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家真假千金的事情沸沸扬扬地闹了许多日。
连街边贩卒都津津乐道, 只不过几日,关于忠勇伯府与宣平侯府、温家的事情,路上随便一个人都能将细枝末节说的清清楚楚。
温宜青在家中躲了几日, 再出现在铺子里,仍旧能感觉到往来客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对此早有准备,只当毫无所觉, 面色如常地招待。好在,大多人都有分寸,虽是有满肚子的话想要问,但也全都咽了回去。
上午的忙碌很快过去, 临近正午, 铺子里人迹渐少,她歇了一口气, 将剩下事务交给铺子里的伙计,正欲进到里间休息,铺子里又进来一人。
来人长身玉立,温润俊逸, 是贺兰舟。
他面容憔悴,看上去有些日子没好好休息过。
温宜青回到柜台后, 小贺大人踏进女儿家的脂粉店, 不用多想, 自然是来寻她的。
“温……”贺兰舟停顿片刻,很快改口:“温娘子。”
温宜青微微一怔。
她未做多想, 很快应道:“贺大人。”
“在下有几句话想与温娘子说, 不知温娘子可否方便, 去附近茶楼小坐片刻?”
温宜青无不可, 将剩下的事情与伙计知会一声, 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茶楼不远,贺兰舟要了一个雅间,窗外便是热闹的街市。小二送上来茶点,二人端着茶水啜饮,各自沉默。
晌久,还是温宜青主动开口:“贺大人也是来问我祁家的事情?”
贺兰舟顿了顿。
他抿了一口茶水,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也是。”温宜青笑道:“想来,京城里已经无人不晓。”
“我去问了沈公子。”
“……”
温宜青端起茶盏,心道:这倒是意想不到。
刚沏好的茶水隔着杯壁还摸起来滚烫,虽是上好的茶叶,可此时二人都无心品尝。温宜青慢吞吞喝了半杯,见面前人六神无主,也不再主动问询。
不知过去多久,贺兰舟轻轻叹出一口气。
他道:“昔日在云城时,若无温娘子帮扶,贺某也不会有今日,之后也一直牢记当日叮嘱,尽心尽力,做个好官。当初在京城见到温娘子,在下实在欣喜,那时心中便想,是上天有垂怜之心,才令你我二人能再续前缘。”
说到此处,他低低道:“却原是我自作多情。”
温宜青眼睑微垂,也不知该说何是好。
但此时的小贺大人也不必她说什么宽慰之语,他只是想找个能倾诉之人,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如今细想来,在下兀自喜欢,自大妄为,反给温娘子添了诸多麻烦。”
温宜青忙道:“是贺大人帮了我诸多,青娘心中感激不尽。”
贺兰舟苦笑,心道:可他什么也不清楚。
诗宴之后,他去寻了沈云归,问了温宜青的身世,才从沈云归口中得知原委。事情也并非无迹可寻,当初温家母女上京城,便是住在忠勇伯府,他亦是在忠勇伯府遇到二人。那会儿他就从祁文谦口中得知,温宜青是他的妹妹。
明明疑点都递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却未做多想。到如今事发,他才像个傻子一样,与其他不相干之人后知后觉。
此事,沈云归知道,想来那个陈公子也知道。枉他还洋洋自得,自觉自己有一争之力。
却是连温宜青在祁家受委屈时,连个举手之劳也不曾有。
更是诗宴身世被揭穿时,连赶去安慰的机会也没抓住。等他听到消息赶去时,人已经匆匆离开。
莫说是身世,他更不知善善生父健在。甚至还亲耳从善善口中听到拒绝的话。思来想去,辗转反侧多日,这些时日都是他在自作多情,实在难堪。
贺兰舟以茶代酒,朝她微微一拱手,一饮而尽。
热茶入肚,他也像是放下一件重担,洒脱道:“温娘子,这些时日,贺某多有打扰,还望温娘子莫要见怪。”
温宜青慢了半拍,才端起茶盏,接下他的赔礼茶。
她久久地将杯中茶水饮尽,执着空杯盏,目光往远处眺去。
那道青色的身影已经走远,背影洒脱肆意,来往有路人认出,街边小贩殷勤地送上蔬果。
她低下头,莞尔一笑。
这样也好。
……
御书房里。
边谌批完一部分奏折,稍作休息。
大太监为他手边的杯盏沏满茶水,他眼角余光瞥去,自己的状元郎侍候在不远处,侧颜认真,较之前些日子的颓废,更为精神不少,尤见当年打马游街,掷果盈车的丰神俊逸。
“贺爱卿。”
贺兰舟:“臣在。”
边谌:“近日遇到了什么好事?”
“好事不曾有。”贺兰舟笑道:“坏事倒有一桩。”
“坏事?”
“皇上可还记得,臣先前说过,曾有一心悦之人,如今也身在京城。”
边谌端起茶盏,不动声色问:“她应你了?”
贺兰舟摇头:“是臣想明白了。”
“哦?”
他轻叹道:“本就是臣自作多情,也让她添了不少麻烦。日后便只当旧友故交,只念她是臣的恩人,其他逾矩之情,也不敢再多想。”
边谌轻抿一口茶水,目光眺向御书房外的某处,唇角在杯盏之后微微勾起。
殿外日光明媚,是个好日子。
“京城还有不少大家闺秀,明日朕便请太后替你好好挑选。”
贺兰舟忙躬身道:“回皇上,微臣心中还未想过娶妻。”
“你也是时候该考虑成家。”
贺兰舟心中纳罕。君臣二人一心社稷,从前太后也提过此事,还是皇帝主动替他拦下,皇上比他还年长几岁,不曾提纳后宫一事,怎么今日反过来催他?
但他心中早有主意,此刻便道:“启禀皇上,微臣还想去云游。”
边谌顿了顿,抬眸看过来:“云游?”
“微臣为官之初,便是想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如今虽未忘初心,平日也时常出城去京郊农户交流,可这些还不够。”他直起身,说起胸怀抱负,眼眸也若星芒明亮,“臣想去北地,想去西州,还想去越州蛮荒之地,想设身处地知道天下百姓忧苦,亲耳倾听天下百姓烦愁,脚踏实地为天下百姓驱除苦难。”
御书房里寂静,他的话仿佛能激荡起回音。
皇帝沉默良久。
他神色动容,连向来威肃的眉目也舒缓开,微微笑道:“照你这么说,朕留你在京城,反而是在勉强你。”
“微臣不敢。”
贺兰舟低下头,羞赧一笑:“能得皇上重用,臣已是感激不尽,只是心愿渺小微不足道,还望陛下莫要笑话臣。”
“这岂能说是微不足道。”边谌摇头,道:“朕心慰至极。”
一直到贺兰舟离开御书房,皇帝面上的笑意都未收敛。
大太监上前来,也带着笑道:“小贺大人如此心诚,皇上怕是要忍痛割爱了。”
边谌不语。
大太监心下清楚。等小贺大人出京历练几年,皇上一定会再将他调回京城,到那时,小贺大人就更是皇上的心头好,前途也更加光明。
大太监将批好的奏折收敛整齐,再见帝王面上笑意轻松,轻声提起:“太后娘娘宣江老夫人进宫了。”
边谌拂手,他又很快退下。
……
学堂里的小孩们不如大人,兴趣来得快去的也快,第一日的好奇之后,众人很快便被其他事物吸引走,无人再追着善善问关于她娘亲的身世。
她白日上学堂,一放课就回家,也遇不着什么人,皇帝又从宫中带出来不少新鲜玩意儿给她,善善玩的忘乎所以,很快将这些事情抛到了脑后。
渐渐连京城也不再有人提起关于真假千金的事情。
只是又过了些时日,宣平侯府却传出来一件大事。
宣平侯与其夫人和离了!
此事一出,一下又将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集到了宣平侯府。众人心下猜测,也不知宣平侯府忽然传出此事,是否与不久前的真假千金一事有关。
外人如何想且不提,祁家却是泛起轩然大波。
那日事发,祁文月被匆匆归家的宣平侯重重扇了一巴掌,之后她又被禁足在院子里,自知祸事是自己捅出,她也不敢有半句怨言,便是见家中宠妾到面前耀武扬威也全都忍下,心惊胆战多日,好不容易见风波快要过去,才放下了心。
哪知道一口气还没松完,江老夫人进宫见了太后娘娘,回来后将儿子叫到书房,再出来后,一份和离书便递到了她的面前。
看见和离书的时候,祁文月险些昏厥过去!
她费劲心思想将温宜青赶出京城,不就是稳固自己的侯夫人之位?
祁文月当即软倒在地,痛哭流涕地抱着宣平侯求情,又拿出自己的一儿一女问自己说情,偏偏宣平侯铁了心,言及她若不答应和离,便要直接休了她。
世家大族最好颜面,若是被休弃回家,她简直没脸见人。
本就理亏在先,她更不敢试探,便只好签下和离书,连膝下一双儿女也留在宣平侯府,孤零零一人回了祁家。
祁家为了这个嫁入侯府的假女儿,连亲生女儿都赶出家门,如今一朝梦碎,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连已经分家的三房也过来大闹一通,很是热闹了许多日。
但这些都与善善没有多少关系。
她只同情自己的同学江惠柔忽然没了娘亲,可怜了她几日,还请她吃宝芝斋的点心——但江惠柔并不领情,还将她送过去的点心扔到地上,善善便一点也不可怜她了。
她的全部心思很快都被自己新收到的请帖吸引了去。
请帖是从宫中送来的,由一个太监送到温宅,只有一份,是给她的。
上面端端正正写了她的名字,只写了她一个人的名字,连她娘亲都没有。字迹也十分眼熟,是皇帝亲自写的。
善善高兴的不得了,捧着请帖,先给家里所有人看过,再带到学堂里,给所有小朋友都看。得到了其他人的惊叹与羡慕的目光后,她才高高兴兴回家,小心翼翼地将这份请帖藏到了自己的百宝箱最深处。
只不过请帖邀请的却不是先前说好的宫宴,而是秋狝。
善善要骑上自己的马,跟皇上叔叔打猎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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