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越贴越近了, 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他的容貌几乎是无可挑剔的,英挺的轮廓、深邃的眉目、以及宛如雕刻般高挑的鼻梁, 这么凑近了看, 或许、可能、确实……是最好的夫君了。
谢云嫣的脸又开始发烧起来了, 大约放盆水在她脑门上, 就会咕噜咕噜地冒泡泡, 她一点一点地向后缩去, 但她正被李玄寂搂着腰肢, 禁锢在他的臂弯里, 退无可退。
就要贴到一起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下人的响亮的通禀声:“王爷,谢大人求见。”
燕王府的仆从知道王爷对未来的王妃十二万分喜爱,连带着对王妃的娘家也另眼相看, 原本来拜访燕王的客人都要在二重门外面等候召见,唯有今日,来的是谢知节, 接待的仆从不敢怠慢,直接给带到了燕王的书房前, 还自以为做得十分周到。
下一刻,谢知节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仆深夜求见,多有打扰,请王爷见谅。”
谢云嫣花容失色, 就像被雷劈到一样, 从李玄寂的膝头跳了下来。
不得了, 深夜私会情郎, 却被长辈堵个正着, 羞死个人儿。
李玄寂也没料到这情形,哭笑不得,扶住额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谢云嫣惊慌失措,左右张望一下,看见书案上铺着一幅素罗缂丝绣帷,长幅的布料垂下来,把书案下面都遮住了。
她一时情急,顾不得多想,弯下腰,“哧溜”一下钻了进去。
李玄寂本来想和她说,不令谢知节进来,另到其他房间去说话,也是使得,她不必害怕,谁知道她手脚利落,自己就已经躲好了,活脱脱做贼心虚,乱了方寸。
李玄寂见状,好气又好笑,也不去说破,当下整了整衣襟,开门迎了谢知节进来。
宾主寒暄后,李玄寂又在书案前坐下,不动声色。
谢知节白日收了礼,很有些坐卧不安,寻思了半晌,还是上门求见燕王。
他拱了拱手,正色道:“嫣嫣能嫁给王爷,是她自己的福气,我做叔叔的,为她高兴,断不能用这个谋取财物,王爷美意,仆足感盛情,但受之有愧,这几份地契、房契,还是请王爷收回吧。”
谢云嫣躲在书案下面听见了,马上就明白了,大约是李玄寂又给谢家送宅子了,不得不说,燕王殿下大气派,出手都是阔绰的。
果然,听得李玄寂的声音温和地道:“叔父过谦了……”
谢知节剧烈地咳了起来,好像自己把自己呛到了,差点没呛死。
看来这一声“叔父”把他吓得够呛。
李玄寂语气不变,继续道:“嫣嫣的父亲过世了,母亲是个不着调的,如今你们几个就是她的娘家人,将来是她的依仗,若你们寒微,说出去,她的面子也不好看,这一间宅院、三间铺子,对燕王府而言,实在不算什么,叔父若再推脱,那就是矫情了,所谓君子坦荡荡,既无愧于心,就收下又如何?”
谢知节还是不安,站了起来,百般推脱。
谢云嫣在书案下面偷偷地笑,心里既是感激,又是甜蜜,一时促狭心起,用手指头戳了一下李玄寂的小腿。
“嘶”,李玄寂好似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谢云嫣得了趣味,大着胆子,又把小爪子伸出去,在李玄寂的腿上捏了捏。
他的腿部带着火热的温度,结实劲道,极富弹性,线条流畅起伏,捏一下,还抖了抖。
手感真好,谢云嫣在心里感慨着,不但捏了,还不由自主地多摸了几下,她的手从小腿一点一点挪上去,摸到上面。
上面更热了,似乎要把她的手都烫到,男人的肌理,藏在衣服里面,每一分每一寸都带着雄伟勃发的力度,健硕而强悍,这是一种新奇的、令人心脏怦怦乱跳的感觉。
谢云嫣认真地考虑着,要不要把手……伸到衣服下面去呢?这么想着,她又捏了一把。
李玄寂猛然站了起来,他站得太急,带起的风差点把那幅遮挡的缂丝绣帷给掀开来。
谢云嫣吓了一跳,赶紧放开他的大腿,压住了帷布。
李玄寂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谢云嫣听得他对谢知节道:“叔父不必多说,我说如此,就是如此了,夜已深,还请叔父回去歇息吧。”
燕王之威,向来无人能逆,谢知节半句话都不敢再多说,几乎是跳起来,告辞而去。
李玄寂终究还是客气的,将谢知节送了出去。
谢云嫣躲在书案下面,笑得直打跌,支起耳朵听得李玄寂出去的动静,飞快地钻了出来。
不得了,捋了老虎胡子了,赶紧要逃跑,不然要被老虎咬。
岂料刚刚才出房门,还没走两步路,李玄寂就回来了,他二话不说,一把拉住谢云嫣的手臂,把她又捞回了书房。
“哎呦呦,您太用力了,我手疼。”谢云嫣娇娇怯怯地叫了起来。
李玄寂马上松开手。
谢云嫣又“哧溜”一下,窜到书案后面,躲着李玄寂,一边吃吃地笑,一边道:“您怎么了?凭白无故的,生什么气呢?”
饶是李玄寂再稳重,此时也不免有点咬牙:“我为什么生气,你说呢?”
他一步一步逼近过来。
左右就一张书案,逃也逃不到哪里去,谢云嫣耍起无赖来,厚着脸皮,干脆坐在了李玄寂那张高背扶椅上,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不就是摸了您两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就生气了?忒不大方。”
她眼波旖旎,斜斜地看了李玄寂一眼,朝他勾了勾手指头:“哪,您过来。”
简直嚣张,真真是要爬到他头上做窝了。
李玄寂恨得牙根痒痒的,只想咬她两口才能止痒。
他站到了谢云嫣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端起一脸严肃的神情:“你可知错?”
“好,我错了,我认罚。”谢云嫣的声音懒懒的,“我摸了您,您既生气了,就让您摸回来好了。”
她不知道何时把鞋子给蹭掉了,穿着单薄罗袜的小脚丫,在李玄寂的小腿上蹭了蹭,厚颜无耻地道:“喏,我可比您大方多了,您摸吧,我不生气的。”
李玄寂的呼吸倏然重了起来,他的神色仿佛还是镇定的,但声音却泄露了他的情绪,他低下头,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嫣嫣。”
低沉而沙哑,那名字像是含在舌尖,含了很久才吐出来,带着湿漉漉的意味。
烛光中,谢云嫣的面似桃花,灼灼其华,染着红霞丹云,好似要滴出水来,她“嗯”了一声,算是应他,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又娇又软,宛如春水。
李玄寂缓缓地单膝屈起,半跪谢云嫣的面前,轻轻地捧起她的双脚。
她还穿着罗袜,其实一丝儿不露,但那双脚形态优美,小巧玲珑,足尖微微地翘起来,正因看不见,愈发撩人心弦。
李玄寂捧在手心,捏了一下,丰肌弱骨不堪握,如脂膏、如堆雪,他都不敢用力,连呼吸都屏住了。想把袜子扯下来,终究怕吓到她,只能轻轻地抚摸,手指摩挲过她的脚趾,小小圆圆的,揉一揉,真叫人心生怜爱。
但谢云嫣却是个说话不作数的小女子,他不过才摸了两下,她就不干了,咬着嘴唇,咯咯地笑了起来,想把脚丫子缩回去:“不行、不行,好痒痒,我受不住……”
声音又清脆又缠绵,她知不知道她是在勾引他?李玄寂的眼睛都带了一点微微的赤红,他低低地喝了一声:“嫣嫣,别动!”
他握住了她的脚,又是那样,温柔而霸道,就是不愿意放手。他的手那么大,她的脚小小的,被拢起来,合在他的手心里,痒得要命,又挣脱不得。
谢云嫣后悔了,她俯下身,可怜巴巴地望着李玄寂,试图哄他:“确实挺痒的,我难受呢,不给摸了,换一样别的,好不好?”
李玄寂的喉结上下明显地滚动了一下:“换什么?”
她又笑了起来,她的眼眸里有柔软的丝絮,把他缠绕住了,脱身不得。她的手指头在他的嘴唇上轻巧地点了一下,一触即离。
“这个,要不要?”她的声音如同燕子的呢喃,差点儿听不见。
好似火焰燎烧,又好似春露沾染,在唇上。李玄寂的手抖了一下,他身上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仰起了脸,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要!”
谢云嫣娥眉微挑,明眸半垂,嘴角似翘非翘,最是天真的女子,露出最是妩媚的仪态,她的声音柔软如云朵:“嗯?您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楚呢,说得大声一点嘛。”
“嫣嫣,让我亲你一下,就一下,好吗?”李玄寂抬起头,渐渐贴过来,他似叹息又似请求,他的眼中翻滚着滔天巨浪,马上就要汹涌而出,无论平日多么尊贵威严,此刻在她面前,他也不过是个困于情爱的男人,低了身段,求她垂怜。
就在嘴唇快要贴上来的时候,谢云嫣倏然把脚抽了回来,整个人跳到了椅子上去。
李玄寂正在失神中,居然不察,被她挣脱出去,他好像有些僵硬住了。
谢云嫣贼溜得像只猴子,立即从椅子背上翻了下去,跳到地上,俏生生地站在那里,转瞬间,就换了一幅端庄矜持的神色,简直是全成安最正经的一个淑女了。
“我十三叔说了,我们谢家的女子,最要守静持重,不得有越礼之举,顶好成亲前连你的面都不要见,我今晚过来,已经是不守规矩了,断断不可再放浪形骸,免得有损我谢家方正之德。”
李玄寂的眼角还是红的,站在那里,呆了半晌,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可是,嫣嫣,我们已经定亲了,你答应嫁给我了。”
“是啊。”她居然还敢点头,理直气壮地道,“这不是还没过门吗,人家还是正正经经的闺阁女儿家,矜持一些不对吗?”
她翘起小下巴,大声宣布:“我决定了,拜堂成亲之前,不给亲,我要好好做一个贤德淑女。”
李玄寂气得几乎笑了,他三步并两步越过椅子,一把抓住了谢云嫣,将她圈在怀里,咬了咬牙:“嫣嫣。”
谢云嫣才不怕他,她咳了一声,学着他平日的语气,声音拖得长长的:“玄寂叔叔,不要胡闹。”
嗯,别说,学得挺像的。
李玄寂撑不住,又气又笑,一把将她的小脑袋按到胸口,使劲蹭了两下,用沙哑的声音问她:“你是不是故意在气我?”
谢云嫣哼哼唧唧的:“谁叫您当初假正经,我求您那么许久,您都不搭理我,我不服,哼哼,好了,这会儿轮到您了,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叫您也尝尝这求而不得的滋味。”
她说就说了,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指头在李玄寂胸膛上戳来戳去,就像一只小虫子在挑衅他,不知死活。
挑衅得他几乎要呻.吟出声。
他抓住那不安分的小爪子,恨恨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哼”,谢云嫣小鼻子一皱,把爪子缩回来,慢吞吞地道,“手指头也不给亲。”
李玄寂气了良久,终于败退,苦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头:“你呀,既小气又小心眼,叫人气煞。”
他叹息了一声:“求而不得,真真是求而不得,好吧,我算是知错了,日后都改,再也不敢在你面前拿乔。”
谢云嫣大获全胜,退后了一步,推开李玄寂,歪了歪脑袋,就像小鸟儿淘气够了,“啾”的一声,既可爱又可恨:“好了,太晚了,我要回去了,免得被叔叔婶婶发现,玄寂叔叔,我明天晚上再过来看您。”
最后那句话,她是特别加重了语气说的。明天还来。
李玄寂的脸色都变了。
谢云嫣得意洋洋,转身出门,到半路又折回来,从门口探进小脑袋,小声道:“差点忘了,您这边有梯子吗?我还得翻墙回去。”
李玄寂严厉地看她。
她不为所动,还眨了眨眼睛。
李玄寂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额头,一败涂地,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好了,我背着你翻回去,别爬梯子,嫣嫣,贤德淑女,庄重些。”
堂堂燕王,终于也要做一回翻墙的贼人,真真世事难料,叫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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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春,繁花如锦,杨柳如织,三月初三,大吉,燕王李玄寂大婚。
是日,长安万人空巷,市井百姓全部跑到大街上来看热闹了。
谢家所在的那条巷子,已经被燕王尽数买下,所有的宅院都被拆除,硬生生地把道路拓宽开。
迎亲的马车有一丈多高,大如屋宇,以赤金为车身、冰透琉璃做窗,中间以珐琅绘制山河星辰,镶嵌红宝做星光,孔雀翎覆其顶篷,尾梢饰以成串海明珠,逶迤垂地。
拉车的是两只巨大的白象,背驮九重莲花台,头佩八宝璎珞串,腿粗如柱,长鼻卷曲,白牙似剑,是菩萨座下神兽。
高大健壮的士兵披金甲、持长戟、骑白马,行进井然成方阵,前后数千人,铿锵昂扬。
华服侍女著紫纶巾,佩金缕带,持长柄翠羽五明扇,侍奉左右为仪仗,列队而行,不见首尾。
乐师数百,各骑双峰白骆驼上,执笙箫琴筝等物,随车队后,鸣奏鼓乐。
婚礼者,黄昏行礼,一路上架起了火堆,十步一隔,燃烧着松脂檀木,绵延数十里,照得暮光如白昼,不夜城中不夜天。
声势浩大,极尽奢华,见者莫不拜倒,视为奇景。
亦有人勃然变色,以为僭越也,虽帝后大婚亦不过此,燕王实乃狂妄,然终不敢作声,唯窃窃私语而已。
及至到燕王府前,停车下驾,燕王扶新娘下。
燕王妃绮年玉貌,虽神妃仙子不能比拟,她着翠绿嫁衣,以凫靥羽错金丝织成,稍一拂动,便变幻蓝绿苍翠诸般颜色,嫁衣上缀满了祖母绿宝,数不胜数,颗颗大如拇指,宛如星河流淌,令人目眩神摇。
众人皆惊叹。
但燕王妃似乎不太满意,她抓住李玄寂的手,轻轻摇了摇,撒娇道:“这身衣服实在太重了,谁出的主意,把成堆的宝石往身上压,我都走不动路了。”
李玄寂微微一笑,他今日穿了朱红新衣,容姿灿烁,风华灼灼,若天上人,这样高贵的燕王,当着众人之面,却在谢云嫣面前蹲下了身,低了声气,讨她欢心:“走不动,我背你,可好?”
“好。”谢云嫣可不客气,欢欢喜喜地趴到李玄寂的背上去。
李玄寂背起了他的新娘子,步入燕王府。
众宾客惊呆,眼珠子掉了一地,连在一旁的恭王与平城大长公主等人也摇头,惊骇而笑:“快去看看,那个是不是真的燕王,怎么觉得我等眼睛都花了,看错人了。”
唯有李玄寂自己神色自若,对左右道:“妇娇怯,弱不胜衣,吾负之,诸位勿笑。”
众宾客先是一窒,不过一瞬,纷纷回过神来,出声恭维。
“新妇貌美,燕王怜之,此佳话也。”这是拍马屁的寻常公卿王侯。
“男才女貌,天作之合,老燕王若在,今日应极欢喜。”这是李氏和赵氏的宗族长者。
“娶了王妃的王爷就是和往日不同,您如今该后悔了吧,早点成亲多好,大胖小子都抱上了。”这是狗胆包天的心腹部将。
李玄寂平日固然威严冷峻,但今天这日子格外不同,任凭众人笑闹,他神态矜持,眉目温和,频频看他的新妇,微笑而已。
谢云嫣羞得满脸通红,半天不肯却扇,逼急了,还用扇子打了李玄寂两下,引来众人一阵阵哄笑,直道新妇好胆色,能降燕王。
闹了半天,拜过天地,新娘子送入洞房,侍女掩上了门,才算安静下来。
谢云嫣娇气起来,嘤嘤嘤地抱着拂芳一顿诉说,无非就是衣服太重、礼节太多、宾客太闹、成亲简直太累人了。
拂芳含笑,命丫鬟们服侍王妃更衣,褪了一身铅华,还给她捶捶背、捏捏腿、再揉揉肩膀什么的,年轻的王妃也好哄得很,马上又高兴起来。
到李玄寂进来的时候,谢云嫣正趴在床上,面朝下,让丫鬟给她捏肩膀,还要娇娇软软地支使人家这样又那样:“好姐姐,左边、对、再左边一些儿,用力点,真舒服,啧啧,往常我怎么没这般享受呢。”
李玄寂做了个手势,左右奴婢皆不出声,他轻轻地走到床边坐下,代替那个捏肩膀的丫鬟,伸手过去,给谢云嫣揉了两下。
“嘶。”谢云嫣舒服得直哼哼,“姐姐你的手劲真大,是不是专门练过,那敢情好,日后就到我身边来伺候,天天替我这么捏一捏,可好?”
“好。”李玄寂应她。
“咦?”谢云嫣赶紧回头,见是李玄寂,娇嗔道,“您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声张,故意吓我。”
李玄寂闻言,却道:“嫣嫣,我们已经成亲了,如今你是我的王妃、我的妻,为什么还要呼我为‘您’,未免太过生疏。”
燕王殿下又在求名分了:“我不是你的玄寂叔叔,嫣嫣,我是你的夫君,你得赶紧把原来的这些称呼给改过来。”
周围的奴婢就在燕王开口说话的时候,已经识趣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把门掩上。
四下里静悄悄的,唯有此间两人。
谢云嫣咬着嘴唇吃吃地笑了起来,她的眼波流转,又妩媚又天真:“不太习惯呢,糟糕,不加个尊称,叫不出口了。”
“可是,我不要你尊敬我。”李玄寂的俯下身,把声音放得轻轻的,只有谢云嫣能听见他这般情话,“我许你在我面前恣意放纵,要多任性有多任性、要多胡闹有多胡闹,从今往后,这个燕王府由你做主,连我都听你的话。”
他越俯越低,马上就要贴到她身上。她肌肤如雪,带着一种清甜的香气,仿佛雨后的桂花、或是月色下的茉莉,摇曳诱人,令他心荡神移。
就在他想要吻上去的时候,谢云嫣却伸出一根手指,堵住在他的嘴唇上。
她的笑容狡黠,宛如一只偷嘴的小狐狸,得意得很:“喏,你说的,许我胡闹,那我告诉你,还是不给亲,我的气性可大了,这会儿还不打算原谅你。”
李玄寂低低地笑了起来,顺势咬了咬她的手指:“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小心眼的人。”
谢云嫣把手指缩了回来,蹬鼻子上脸,越发嚣张:“哼哼,手指也不给亲。”
李玄寂沉吟了一下,居然没有一点气恼,还点了点头:“好吧,这府里是王妃最大,你说如此便是如此,我也越不过你,不过,今天是你我大婚之日,还有一样礼仪未行,且先成了礼,再计较其他也不迟。”
“嗯,什么礼仪?”谢云嫣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
“合卺礼。”
李玄寂旋即开门,对下人吩咐了几句。
少顷,下人奉上了酒与匏瓢,放在案几上,又飞快退了出去。
酒在碧玉壶中,似琥珀颜色、有郁金香气,匏瓢为纯银,深且大,一壶只够一瓢饮,李玄寂斟了满瓢,递给谢云嫣:“此酒为桂花酿,温润清甜,合你口味,来。”
谢云嫣接过匏瓢,看了看李玄寂,又看了看瓢中酒,眨了眨眼睛,有些为难:“这么大一勺子酒,都要喝吗?”
她眨眼睛的时候,又长又浓的睫毛扫来扫去,就象两把小刷子,撩得李玄寂心痒,可她一口咬定“不给亲”,又叫人恨得牙痒。
李玄寂记起了她曾经醉酒的模样,那时节她醉眼迷离,万般风情都化做了春水,不依不饶地想吻他,还会娇滴滴地朝他撒娇“玄寂叔叔,您不喜欢我吗?”,梦里梦外,都是如此诱人。
李玄寂只要这么一想,就觉得浑身燥热,手心出了一层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缓语地哄她:“此为古礼,不可不循,当尽饮此酒,以敬天地神明,表你我永结同心之意。”
大约是燕王往日过于正经,叫人生不出疑心,谢云嫣害羞地笑了起来,和他一起喝下了瓢中酒,行了合卺之礼。
桂花香甜,酒酿熏人,谢云嫣的酒量果然就那么一点点大,这一大瓢喝下,她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劲起来。
“玄寂叔叔,你过来。”她扔掉了匏瓢,朝李玄寂勾了勾手指。
她脑袋瓜子开始迷糊了,这会儿又如同往日一般叫着他。
“嗯?”李玄寂把脸凑过去,碰了碰她的额头。
谢云嫣咯咯地笑了起来,歪着脑袋,软软地道:“你不要晃来晃去的,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她醉得很快,腮染桃红,唇似流朱,眼睛里水汪汪的都是雾气,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团蜜糖,黏在李玄寂的身上。
李玄寂摸了摸她的头:“嫣嫣,你醉了。”
“没有。”她睁大了眼睛,撅着粉嘟嘟的嘴,“我清醒得很,一点都没醉。”
“嗯,好,你说没醉,那便是没醉。”李玄寂将这小小的酒酿团子抱在怀里,在她耳朵边轻轻问她,“现在我可以亲你吗?”
“不能。”谢云嫣双手捧住李玄寂的脸,气势汹汹地在他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特别响:“只能我亲你!”
黏哒哒、湿漉漉,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口水印子,又香又软。
李玄寂的眼眸里倏然燃起了火焰,他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叫了一声:“嫣嫣。”
谢云嫣趾高气扬,翘起小鼻子“哼”了一声,把李玄寂按在床上,爬到他身上,整个人趴上去,想把他压住。
“对了,你刚才说了,从今往后,由我做主,你听我的话,好,现在我命你不要动,听我的,不要动……”
李玄寂仰起脸,难耐地喘.息着,半晌,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好……”
十八重烟罗金绣帷幔层层叠叠地逶迤于地,一室崇光袅袅,有高烛炽炽,照海棠醉红妆,于此时,想着今夜当是良宵。
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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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谢云嫣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她昨晚上好像喝醉了,有些事情记得不太清晰了,但总觉得,好像……似乎……可能……哪里出了点岔子。
她甩了甩晕乎乎的小脑袋,怯怯地看了看李玄寂。
新婚的燕王殿下大马金刀地坐在床头,气势稳重如山,面色沉静如水,看过去和他往日威严的模样并没有太大差别,只不过,眼睛下面有点儿发青。
谢云嫣紧张地抓了抓被子,小小声地道:“你起得真早,昨晚上休息得可好?”
李玄寂冷静地回道:“在门外坐了一夜,挺好。”
“啊?”谢云嫣水汪汪的杏仁眼睁得特别大,看过去就像一只无辜的小鸟儿,还要歪着脑袋“啾”了一下,吃惊地道:“好好的洞房花烛夜呢,你为什么要在门外坐一夜?”
她哀怨地看着李玄寂:“你嫌弃我,刚刚成亲你就嫌弃我,你变心了,我很难过。”
“我也挺难过的。”李玄寂尽量心平气和地道,“你昨晚喝醉了,抱着我又哭又笑,摸了又摸、亲了又亲,后来,把我赶出房间去了。”
谢云嫣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反驳:“胡说呢,我怎么会做这种傻事,肯定是你骗我。”
这会儿,正好拂芳端着茶进来,听见了谢云嫣的话,笑得差点把手里的茶盘脱出去:“我们家王爷从不骗人的,我可以作证,王妃您昨晚闹腾了很久,最后对王爷说,您困了,要睡了,他一个大男人赖在姑娘家的闺房里,大不成体统,就把王爷给轰出去了,您的嗓门还特别大,我们在外头都听见了的。”
拂芳每说一句话,谢云嫣就缩回去一点点,最后,整个人都缩到被窝里面去了,连头都埋了起来。
丢死个人儿,好好的洞房花烛夜,怎么就过成这样了?她想着想着,又忍不住要笑,自己偷偷躲在被窝里,笑得直打颤,就是不敢出声。
于是,那一团被窝看过去就在那里抖啊抖的。
李玄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那一团小被窝抱了起来,掏了掏,把谢云嫣的脑袋露出来,在她额头上轻轻地碰了一下:“还敢笑?”
谢云嫣一边吃吃地笑,一边娇嗔道:“都怪你不好,谁叫你把我灌醉了。”
李玄寂牙根痒痒的,恨不得咬她一口,忍了半天,在谢云嫣的鼻子上弹了一下,笑斥道:“是,我错了,日后再不敢叫你沾染一滴酒,本道是美人醉酒,别有风情,谁知你是借酒胡闹,浑似猴子。”
他指了指自己脖子上可疑的红斑,声音低了下来,几乎是贴在她的耳边:“自己看,你咬的,还夸我味道不错,结果咬了半天最后你却不吃,真真薄幸女子。”
天可怜见的,谁知道燕王殿下昨晚遭了什么罪,这等忍得多辛苦,简直就要立地成佛了。
谢云嫣的脸“轰”的一下涨得通红,又向往被窝里钻。
拂芳在一旁忙道:“王妃,不能再睡了,差不多时候该起来了,按礼节,今日要入宫拜见太皇娘娘的。”
谢云嫣怔了一下,看了李玄寂一眼。
李玄寂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而对拂芳道:“王妃昨夜操劳过度,今日玉体欠安,卧床不起,不能进宫,稍后我会遣人去和太皇娘娘说,你不必安排了。”
“谁操劳过度了!”谢云嫣恨恨地踢了踢李玄寂。
拂芳虽然不明所以,但主人的吩咐她向来不会置疑,当下应道:“是。”
谢云嫣隔着被子,还在用小脚丫蹭李玄寂,哼哼唧唧地道:“谁操劳了?谁?你不要诋毁我的名声。”
李玄寂镇定自若:“你看上去精神劲头好得很,今晚可以继续操劳,把这个名头给坐实了,只不过,这会儿先留着点劲头,别闹了,来,快起床。”
拂芳击了击掌。
门外一群丫鬟鱼贯而入,捧着琉璃水盆、绢丝脸巾、玉云梳篦等物,躬身俯首:“奴婢等伺奉王妃洗漱。”
谢云嫣还在扒拉着李玄寂撒娇,赖在床上不起来。
李玄寂亲自拧了巾子,把谢云嫣抱在怀里,一边给她擦脸,一边哄她:“时候差不多了,该起了,早膳还是要用的,若不然,整个燕王府上下都要知道王妃操劳过度,起不了身,那不是更叫人笑话。”
他顿了顿,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何况,我们的儿子和儿媳还要拜见母亲呢,你不想看看他们?”
“咦?”谢云嫣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呆了一下,突然来了精神,从床上跳了下来,喜滋滋地道:“差点就忘了,对呀,如今我也是人家长辈了,有儿子有儿媳的人,真好,要叫他们给我敬茶、给我磕头,我等着呢。”
李玄寂气定神闲:“他们两个一早就在正厅候着了,不急,做晚辈的,多等一会儿也是应当的,你慢慢来。”
于是,谢云嫣起了身,这边李玄寂就陪着她慢条斯理地洗漱、梳妆、用膳。
新婚燕尔,虽则洞房花烛有些一言难尽,但这其中柔情蜜意自然说不完,谢云嫣平日就是个小甜嘴,这会儿更是腻歪在李玄寂身上,唧唧咕咕的,又是撒娇、又是讨好,撩得李玄寂很有些坐不住,中间还低声问了一句。
“若不然,还是和你回房睡去?毕竟,我们还有些事情没办妥当。”
吓得谢云嫣马上又规矩起来,正正经经的一个贤德淑女模样,连后来到了正厅见她的儿子、儿媳的时候,也还能端着这架子。
李子默和温嘉眉站在那里。
李子默沉着脸,表面上保持着镇定,只是袖子下面的手紧紧地握着,手背上青筋凸出。
温嘉眉脸上抹了厚厚的胭脂,也掩不住铁青之色,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绞烂了。
李玄寂扶着谢云嫣坐下,谢云嫣顺势捏了捏他的手,看他一眼,眼波流转,说不尽的缠绵意态。
李玄寂宠溺地笑了笑,又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孩子面前,庄重些。”
李子默脸上的筋肉不由自己地抽动了一下,他不敢让李玄寂看见,低下头,和温嘉眉一起跪了下来。
“儿子给父王、母妃请安。”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冷静,但话说出口,声音却是嘶哑的,他愣了一下,僵硬地笑了笑,咳了两声,“昨晚天凉,儿子感了风寒,嗓子有些坏了。”
李玄寂的眼中掠过一丝骇人的杀气,这大厅里的空气骤然沉了一下,靠得近的温嘉眉甚至打了个哆嗦。但这杀气转瞬即逝,又让旁人疑心只是错觉而已。
他收敛了眉目间的锋芒,淡淡地对李子默和温嘉眉道:“好了,给你们母妃磕头吧,日后,当视她如视我,恭顺尽礼、恪守孝悌,尔等可明白?”
“是。”下首二人不敢不应。
摄于李玄寂的盛威,他们只得给谢云嫣磕了三个响头,恭恭敬敬地奉上茶水,唤了一声:“母妃。”
谢云嫣笑眯眯地接过茶,顺手放到了一边,也不命二人起身,就坐在那里,慢悠悠地道:“阿眉,怎么了,你看过去脸色不太好,有什么不顺之事吗,尽可以说出来,母妃会为你做主的。”
温嘉眉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并无不顺,多谢母妃关怀。”
“没有不顺,那就是不悦了?”谢云嫣忽然板起了脸,“我和你父王刚刚成亲,你就一幅不高兴的模样,摆给谁看呢?”
李子默用恶狠狠的目光看了温嘉眉一眼。
温嘉眉遽然一惊,出了一身冷汗,急急弓下腰去,卑微地、几乎把脸贴到地上:“父王和母妃新婚大喜,儿媳心里只有欢喜,并无不悦之意,只是……只是今天身体略有不适,头疼得很,在母妃面前失礼了,求母妃宽恕。”
谢云嫣“嗤”了一声:“你们夫妻二人,真是夫唱妇随,一个感了风寒、另一个身体就不适了,感情好得很,母妃很为你们高兴,那是母妃错怪你了。”
温嘉眉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谢母亲体恤。”
敬茶毕,拂芳将事前准备好的见面礼呈给谢云嫣。
是一对碧玺麒麟,各有拳头大小,做红蓝双色,莹润无暇,宝光流溢。这应是燕王妃初次见面赏赐给儿子和儿媳的礼物。
谢云嫣接过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顺手放到一边去,摇了摇头:“这个不好,没什么用处,不给这个,母妃给你们换点实在的。”
她转头吩咐拂芳:“拿点银子过来吧。”想了想,补上一句,“不要多,十两就够。”
拂芳忍着笑,依言取了两锭银子过来,照旧呈给谢云嫣。
谢云嫣将银子丢到李子默和温嘉眉面前,笑吟吟地道:“来,这个给你们买糖吃,好孩子,母妃多疼你们。”
温嘉眉的眼眶红了,但她不敢哭,把帕子死死地咬在嘴里,浑身发抖。
李子默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用颤抖的手抓起银子,艰难地道:“是,多谢母妃。”
连李玄寂也忍不住叹气:“我今日才知道嫣嫣原来是个小气的。”
谢云嫣转头,一本正经地对李玄寂道:“原先没人管你,你大手大脚地散漫惯了,如今你可是有家有口的人了,这里一个儿子,来日,我还要给你生一堆儿子,为了你的儿子们着想,你这个做父亲的可要考虑更周全一些,把家业守住。”
李玄寂的目中带上了笑意:“是,王妃言之有理,一堆儿子,我们做父母的确实要费心了。”
李子默喉咙里涌上一口血,他咳了好几下,才把那血腥味道给咽下去,而那边,李玄寂已经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了,他也不敢多话,低了眉目,带着温嘉眉告退下去。
世子并夫人回到房中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左右从人皆不敢近前。
温嘉眉坐下来就哭,用帕子捂着脸:“这、这般欺人太甚,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
李子默抬眼看了看门外,奴婢们恭敬地垂手侍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温嘉眉说的话。
他飞快地过去关了门,铁青着脸,厉声喝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还不闭嘴!”
温嘉眉放下帕子,看了外头一眼,把声音收小了一些,在那里抽抽搭搭:“你听听姐姐……不,母妃说的,她将来要给父王生一堆儿子,那你这世子之位……”
话还没说完,李子默的手猛然伸了过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都是你害了我!”李子默的眼中带着后悔、嫉恨、愤怒种种情绪,他的脸都扭曲了,连神色都无从分辨,宛如恶鬼,他咬牙切齿地道,“当初若不是你勾引我,我早就已经娶了嫣嫣,和她和和美美,也不至于会有今日之事,你这个贱人,害我太惨,我要杀了你!”
温嘉眉被他掐得翻起了白眼,口里发出“荷荷”的声音,但李子默的手没有一点放松的意思。
温嘉眉疯狂地挣扎着,双腿乱蹬,踢到了桌案,案上的茶壶倒了下来,发出“哐当”一声。
这声音好像把李子默惊醒过来,他犹豫了一下,放开了手。
温嘉眉劫后余生,连滚带爬地躲到桌案后面去,哑着嗓子,哀哀求饶:“我错了,世子饶命,原是我太过爱你,情难自禁,才做了错事,如今我们已是夫妻,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过我则个。”
平日若听得她这么说,李子默心里多少会生出一点怜爱之情,但今日,他只觉得愤怒欲狂,恨不得把她的嘴巴撕烂。
但他站在那里,喘了半天粗气,最后只是阴沉沉地看了温嘉眉一眼,转身出去了。
温嘉眉心中又悔、又痛、又怕,缩在那里哭了半天,最后还是自己挣扎着起来,把眼泪擦干了,叫来了丫鬟,拾掇了一番。
她重新梳妆起来,满头珠翠、通身锦绣,依旧是那个高贵的世子夫人。她的脖子上被李子默掐出了一道乌青的痕迹,她还细心地用一条三重璎珞流苏珠串给遮掩住了,平添了几分华贵。
往日这般打扮一下,她总会觉得心里得意,少不得要出去,到昔日的姐妹面前取显摆一下,但今日,却心虚气短,觉得没脸出去见人,只得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里,发呆了半天。
可惜还是有人不肯放过她。
快到晌午的时候,一个管事妈妈过来叫她。
“夫人,时候差不多了,请您过去,服侍王妃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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