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妼坐在寝殿的椅子上, 端起茶盏淡淡地瞥了眼宫女领进来的乐人道:“姚喜在干嘛呢?”
宫女恭顺地道:“回娘娘,奴婢进来的时候姚公公不知为了何事正哭着,眼下应该还在大殿里。”
宫女其实知道姚公公为什么难过, 因为失宠了啊!太后娘娘这么些年也没宠过谁, 姚喜刚得宠时,但凡在宁安宫里呆了些年头的老人都以为娘娘对姚喜必定会长情,谁能想到才个把月的功夫就成这样了。
万妼默默抿了口茶没再说话。她将这乐人留下就是想教姚喜难过, 可姚喜真的因为被人取而代之伤心难过得哭了, 她心里不但没有舒坦半点,反倒更难受了, 尽管她还生着姚喜的气。
今日姚喜对陶小霖的态度真的伤到她了,要命的是姚喜那傻丫头自觉问心无愧,根本不能体会到她的心酸、嫉妒、难过、愤怒……她都被气死百十回了, 姚喜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听宫女说姚喜哭了,万妼心疼之下甚至动过就这么算了的念头。她将皇上为她挑的这个乐人留在身边, 不止是恶心姚喜,更是恶心自己啊!她又将目光移向跪在她面前的乐人,模样还算清俊, 就是有些阴柔之气,莫名地教人不喜。
她的寝殿只进过两个男子——先帝爷和明成帝。为了气姚喜一场她这也算是豁出去了。
万妼不带一丝情绪地问乐人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男子不可久留。皇上是怎么吩咐你的?”皇上说过她要养男宠也只能养在行宫,怎么会愿意把人往她宫里送的?
乐人笑着答道:“皇上命奴才先过来伺候娘娘几日瞧瞧, 要是娘娘喜欢再搬去行宫长住。要是娘娘不喜……”乐人用力咬了咬唇道:“奴才便出宫。”
万妼点了点头。几日?那倒是正好, 气一气姚喜便可把这人送走了。
那边大殿里, 姚喜哭了没多久就止住了泪。那乐人进寝殿后再没出来,连领他进去的宫女姐姐都出来了,他和娘娘不会在里面做着什么不好的事儿?
想到这里姚喜也顾不上哭了,娘娘生气说到底不是没有缘由的,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她得赶紧把娘娘哄好。否则娘娘要真在气头上让那男子侍了寝——天啊!姚喜只是想想都心如刀绞。
她快步走到寝殿外敲了门。“娘娘,奴才有话和您说。”
万妼正不自在着。她和这乐人共处一室实在尴尬,又不能将人撵出去,否则姚喜那臭丫头铁定偷着乐,以后在她面前只会更加有侍无恐。
“进来!”万妼巴不得姚喜进来。戏是需要观众的,姚喜要是不在场,她不白委屈自个儿和这乐人呆一处了?
“哟?公公怎么来了?”万妼话里还带着浓浓的醋意。她一见姚喜又想到那个陶小霖,气就不打一处来。
姚喜偷偷白了那乐人一眼,胸也燃起了熊熊妒火。但她是来哄人的,只得忍着委屈给太后娘娘赔着笑脸道:“奴才来伺候娘娘。”
“公公还是好好养伤!哀家有……”万妼这才想起来她连这乐人的名字都没记住,乐人给她行礼时是说过的,但她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你叫什么名字啊~”万妼冲姚喜说话时故意冷冷的,问乐人时却拿出了难得一见的温柔模样道:“快起来说话,地上凉。”
“奴才姓倪名冬。”倪冬有些受宠若惊,他艰难地站起身斗胆看了太后娘娘第一眼。真美!真年轻!真温柔!这真的是传闻祸国殃民的妖后么?
万妼笑着冲倪冬颔首道:“好名字。哪里人啊?”万妼没再看姚喜,故意把她冷落在一旁,慈祥地笑着问倪冬话。
姚喜的两只小手紧紧攥成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娘娘摆明了是故意气她的!明明对皇上的态度都没这么好!
“奴才是京城人氏。祖父倪绅曾任鸿胪寺卿……”倪冬没敢再往下说。他们倪家是前朝重臣,可惜明成帝登基时站错了队,他也从世家公子沦为乐伎。逆臣之子不可考取功名,得到太后娘娘的宠爱或是他们倪家唯一的一次翻身机会。
妃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男宠也可以!
倪冬是带着野心来的。尤其见太后娘娘这般貌美,对自己又似乎青眼有加。
“倪绅是你祖父?”万妼对当年夺嫡之事其实没什么看法,反正谁当皇帝于她而言都一样。“也算是名门之后,想必琴棋书画礼仪诗书都不会差的。那寻个空儿,你为哀家画幅画像瞧瞧!”
站在一旁的姚喜都快气得要爆发小宇宙了。
是啊!倪公子是名门之后,不像她,穷门小户出生的丫头。
是啊!她给娘娘画得画像丑破天际,可那是她不想画好吗?是她根本不会啊!不会大不了练。书法也练,画画也练,下棋也练,反正她绝不能输给这个倪冬!
哼!
哼哼哼!!!
万妼望是望着倪冬,余光却时不时地偷瞟着姚喜。她见姚喜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倒很是欣慰。丫头对她的在意都写在脸上,对情敌的敌意也写在脸上,万妼觉得姚喜看倪冬的眼神简直像只暴怒的小野兽。
可爱。
“今儿天确实不错。倪冬,你扶哀家去园子里走走!哀家听姚公公说,后花园的花开得正好。”万妼站起身,漫不经心地将手伸给倪冬。
姚喜飞快地上前一步扶住太后娘娘的手,气鼓鼓地道:“倪公子初来咱们宫里边儿,不熟路,恐跌着娘娘。还是奴才来!”
倪冬正欲上前扶太后娘娘,被姚喜那么一挡,脸色冷了冷。
“不怕。哀家熟路。”万妼拂开姚喜的手,仍旧将手搭在倪冬已经抬起的手臂上,悠悠地出了寝殿。
姚喜赶紧跟了上去。她不放心娘娘和姓倪的独处,娘娘可以气她,但不能和人有肢体碰触,她得时刻盯着。
万妼回头瞥了眼阴魂不散紧紧跟着她的姚喜,忽然觉得把倪冬留下几日气气姚喜的主意实在不坏。她尝到了甜头,有了竞争对手后,姚喜对她真的是前所未有的体贴周到。她和倪冬一旦走得近些,姚喜就会皱起眉头,小手小脚蠢蠢欲动,像随时会冲上来推开倪冬似的。
“荷花开得不错。”万妼在花园里闲庭信步,懒懒地对倪冬道。
倪冬微躬着身子,讨好地道:“那奴才下荷塘给娘娘摘一支回来。”
忽然!万妼看路的视线被挡住了,挡住她视线的是一只盛放的粉荷。万妼惊讶地抬起头,眼前是姚喜那张冒着细汗的精致小脸。
好快!万妼在心底由衷地感叹道,自己话音刚落姚喜就把花摘回来了。她愣愣地接过荷花,再抬头时姚喜已经走到一旁,闷闷不乐地揪着道旁的花叶。
倪冬也不甘示弱。他知道太后娘娘宠过这位姚公公,但太监毕竟是太监,模样好些又如何?太后娘娘一见他不是也再没给过姚公公好脸色?倪冬右手给太后娘娘搭着,左手摘了只芍药献给太后娘娘道:“娘娘请看,这一花三色,委实好看。”
万妼潇洒地把姚喜摘给她的荷花往地上一扔,接过芍药口不对心地道:“果真好看。不过不是一花三色,是一花四色。你看靠花蕊的地方有一抹白。”
扶着太后娘娘继续往前走时,倪冬刻意踩上那支被娘娘扔在地上的荷花用力碾了碾。
看到这一幕的姚喜心都快碎了。她独自走远了些,悄悄抹掉眼泪后又摘了朵新的花强颜欢笑地献给太后娘娘。
万妼的心也沉了一下。她淡淡地瞥了眼倪冬,翻开心里的小本本把这事儿记上了。看姚喜又递了花来,万妼扔下倪冬给的芍药,假装不经意地踩了上去,然后重重地碾了一脚,这才接过姚喜给的花。
姚喜本来很难过,看到这一幕心情又大好了。娘娘这是在为她出气么?那娘娘是不是不生气了?
逛完园子没多久的功夫,就得用晚膳了。
逛花园时太后娘娘踩芍药的举动给了姚喜无尽的勇气。她厚着脸皮跟了娘娘一下午,娘娘并未动怒,更未撵她走。这说明什么?说明娘娘就是在故意等她去哄。
万妼也意识到了。她一时冲动替姚喜出气后,姚喜就傻乐个不停,根本不吃倪冬的醋。这可不行,她得让姚喜尝尝吃醋的滋味儿,推己及人,只有让姚喜明白她今日的感受,以后面对外人时姚喜才知道收敛。
到了膳厅,万妼命倪冬挨着自己坐了。姚喜笑盈盈地也要往太后娘娘身边的椅子坐,万妼瞪了姚喜一眼,狠着心道:“离哀家远一点儿。”她故意将语气放得很冰,字里行间都透着冷漠。
姚喜怔了怔,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她离太后娘娘远远地坐下后,忽然没了用饭的胃口。
她上一次没胃口还是在宫外,听早点铺的老板娘说太后娘娘正满天下地找新男宠。
这一次更残酷。娘娘的新男宠就近在咫尺,正殷勤地为娘娘添粥布菜呢。
她应该在膳厅外,不应该在膳厅里,看着娘娘和新人有多甜蜜……
可是她不守着二人心里不踏实,守着,这一幕幕的又扎得她心直痛。
倪冬完全不知道太后娘娘的口味,姚喜好几次实在看不过去,远远地道:“娘娘喝蛋花汤不吃蛋花。”
倪冬看了眼汤勺里满满的蛋花,不满地看了眼姚喜,只得重舀了一勺。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姚公公难怪会失宠,在太后娘娘面前半点规矩都没有。主子让他说话了吗?就在那边叭叭个不停。娘娘也不知怎么的,竟就由着姓姚的在那边指挥。
姚喜过了一会儿又道:“粥里的姜粒挑出来。”
“娘娘吃猪蹄儿只吃皮不吃肉。和鱼一样。”
“茶只喝三道茶……”
万妼默默地用着膳,听着姚喜那些话,心里不知道怎么的,觉得又甜蜜又难受。
倪冬被姚喜训得有些无所适从,好像做什么都是错。
他正迟疑着下一道菜给娘娘夹什么,姚喜忽然站起身,走上前拿起一只新勺子舀了个小肉丸喂到太后娘娘嘴边道:“再不吃就凉了。奴才知道娘娘生奴才的气,生气归生气,别委屈了自个儿。前些日子饿了那么久,肠胃还需调理。反正奴才这辈子缠定娘娘了,您把身子养好了再和奴才置气也来得及。”
万妼没张嘴,只是定定地望着姚喜。她觉得姚喜此刻的神情有些异样,带着那么一点点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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