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是太后娘娘没有自知之明, 而是宁安宫的宫女太监对娘娘来说就是死了也不会觉得可惜的小白鼠!
菜一道接一道地从小厨房传上来,姚喜愁眉苦脸地在桌子旁候着。按理说毒毕竟是小概率事件,她实在不必太过担心。可是这些日子接二连三地遇到倒霉事,姚喜丝毫不觉得幸运女神会眷顾自己。
芫茜姑姑亲自给她递了筷子。姑姑这才是真的侩子手啊!
姚喜双手接过银筷心生悲凉。算了,就把这当作人生最后的晚餐,进宫以后还没吃过这么精致的东西呢, 有幸尝个味儿再死也该知足了。姚喜嘴角浮现出一种看淡世事的笑容, 笑容还带着些许垂涎三尺的兴奋。
桌上的膳食是主子们要用的, 所以尝膳得用两双筷子, 一双银筷一双竹筷。先用银筷将菜夹进小碟子里, 再用竹筷将碟菜品送入口,观察一段时间后若尝膳之人并无异常, 主子们便可以开始放心吃了。
一般都是尚膳监里的尝膳太监负责这事儿, 可太后娘娘烦太监, 所以宁安宫的试毒工作长期由太后娘娘亲任的试膳宫女担任。
姚喜是个悲观的人,以前倒也乐观过, 倒霉事遇多了渐渐就有了把每一刻当最后一刻过的觉悟。尤其刚才太后娘娘又说了那么番话, 更让她觉得未来风雨飘摇。太后娘娘是条金大腿不假, 可是这条金大腿的脾气让人难以捉摸,说翻脸就翻脸。好好聊着天呢, 忽然就威胁上人了。
所以姚喜的试膳有些悲壮, 甚至带着必死的决心。
菜很美味。是姚喜两辈子都没吃过的那种美味。古代没有现代那么多花样的香辛料, 反倒保留了食物最本真的味道, 又因为古代食物稀缺, 人们烹饪食物时是存有敬畏之心的,再加之是宫廷御膳,御厨技艺高超,美味不停地在姚喜的舌尖爆炸,根本停不下来。
一般尝膳只是尝一筷子。姚喜也是一筷子,就是她那一筷子有点点大。御膳重在精致,分量都不多,姚喜那一筷子下去半盘菜就没了。
她当然是故意的。
尝膳这件差事,她不能做得太好。万一被太后娘娘瞧上,让她以后顿顿试毒呢?一顿没毒保不齐顿顿没毒啊?试膳可是高危工种,没有退休只有殉职。姚喜故意吃得埋里埋汰的,好断了太后娘娘再要她尝膳的念头。
没多会儿,桌上的菜已经不能看了。
她也不怕太后娘娘怪罪。反正菜里有毒她是死,银子的事没能水落石出她也是死,被发现是女儿身更是死上加死。在这种绝望的情绪下,姚喜借着试毒的机会大吃特吃,一大筷子接一大筷子地肆虐而过。
如果注定活不过今晚那就做个饱死鬼!姚喜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万妼面无表情地托腮望着姚喜。小阉驴这是在替她尝膳还是在用饭啊?
芫茜看不下去了,在一旁提醒道:“姚公公!!!”
姚喜此刻刚好尝完最后一道菜,她放下筷子,向太后回话道:“回主子,奴才试完了。”
“试完了?哀家看公公是吃饱了!”万妼看着一桌子的残羹剩饭道。
姚喜打了个嗝:“奴才怕尝太少了毒性不强,试不出有没有毒。”说完又打了个嗝。
万妼又看了眼桌子上的剩菜,本是要恼的。但想起方才也没人教过小阉驴尝膳的规矩,便没有责怪。“剩下的公公都吃了!就当是哀家赐给公公的送行饭。”
姚喜犹豫了片刻,见太后娘娘不是说笑才重新拿起竹筷试探着问道:“那奴才真的都吃了?”
姚喜在司苑局的一年多养成了个坏毛病,吃饭没个吃相,狼吞虎咽的。这也怪不得她,司苑局的差事重,做奴才的也没有什么上下班时间,管事的一唤,别管是在吃饭还是睡觉都得马上行动起来,晚了就会挨揍。她倒是没挨过揍,算是沾了郑大运的光。
但是吃饭太慢是容易饿着的,她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会抓紧时间扒拉饭,消不消化的根本顾不上,先塞进肚子里再说。
“真当没下顿了?”万妼看姚喜吃饭也看得津津有味,甚至看出了胃口。她说送行饭不过是玩笑话,但小阉驴吃饭的模样真跟有这顿没下顿似的。
姚喜艰难地咽下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美食,冲太后娘娘一笑:“奴才哪里知道呢,有没有下顿全凭太后娘娘的意思。”
万妼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公公知道就好。哀家现在就可以确切地告诉公公,没有下顿了!”
姚喜看了太后一眼,傻傻一笑,满不在乎地继续低头吃饭。又是送行饭又是没下顿的,太后娘娘又在吓她了。
“哀家说你没有下顿了!”万妼说这话是想看姚喜吓得痛哭流涕,谁知姚喜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就有点挫败。说起来小阉驴也是个哭包,但凡受点惊吓就鬼哭狼嚎的,偏偏她最享受看小阉驴哭。小阉驴有血性的时候她也觉着有趣,不过前提是小阉驴的那点骨气是冲着别人的,在她面前还是千依百顺的好。
姚喜边吃着菜边道:“奴才听到了。反正奴才说了也不算,娘娘说没有就没有!”姚喜不是看破一切不怕死了,而是摸清了太后娘娘的性子,她越害怕太后娘娘越会吓她。或许她装得满不在乎一点娘娘就不想捉弄她了?
姚喜猜错了。万妼是那种看你不怕就吓到你怕为止的人。
“那公公用完饭早点回房歇着或者和熟人道个别!银子公公有没有拿也不紧要了,明儿一早哀家就命人送公公上路。”万妼正色着道。她倒要看看,小阉驴是不是真不怕死。
“娘娘为什么……”姚喜觉得自己好像玩脱了。
万妼冷笑:“哀家杀个奴才还需要理由吗?”
这话好像是没毛病……
“那……奴才可以自己选死法吗?”姚喜退而求其次,眨巴着眼睛一脸希冀地望着太后娘娘。
万妼很少被人这么直辣辣地盯过,而且对方还是个太监。更可怕的是她丝毫不反感小阉驴的视线,难道自己和明成帝一样也是个只看脸的?换了别的太监万妼肯定挖了他的眼,偏偏小阉驴瞪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渴望地望着她,不仅不反感反倒有些受用。
“你想怎么死?”万妼冷嘲道。
“奴才想为主子鞍前马后端茶递水,伺候主子一辈子直到老死。”姚喜信誓旦旦地道。
万妼似笑非笑地瞥了姚喜一眼。小阉驴真是出息了,拍马屁求饶的功力见长啊。
***
众人离开后,兰贵人轻轻合上了南房的门,屋里本来就暗,门一关更暗了。她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屋里的油灯,然后抬了椅子轻轻放在床边,手理着裙边慢条斯理地坐下了。整个过程静静的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动作也是慢腾腾的,是让性子急躁的人也能静下来的那种慢,好像生活本来就该这样,优雅得体,处变不惊。
“就剩咱们俩了。”兰贵人开了口。连说话也是慢条斯理不急不徐的,声音轻柔低沉。
于美人被人拍打的痛此时才缓过来一些,她看着这位兰贵人总觉得不像冷宫的女人,冷宫里的女人没死心的花枝招展,死了心的蓬头垢面,更有囚于冷宫多年的变得痴痴傻傻疯疯癫癫。这位兰贵人显然是那种对皇上死了心,却对生活尚抱有热情的人。打扮得清雅素净,不像冷宫囚徒,倒像是隐居此处的世外高人。
“燕贵人是自个儿了断的,你要替她报仇也不该找我。”屋子太小的缘故,于美人躺在床上都能闻到辣椒油呛鼻的味道。她怕了。
“我若不说替燕姐姐报仇,她们也不会出去。”兰贵人从怀里掏出一瓶创药放在床头的案上道:“问美人几个问题。答得好这瓶创药美人留着,答得不好架子上那盆刚熬的辣椒油会要了美人的命。冷宫是什么样的地方相信美人今日也看到了,不会有太医来的,您的伤可不能再恶化了。”
“好。你问!”于美人道。
“左佥都御史姚和正大人占人家财草菅人命的官司后来如何了?”兰贵人是一年多以前入的冷宫,当时正逢姚家出事,可惜案子尚未定论她就进了景灵宫与世隔绝。平日里给冷宫送日用吃食的奴才是不许同冷宫嫔妃说话的,她没法向宫女们打听,后来进来的九儿姐姐又是个对朝之事漠不关心的,一问三不知。
好不容易于美人进来了,她想打听打听姚家有没有脱罪。
于美人道:“你进冷宫不久后皇上就下了旨,姚大人全家发往南疆,无旨不得回京。”
兰贵人微微一怔。她相信姚家是被人陷害的,本来以为皇上会还姚家清白,谁知忠不敌奸,皇上也是独木难支。
“皇上只是将姚家人发往南疆,意思是姚家众人尚安在?”兰贵人觉得这个结果也不算坏。皇上也算有心了,姚家是被人陷害,如果留在京大狱只会凶多吉少,发往南疆反倒保全了姚家众人的性命。
于美人趴累了,想翻个身又动弹不得,只能继续趴着道:“不全是。听说姚大人的独子姚显在被发往南疆前逃了,至今下落不明。”
兰贵人忽然沉默了。
“你和姚家有关系?”于美人忽然想到,兰贵人进冷宫刚好是姚家出事那会儿,这两件事不会有关?而且她依稀记得兰贵人似乎叫姚双兰……
兰贵人没有回答,沉默着上前温柔地褪下了于美人的裤子。
“你干嘛?”于美人警觉起来。
兰贵人拿起床头案上的创药道:“上药。你自己是没办法的。”
上完药兰贵人又帮于美人把衣裳整理好,动作十分轻柔,尽量不碰触于美人的伤口。
“谢谢啊。”于美人不常对人道谢,但是真的感激兰贵人将自己从一群疯女人的手救出来。
兰贵人面色淡淡地道:“今晚美人还是睡外面院子里!”
一切变得太快,于美人在错愕伸手抓紧了床柱:“你问的我都告诉你了!我哪里没答好你倒是告诉我啊!”
“不。美人答得很好。”兰贵人上前抱起无力反抗的于美人,轻声道:“是我心情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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