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舟车劳顿,好好休息了一番,清晨一早,忠勇伯夫妇便将温宜青叫去,问了一番她的过往。
温宜青便将往前二十余年缩成简单几句,说给了祁老爷与祁夫人听。
她在温家过得不并不差,温氏夫妇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自小也是千百般疼宠,小时候更没受过什么苦。唯一辛苦的几年,就只有善善出生,又恰逢爹娘去世,一人带着孩子,还要应对上门来抢家产的族人。
但那些也熬了过去。
祁夫人用帕子按了按湿润的眼角,又问:“你的夫君呢?为何没跟着你一起来?”
温宜青垂下眼,盯着衣裙上的绣纹,轻声道:“他已经去了。”
“可怜孩子。”祁夫人怜惜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忠勇伯也安慰了一番,三人互相慰怀一番,看时候不早,才一起去饭厅用早膳。
早膳后,忠勇伯府的男人各自出门,善善趴在娘亲的怀里,被她抱回他们的小院,怏怏不乐的模样。
温宜青哄着她:“是早膳不合胃口?京城与云城的口味不同,咱们院中有小厨房,娘给你去做好吃的。”
善善想了想:“还是好吃的。”
“那是怎么了?”
唉,善善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呢。
只吃一顿早膳的功夫,她比平常玩了一天还累。外祖父母的家与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这也是规矩,那也是规矩,好像连她说句话也是坏了规矩。
这儿的人虽然多,可与她想的不一样,表哥表姐们各有各的事情要忙,他们也不比善善大多少,可比善善忙多了,连抽空与她玩的时间都没有。
可那是娘亲的亲爹娘。善善舍不得说娘亲一点不好,哪里又舍得对娘亲说她爹娘家中的不好呢。
于是她就趴在娘亲的怀里,又悠悠叹了一口长气。
好像一辈子的气都在这会儿叹完了。
回到小院里,石头正在忙碌。昨日善善随口提了一句秋千,他就记了下来,这会儿找来长绳与木板,正在院子里做秋千。
温宜青进屋了一回又出来,就看见她蹲在石头旁边,托着下巴等着。善善可真怕了那些规矩,连小院都不敢踏出一步。
温宜青想了想,便道:“你不是爱玩吗?刚来了京城也没逛过,不如娘亲带你和石头去外面走走。”
善善的眼睛“噌”地亮了 ,“真的吗?!”
温宜清笑着应:“娘还会骗你吗?”
善善欢呼一声,她像只小狗一样绕着院子跑了两圈,又跑进屋,要奶娘给自己换了一身衣裳,然后背上自己的小金鱼——在找到她后,石头就将这个钱袋并一张欠条一起还给她了——高高兴兴地把正在做秋千的石头也拉走了。
在忠勇伯府,出趟府也不容易,她们初来乍到,出门还得与府中人报备一句。善善熟门熟路地去找了大夫人。
三夫人也在大夫人的院中,两人正在对账,闻言,三夫人扬了扬眉。
大夫人点头应了,又问:“你们第一次到京城,可要派人给你们带路?”
“不必麻烦。”温宜青说:“进城时已认了一回路。”
大夫人想了想,又叫身边的丫鬟拿来一个木盒递给她:“这些你带在身上。”
温宜青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排的银子,细数下来也不少。她心下惊诧,忙推了回去,“我身上带了银子。”
“拿着吧。府中的每个人都有月例,这就是你的那份。”大夫人温和道:“若是看到了什么想要的,也不必吝啬苛待自己。”
温宜青这才收了。
待那三人走了,三夫人才一撇嘴,将手中的账册推开:“大嫂可真大方,青娘昨日才刚到府中,月例也是没影的事情,就算是有,也万万没有那么多。也不怕她不知分寸,一口气给花光了。”
“就算是花光了又有什么关系。她流落在外多年,本来就是伯府亏欠了她。”
三夫人啧啧摇头:“要是她安安分分,老爷夫人定会让她留在府中养着,只怕她会借此蹬鼻子上脸。听说温家是个商户,铜钱串子里泡出来的,骤然见了伯府富贵……我瞧大嫂你是好心也白费。”
大夫人知道她的性子,这会儿也不反驳,也不应承,只心平气和地道:“继续吧。”
三夫人低头一看账目,又头大起来。
说伯府如何富贵,看伯府如何威风,只有翻了账目,才能知晓什么叫表面风光。
三夫人一边查对账目,余光瞥见坐在对面的大夫人,一边在心中腹诽。
有银子给那乡野来的村妇使,倒不如给自己置换套新首饰。
头上那簪子还是去年的款式呢!
……
善善在外面玩疯了!
京城有好几个云城那么大,多的是她没见过的好吃好玩的,她见了什么都有兴趣,什么没见过的都想试试。
温宜青跟在她的后面,连声道:“善善,慢点!”
善善走在前面,一听娘亲的叫唤,又举着糖葫芦跑了回来,她惊喜地拉着娘亲往前走:“娘,我在前头看见珍宝斋了!”
温宜青拉不住她,只好跟上去。石头抱着满怀东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的。
京城的珍宝斋比云城的还要大,里面更是装满了稀奇古怪的西洋玩意儿,就是见多识广的京城人也纷纷顿足,客似云来。
善善只在外面看了一眼,就说:“原来沈叔叔真的没骗我。”
温宜青牵紧女儿的小手,怕她被人群冲撞散了,闻言随口道:“他骗你什么了?”
“他说所有好东西都运到京城来了,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善善站在一排西洋镜前,睁大了眼睛,与镜子里那个一模一样的善善对上了眼。家中的铜镜模糊不清,从未能够照出这么清晰的模样。“云城就没有这面镜子!”
温宜青失笑。
京城贵人多,银子多的人更不少,这些西洋物事稀罕,卖的价钱也高,好的自然是都运到了京城来。
她算了算日子,道:“这西洋镜应当是新的船运来的。若是我们没有离开云城,他应当也为你留了一面。”
“真的吗?”善善想了想,又说:“算啦,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沈叔叔呢。”
温宜青没再应,便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珍宝斋里卖的东西,善善大多都见过,家中也摆了不少,许多她早就玩腻了,连搬家的时候都没有带上。她在里面看了一圈,最后还是看中了西洋镜。
最大的镜子有等人高,是镇店之宝,能将善善和娘亲都照出来。但善善嫌那笨重,挑来挑去,挑出一面脸盘大的,镜子还有一个手柄,刚巧能叫她举起。
温宜青自然依着她,大大方方掏了银子替她买下。
镜子笨重,但铺子里有专门运货的伙计,说了一声忠勇伯府,自然会有人送到伯府去。
待又在外面逛了一圈玩了一圈,善善吃的肚皮滚远,待天都快要黑下时,才高高兴兴地牵着娘亲的手回家。
忠勇伯爵府里闹翻了天。
祁三爷向来属家中纨绔第一人,自称第一,就无人敢说第二,平日里也没有一个正职,只在外面与狐朋狗友一块儿游荡。
他自觉最近安安分分,什么祸也没闯,可一回家,就被三夫人揪住了耳朵。
三夫人已经快气疯了:“你个败家的东西,银子挣不了两个,花的倒是挺快,前日刚给你发了月例,今日就敢去珍宝斋了!”
祁三爷只觉冤枉:“我今日去了醉花楼喝酒,半步也没进珍宝斋啊!”
“好啊! 你竟还敢去醉花楼!”
三房从院子里打到院子外,全家的人都出来看了热闹,好不容易把人劝住,才总算是听清楚了前因后果。
原是今日珍宝斋送了货过来,被三夫人正好撞上,平日里只有祁三爷好这些玩意儿,她自然觉得是祁三爷的,打开一瞧,里面竟是一面时兴的西洋镜!
京城里无人不知珍宝斋是什么地方,里面的东西更是价值连城,越时兴就越是价贵。方算了一日臭账,已是算的满肚子冒火,回头便见这个,三夫人人都快气厥过去!
祁三爷只觉蒙天大冤!
他如何不知道这几日是什么日子?
每次夫人一算账,就要把气撒在他身上,每次一到这几日,他就安安分分,即便是对珍宝斋有念头,也得捱几天,等夫人把气顺了才敢下手。
他怎么敢触这霉头!
可除了他,整个祁家就无人会对这些华丽东西好奇了。
等善善回家时,正好撞见了这场闹剧。
她与石头站在外圈看热闹,认认真真看三舅舅与三舅娘吵了一番,只看三舅舅被三舅娘揪着耳朵教训,听着“西洋镜”、“珍宝斋”这样的字眼,总是觉得耳熟。
想了好半天,她才想起来:“那是我买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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