媳妇那般善解人意, 挺好的。”
她再次谢过,缓缓消散在原地。
*
柳纭娘睁眼, 入目一片金碧辉煌,隐约能闻到佛寺独有的檀香。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大殿前,廊下三五步就有下人候着,她自己着一身宝蓝色的华服, 裙摆逶迤在地, 绣工华美, 边上有个丫鬟微微弓着身子,正捧着她一只手。
那只手纤细白皙,隐约能闻到绵绵密密的香气,拇指上有个玲珑剔透的扳指,手腕上戴着同色的玉镯。她微微一偏头, 隐约看得到颊边金玉步摇流苏摇晃,身后跟着一大群随从。
“太后娘娘?”
柳纭娘:“……”得, 这一回好像不用饿肚子了。
她扶着头:“头晕。”
“快,进撵!”身边一片鸡飞狗跳,柳纭娘被人扶进了撵。
原身顾玲珑,出身京城百年世家, 她是家长女,生下来就被寄予厚望。长到十岁,嫁给了襄王做侧妃,后襄王一路顺遂,登基为帝。她也成为了皇后之下的第一人。
她和襄王少时恩爱,顾家对襄王帮助良多。等到后宫美人多了,渐渐地也生出了龃龉,不过,顾玲珑的父亲已是内阁首辅,朝堂上门生众多,顾家甚至还压过了皇后的母家宁国侯府。皇后多年无子,只得一个女儿,在顾玲珑面前,也得避其锋芒。
顾玲珑在后宫如鱼得水,她膝下的皇子是襄王长子,加上顾家相携,虽有些波折,也顺利登基为帝。
今年,已经是皇上登基的第三个年头。
后宫有两宫太后,先皇后只得长公主,为避其锋芒,借口礼佛避居后宫。皇上孝顺,斥巨资造了一座佛寺,将其好好供着。
百姓之家是媳妇熬成婆,这话在皇家也适用,只要能做太后,那就是天下第一尊贵的女子,无人敢不敬,基本能安享晚年。
尤其云国近几年风调雨顺,又遇上几任明君,百姓安居乐业,各地官员得力,朝堂上风气端肃廉洁。云国上下都挺敬重皇室之人。
本来顾玲珑也是这么想的,可不知怎么回事,儿子对她的误会越来越深,甚至是不再约束宫人,饶是有人对她还敬,皇上都是轻轻放下。
久而久之,顾太后在宫里就成了个摆设。
不记得她生辰,把她放在众嫔妃之后,送来的东西甚至还不如身边宠妃,连内宫的宫人都多加怠慢……顾玲珑找儿子谈过心,还是不知缘由,那是自己亲生儿子,她还能与之计较不成?
不过,先帝后宫嫔妃众多,顾玲珑占了家世的便宜,得先帝重视,却也因此成了众人的眼钉。为了保全母子俩,她当真是煞费苦心。儿子登基之后变成这样,顾玲珑有些想不开。
可后来,皇上夺了她太后的封号,言其德行不足以母仪天下。后来,甚至在她临终之时,令其不许葬入皇陵,随便找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安葬,连太庙,都没有她的牌位。
堂堂太后,最后却连皇陵都不得入,太庙不得享。顾玲珑自然是满腹怨气。
她生来尊贵,做了后妃,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最后却被儿子摆了一道,她想不通。
在她看来,自己儿子没错,有错的是那些在他们母子之间下蛆的人。
“太后娘娘,沈太医到了。”
柳纭娘眼眸划过一抹厉色:“本宫好多了,让沈太医回去。”
方才来时,顾玲珑正打算去见杨太后,两人那些年互相戒备,后来先帝不在了,两人还处出了几分感情来。
“您还要去见那位么?”
柳纭娘有些头晕:“不了,回宫吧!”
太后身子不适,消息一传出,后宫众人都动了,许多太妃前来探望,柳纭娘把人挡在了外头。
小半个时辰后,连皇后都到了。
皇后出身不高,顾玲珑觉得自己儿子千好万好,可那时先帝对她颇为忌惮,如果再配高官之女,先帝大概也容不得他们母子。
因此,顾玲珑给儿子选了清贵之家出身的女子汪氏,父兄都是名声在外的读书人,在朝堂上官位不高,也并不得先帝重用。
哪怕后来她做了皇后,皇上也没有重用她的家人。
现在的皇后,就和那边寺庙的杨太后一般,身在高位,却被底下的嫔妃盖得风光不在。
“请进来。”
汪氏身形清瘦,被一身华服遮得愈发纤细,进门后,恭敬请安:“母后,听说您身子不适,可好些了?”
柳纭娘侧头看她,见她眉眼间满是愁苦之色,毫无年轻人该有的勃勃生机,道:“我看你比我还像病人。怎么,皇上苛待你了?”
汪氏吓了一跳,急忙道:“没!”
柳纭娘皱了皱眉:“那你苦什么?”
“儿臣没有。”汪氏扯出一抹笑,却更像是在哭。
这姑娘大概是书读多了,有些死板。不太会说好听话,心思也重,顾玲珑身在高位多年,向来都是别人敬着她,何时俯身劝过晚辈?
汪氏时常皱着一张苦脸,顾玲珑不爱见。于是,婆媳之间感情愈发生疏,相比之下,汪氏更喜欢去见杨太后。
而杨太后那边,见皇后示好,自然求之不得,两人处得不错,更像是亲婆媳。
“年轻人,就该多笑。”柳纭娘沉声道:“你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还有什么好苦的?”
皇后苦笑:“是。”
柳纭娘:“……”
皇上已登基三年,母子两人感情生疏已经有一段了。不过,还没到后来不许顾玲珑入皇陵的地步。听到太后身子不适,也飞快赶了过来。
“母后,您怎么突然不适?”皇上今年三十岁左右,登基几年,他眉眼威严,让人望之生畏。也只有在生母面前,才会露出几分担忧。
“头晕,想起了点以前的事。”柳纭娘侧头看他:“你三岁时,冬日里去上书房摔了脚,那时候我以为你会跛,你养伤的那大半年里,整日夜不能寐。”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好在,都苦过来了。”
皇上垂下眼眸:“三岁的事,我只隐约记得脚疼。”他抬起头来,一脸好奇地问:“那我更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母后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活过一辈子的顾玲珑,知道儿子生疏她的根源。柳纭娘笑吟吟:“你是我十月怀胎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那些年的一点一滴,我全都记得。你是不得空,否则,我愿意全都说给你听。”
皇上展颜,命人送来膳食。
这皇家哪怕是亲如母子,用膳时也隔得老远。顾玲珑此人,虽说有些任性,但也足够机敏,再想亲近儿子,在儿子大了之后,一直谨守规矩,从不会做越矩的事。
就比如,一张长桌上母子对坐,隔着几丈远,眼神不太好,连对方的眉眼都看不清。
柳纭娘初来乍到,不好改这个规矩。安静地任由边上的下人布菜,用完了饭。
皇上事务繁忙,耽搁了半个时辰,今夜就得晚睡半个时辰。先帝殚精竭虑,刚满旬身子就大不如前,没两年就去了。顾玲珑看在眼,便格外心疼儿子,从来都是催他离开。
今日柳纭娘却不打算催促,拉着皇上说起小时候的趣事。
皇上似乎也不急着走,歪着头听得格外认真。
边上皇后坐立难安,挪了好几下身子,柳纭娘偏头问:“是身子不适么?”
皇后抿了抿唇:“我和母后约好一起诵经,快到时辰了。”
柳纭娘也不拦着:“那你去吧!”
皇后临走之前,冲着二人行礼,帝后之间感情一般,不过,该有的尊重还是有的。
皇上看了看天色,也起身跟着出门。
夫妻俩离去,柳纭娘并没躺下,在殿走了走,消食过后,又去了杨太后的慈宁宫。
柳纭娘板起脸来,还是很能唬人的,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慈宁宫,她甚至不许门口的人通禀,自顾自往里走。
檀香缭绕的殿,杨太后低垂着眉眼,满脸慈悲,轻声和皇后说着话。
“苦了你了。”她轻轻叹息:“看到你,就像看到年轻时的我。不喜欢这宫内的繁华和喧闹,却不得不在此困守一生。哪怕人已不在了,却还是不得离开。”
汪氏听到这话,只觉得更加愁苦,眼圈一片通红,看那模样,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
“丫头,日子还长,你别崩溃。”杨太后再次叹息:“不过,事都有两面性。苦是苦一点,但足够尊贵,家里人也会因我们而得人高看……”
汪氏脱口而出:“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她擦了擦眼角:“我父兄也并不需要这份尊荣!”
“哦?”柳纭娘此时一步踏入:“那当年我私底下问你愿不愿嫁与我儿,你可没有拒绝。”
声音贸然插入,殿二人都吓了一跳,杨太后凌厉的目光看向门口伺候的众人,沉声道:“贵客前来,你们为何不通禀,都哑巴了吗?”
门口众人跪了一片,纷纷求饶。
“是我拦着不让,不关他们的事。”柳纭娘率先出声:“如若不然,还听不到皇后的这番真心话呢。”
此时皇后的脸色已白如霜雪,大概是为了礼佛,她穿了一身素衣,更添几分娇弱。
“母后,我……”
柳纭娘含笑问:“难道不是真心话?”
皇后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就说了那些,现在想来,确实太冲动了。她低下头,说不出反驳的话。
柳纭娘一脸严肃:“当年我私底下问你,你为何不拒绝?”
皇后哑然,看她眼神执着,非要一个答复不可,斟酌了一下,试探着道:“谁敢拒绝皇家?”
柳纭娘气笑了。
婚姻大事,讲究个你情我愿。尤其是皇家儿媳,更是不能让其心生怨怼。否则,一点点私心都会害了儿子。当年顾玲珑可是再三确认,认定汪氏愿意,这才帮儿子聘了她回来。
现在又说不愿,一副被强迫的样子。难道那时候露出的娇羞都是假的?
“一国之母,确实不能退。”柳纭娘想了想:“不过,如果运作得好,你也可以离开。”
汪氏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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