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醒……”
“小秋葵,小秋葵……”
“带我回家,好不好?”
王珏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乱七糟的,记得最后一个片段,是他在舞台上和小木偶跳舞。一舞毕,小木偶向他伸出一只手来,把自己的手放在它胸口,是温热的。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睁开眼时,刺目的灯光几乎让他睁不开眼,浑身上下都麻木不堪,一动也不能动。
天,是手术灯。
天道好轮回。
大体老师的视角原来是这样的。
出现了短暂众多人声混合在一起,有惊讶、贺喜,还有微弱的哭腔。喧哗过后,便是一片寂静。
李微带着手术帽与口罩,只露出一双俊朗沉着的眼睛,一张倒着的脸正低头看着自己。
“你醒了。”
“嗯……这是在干什么……”“给你手术。”李微的声音还是那么四平稳,让人心安。
“什么手术?”
“我说了,”李微细声细语道,“你别害怕,好吗?”
“好……”
“开颅手术。”
王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有痛觉的他确认了一下,“已经开了?”
“开了,要帮你把芯片取出来。”
王珏眼前一黑。
这可真令人脑洞大开。
“333你别怕,”旁边一个医护人员解释,“这是开颅手术的术唤醒,用来保护你大脑功能区的,现在我们要做几个简单测试,大概就是简单的动作和对话,以降低你在手术后的日常生活大脑受损的几率。你放心,这次手术,李大夫已经把最权威的……”
“咳。”李微轻咳一声打断她,对王珏说,“别怕,乖。”
王珏从护士口听出了一丝端倪,“这个手术,是不是很难……”
护士闭上嘴,没再敢说话。
的确很难,尤其是王珏脑异物不小,况且粘连已久的这种情况。
采用唤醒麻醉让患者在手术保持清醒状态是最佳办法,这样可以让医生根据患者的反应边评估边手术,帮助医生避开大脑功能区,避免损伤患者脑功能。
这是一个进退两难,需要精确控制的手术,需要外科和麻醉医生都有相当功力才能合力。
“听我说。”
“还是那句话,相信我的业务能力。”李微平静道,“我的能力可能远比你想象的要出色。”
他弯腰附在王珏耳边,短暂地用气声说,“我在黑市给人成功做过换头手术,高位截瘫与脑瘫患者。世界第一例,我做的。”
他挺起身,恢复正常音量,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相信我,好吗?”
王珏一动也不敢动,但心尖已经被这强大可靠的气场包围,浮上一层温暖的安全感。
“我相信你。”
他又轻轻加了一句,“医生,我还有救吗?”
李微心头一动。
这是曾经他在他家发烧时候说的话。
是在手术台上,只有两个人能听懂的小暗号。
他这是叫他也别紧张。
李微拿着手术刀,手下动作没停,“有救,只要你配合我。”
“我们简单说两句话。你刚刚做梦了?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变成了gw的老大。”
他头脑掠过梦境的浮光掠影。
“重复了他的老路……到处杀聪明小孩父母。”
护士皱了皱眉头。
李微剪掉一些软组织,“还有呢?”
“还有,你把一个人的头拧下来做礼物给我。”
神经科专家听得汗涔涔。
“不错,”李微面色如常地称赞,“还有呢?”
“还梦见,我把你给解剖了……”
“那个,”麻醉医生看不下去了,“要不我们来做个简单动作吧。”
“好。”刀俎上的小鱼肉乖极了。
护士诱导着,“我们来测试一下手的动作,给你几个场景,你模拟一下。李大夫,有什么场景吗”
李微轻轻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王珏想了想。
然后单手舒展着伸了出来。
那是在国际象棋比赛,对局前,双方鞠躬握手。
李微带着手套,隔空与他握了握。
然后欣然道,“第二次呢。”
王珏把手放了下去,睁着眼睛看他。
那是他胆大包天第一次当着他的面睁眼。
李微扫了一眼,继续手上的操作。
“还有,第三次。”
王珏眨了眨眼,把两只手并在了一起。
那是被他头一次逃跑被抓回来,双手被可怜巴巴地拷在了床头。
并在一起时,李微正好夹出一个完整的芯片来。
“基本没有问题了,语言动作一切正常,手术可以继续。”李微下达判断。
“你安心睡一觉,醒来时,我一定在你身边。”
“嗯。”王珏听话极了。
“可以加麻醉了。”
“等会……”王珏打断他,好奇道,“我的脑子……什么颜色?”
“粉色的。”李微笑了,“很可爱。”
自来水厂的废墟,灰鲸的尸体碎成了肉块。
席眠顺流而下寻过去时,灰鲸怀里的那遗书只剩一小片纸角了。
上面写着“岁”。
席眠在河流前面站着,拿着那个小纸片发呆。
他来的时候还是正当午,缓过神来,那太阳的头已快被按近地平线了。
你说,这世上有什么力量,能还原一个已亡人的话呢
那么多科技,那么多发明,谁也补不上他心里的窟窿。
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吗
若是自己也跳进这湍湍水流,能找到他吗
会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吗
如果一个死法,能一起下地狱吗
下地狱会是一层吗
他对着那个纸片,展开了严谨而迷信的分类讨论。
算了,先死了试试吧。
他不禁往前迈了一步。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遗书不要了?”一个少年在他背后轻轻说。
他站在那里,没回头。
又来了。
这些天,类似的场景不断在午夜梦回出现,在他白日恍惚出现,在他刻意臆想时出现。
“他没亲手交给你的,说不定是写给谁的,不看也罢。”
“有些人就是恃宠而骄。什么概念都只有失去了才明晰。也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渗透在血肉里的好,抽离出来是那么疼。”
“对吧,哥?”
席眠淡然眨眼。
那幻影又说:
“我还没尝到你是什么滋味呢,怎么舍得走呢?”
席眠合眼。他太累了。
他把项间的玻璃瓶取了出来,凝视它片刻,轻轻吻了一下。
衍辰走后,他每天都去泡药浴,把他的骨灰放在小瓶子里带在项间,一起浸泡在水里。
带着它,能替我指引找到你的方向吗
席眠将它放回去,转身欲走。
背后那声音传来,“你是在亲我吗?”
席眠知道自己精神恍惚得不像样了。不过他还是轻轻答道,“嗯。”
“你亲我,是因为喜欢我?”
他自问自答,没怎么犹豫,“嗯。”
“那你为什么不来直接来亲本人?”
席眠皱眉,他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你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死了?黑暗里你又看不清伤口。”
“体温特征都失去了。”他疲倦地回答自己,“你走吧。我不会再回答你了。”
“你不是说我是制药天才吗,做一个降体温的药很容易吧。要摸摸看吗?看我还有没有体温?”
一双手覆上他的眼。
席眠眼前黑了。
他突然笑了。
自己真是疯得彻彻底底。
那把刀直直地插入他的心脏,血肉的泥泞声至今还在耳畔回响。
他转过头去,看见面无表情的衍辰站在他身后。
席眠呼吸一滞。
他尝试性地伸出手,碰触了一下眼前人。
他又把手放了下来。
“又要搁置我了?无感还是避嫌?”衍辰漠然道,“那我走了。”
席眠单手用力搓着那根触碰过的手指,指节都被他搓得泛白,骨头咯吱作响。他感觉到痛,这痛让他愣了半晌。
“别走。”
他听见自己颤抖喑哑的声音。
“我不会再搁置你了。”席眠眼里蒙上一层水汽,“我不会了。”
“你别走。”
“我不理你……是……是怕……”
衍辰静静地看着他。
席眠因这一眼止了声。
不是因为灰鲸避嫌,而是怕仇家牵涉。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你别想回到从前了。”斜阳的温和柔软的对比之下,衍辰的脸冷若冰霜。
“从前是我装得好。从现在开始,我永远记着,你是冷眼旁观的看客,你是让我丧考妣的帮凶。你利用我的感情,让我为那个混账卖命这么多年。”
“所以你在这期间无论怎么样,我都不可怜你。”
“你活该。”
席眠急促地点了一下头,眼睫抖了片刻,又点了一下头。
衍辰仰着头看着他,嘴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那你跪下。”
席眠上前一步,在他面前单膝跪下了。
衍辰俯瞰着,眼神疏离,向他伸出一只手。
“亲。”
他接过那只手,郑重地吻上他的指尖。
他静静想,伊比鸠鲁说得对,人死后没有灵魂。旁人编排的地狱,与他何干,与他的小朋友何干。
享受现在吧。
如果这是梦,就不要醒来。如果醒来发现是一场空——他就及时奔赴死亡,他想。那么这就不是一场空,而是与他的衍辰在各种意义上的寿终正寝。
如果是自己得了精神类疾病,那就太好了。
他愿自己此生都不要康复,病入膏肓,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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