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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禾坐在软软的祥云上, 身下无边祥云犹如七彩云海,其中藏着幽寒的星宿,或明或暗。
风吹起她的长发, 凉凉的,很舒服,让人心情都惫懒下来。
她也不想轻易被哄好的, 但这可是祥云诶。
多少小朋友的梦想,就是脚踩筋斗云,一个跟斗翻十万八千里。
清禾脸上依然平静,实则用手悄悄戳了戳祥云, 感觉软绵绵的, 手感很特殊。
她的心情瞬间明媚惬意起来。
于是尽管意识到头发被风吹得微乱,她也没有伸手整理, 只是安静享受着这一刻的自在。
祓神轻声道:“你刚才不高兴。”
见他态度认真, 清禾便也爽快道:“都过去啦, 现在我心情已经好了,没事。”
“好。”
稍顿,祓神接着说道:“以前从没有人能来此处。”
此处为识海, 最为隐秘之处。
无论是神灵还是普通修士, 都不会让人轻易进入自己的识海, 哪怕是道侣, 若非值得生死相许, 也不会交付这样的信任。
“那我, 倒是比其他人特殊些。”
“所以我道你方才根本无需生气。”
“于我而言,你比世上所有存在都更加特殊。”
祓神平静陈述着事实。
清禾微微睁大眼睛, 一时竟难以抬眸注视祓神的面庞。
这样的话语, 除非碎片世界, 否则绝无可能听到祓神言说。
她一直以为,祓神会是临死之前,才会握着别人的手,说【这辈子辛苦你了】的死犟性格。
清禾恍然:“所以你带我来了此处。”
唯有识海的云层之上,这无天无地之所,她才能听到祓神真实言语。
“荔枝从不苦涩。”祓神道,“方才只是我一时出神,未能及时回应,你便想多了。”
“不对,那您怎么不说,所有的矛盾都是平日细节的堆砌呢?”
她是个藏不住话的人。
其实仔细想想,她和祓神在方方面面,因为各种原因,差距都很大。不过因为两人都不是追究细节的性格,所以总能被她嘻嘻哈哈地敷衍过去。
“若是平时一切如常,我方才怎么会患得患失。”说完,清禾问道,“毕竟,我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对吧?”
祓神严谨表示:“绝大多数时候,是这样的。”
“明明只有那一次!”
“清禾。”
他忽然呼唤了她的名字。
“嗯?”
原本还在吵闹的她,不由自主安静了下来,低低地自鼻子里哼道。
神灵的语气,飘渺而喟叹。
“你或许,比我以为的,更要独特些。”
“不只是追随于我的行者。”
风骤然吹散了面前祥云,露出下方无垠汪洋。
这算什么话?
不只是行者,不止是站在高台下,仰望他的芸芸众生之一。
那还是什么?
她心绪起伏,若不是已然锻炼出几分气度,此时她定然已经顺从本心,目光炽热坚定地盯紧神灵,要问清楚个说法。
云海流动的越发激烈,激烈变幻的样子,像是有巨龙在其中翻江倒海。
清禾以余光瞥了神灵一眼,发现他表情如此平静,仿佛刚才的惊天之语,全然与他无关。
清禾:?
所以,就只有她因为这说了一半的话心乱了是吧?
不过看这表现,祓神大概就是单纯说她逐渐变为知己至交一般的存在,是她有些自作多情了。
正如此想着,便听见——
叮铃。
悠远的的铃铛声响起,接着,一声比一声急促。
“什么声音?”清禾问道。
神灵伸手向腰间,也不见如何动作,那铃铛忽的就安静下来。
“这是……”
“少许琐事,无需挂心。”
说完,祓神顿了顿,接着道:“刚才之语……”
话还没说完,那铃铛又艰难地振作起来,突破神灵重重封锁,响了一声。
叮铃。
然后迅速停歇,安静如鸡地挂在祓神腰间。
清禾:……
祓神:……
她终于舒缓了表情中的紧绷,发自内心笑了起来。
不过刚笑起来,她瞥眼祓神表情。
“咳。”她装模作样咳嗽一声,总算收敛了过于明显的笑意,只一双明眸仍然月牙般。
“很好笑么?”祓神淡淡问。
少女眼眸登时机警地望向他,识别这句话里是否潜藏着什么危险讯号。
然后,她便见祓神展开手掌,其上一根红绳渐渐化形。
祓神冷静开口:“若我欲将这好笑之物予你,你待如何?”
*
清禾会……她会呆住。
“月老的本命灵宝这么多?”她惊道。
“我位格特殊,所用的方是本命灵宝。”祓神道,“予你这条为当年月老以相思树枝糅线,亲手织就的红绳。当初他赠予我,乃是作为日后……礼物。”
“相思树?”清禾注意力瞬间被关键词吸引了。
她凑上前去,仔细观察起祓神手中的红绳。
与她此前所见红绳整体制式相似,仍是纤细近乎线,质感更加柔韧,其上点缀模仿红豆雕刻的红玛瑙,仿若相思血泪,令人心中恻然微动。
而在红绳末端,亦是浅金铃铛。
她盯着红绳钻研半天:“我看不到喜欢的人特征。”
“佩戴此物九日后,梦中便会出现相思之人的身影。”
哦,还有这样的说法?”她新奇道。
“你不是疑惑之前那朦胧之人的身份么?”祓神冷淡道,“便以此物助你满足心愿。”
“那便算了。”清禾尽管对相思红绳颇感兴趣,可还是遗憾表示,“若当真有此神通,我反而要离它远些,只能收藏了。”
“嗯?”
“若当真是故人,说明我对他情意只是朦胧好感,否则不可能始终毫无察觉。那现在陡然明确,除了徒增我单方面的遗憾,毫无意义。”
“是么。”神灵反应淡淡。
“嗯,而且我觉得也不会是那几个人。”清禾确切道,“我以前不可能有喜欢的人。”
她以前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标准好学生,接触到的异性除了亲戚便是老师和同学。
可惜她的人生实在太普通了,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传说中的校草、班草级别的帅哥。
而性格足以吸引她的……委实说,没有。
“现在便无可能了?”
“现在我也只认识赵不绝与子苏啊。他们人倒是各有称道之处,只是……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清禾琢磨半天,硬是没找到自己对两人中谁存在相思之意的证据。
“为何?”祓神不动声色地询问。
清禾笑眯眯道:“有您在面前,谁的眼里还能看到别人呢?”
“是真心话!”她强调。
祓神轻声道:“你确实目中无人。”
“???”清禾纳闷,“我吹捧您,您却不至于接着我的话踩我吧,而且这不是纯粹污蔑么?我很有礼貌的。”
神灵唇边浮现浅淡笑意,并未言语。
清禾望着此刻的他,忽地哑然出神。
神灵身着白衣,黑色长发披散,衣袂与长发在清风中交织,露出半张俊雅的侧脸,他唇畔含着淡淡笑意,气质清净出尘。
祓神道:“既然你无意中人,便将它当配饰处置。”
“您不需要它么?”
“我留它无用。”
“哦,也是。”清禾恍然。
祓神自不会有相思这种凡人才会拥有的红尘情绪。
清禾在身上比比划划:“您说挂在哪里好看?”
“编发?项链,手链?”
祓神拈起红绳,望向她道:“项链更适合。”
“是说这里么?”清禾比划了一下。
祓神没说话,只是走向她,接过她手中的相思红绳。
神灵比她高大许多,所以为了“看”见她锁骨处,需微微倾下.身。
又出现了。
神灵如蛛网森林般的黑色长发层层堆叠,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那张淡漠俊美的面容,就在距离她极近处。神灵垂下眼睫,空洞的眼眸望着她。
清禾忽然觉得自己没法自由呼吸了。
——识海怎么憋得慌呢?
她有些急促地浅浅喘.息,仿佛想从充斥神灵气息的空气中获得少许自由感,却又故作镇定地渐渐将它放缓。
除了有些深重外,谁也看不出她的紧张。
接着,清禾准备后退半步。
但她的后颈被冰冷的手指抵住了。
“不要动。”祓神轻声道。
完全不严厉,也没有请求意味。
但鬼使神差的,她居然真的僵在原处,任由祓神挑起她脖颈后的那捧长发。
“头发乱了。”他陈述道。
清禾感到自己面颊温度迅速上升了一截。
她当祓神目不能视,所以像方才吹风时,她完全没想到要注意形象。
不就……和以前一样么?
祓神指尖插.入她的头发缝隙,动作平稳地为她简单梳理。
一下。
两下。
清禾的心,就想被小猫用肉垫轻挠似的,也跟着痒痒的。
“已经可以了。”她小声道。
“我目不能视,不知你平日,都是如此么?”祓神道。
她脸颊温度越发烫了。
不自觉为自己辩解:“也不是,就是云上风大……”
“嗯。”神灵低低应了一声,仍然专注于发饰与她脖颈间玲珑流畅的肌骨。
他一手挑起清禾长发,另一手将相思红绳穿过清禾脖颈间。
冰凉指尖带着红绳,偶尔会摩挲过柔嫩肌肤,泛起阵阵微妙的触感。
动作有些生疏,但称得上轻柔。
少女白皙的肌肤上红泪点点,美得惊心动魄。
也不见祓神用了法咒,当红绳穿过她脖颈,首尾相接后,便自然地连接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暗扣一类的存在。
红玛瑙簇拥着金铃,安静沉眠于她的锁骨处。
“好了。”
清禾从祓神面庞上,意外品出了名为满意的情绪。
满意什么呢?
她心里嘀咕,不过还是刚刚被祓神说得那句话,更让她尴尬,所以清禾当机立断,终止了这一话题。
“感觉确实不错,等一会儿回去了,我仔细研究。”
祓神问道:“所以现在你知道,荔枝是什么味道了么?”
“……”少女转开视线,不看神灵。
“什么味道?”
“问这个做什么?”
“荔枝不可以是苦的。”祓神说道,“若还是苦,那我便要叱问地脉,为何结出的荔枝,乃是苦的。”
“好嘛……是甜的。”
她小声道。
脸颊烫烫的。
*
祓神平静地注视着她,忽然开口:“或许还是不够甜。”
嗯?
哪里不甜了?
她正要疑惑,后背却不知被谁轻轻戳了戳。
她回头:“咦?”
却见一朵小小的白云,携着它所承载的星宿,来到了她的身旁。
云彩洁白柔软,星宿却散发着惑人而深邃的光芒,注视的多了,甚至觉得心醉神迷。
她谨慎地没有碰触,立刻移开目光。
“此为凡人祈愿,偶尔祥云会承载某个心愿碰到我,如此便是有缘,可以一观。此外,凡人欲求大多惑人危险,你眼前这个,已算是安全的。”
祓神语气淡淡,对凡人的欲望形貌已然见惯不怪。
云彩还在轻轻包裹触碰她。
清禾直觉它有话说,便伸手轻轻触碰。
入手无形,只感到萦绕指尖的,流动的风。
蕴藏在云彩间的星宿,忽然闪烁起来。
“信女木氏,平生无所求,惟愿得天道大人垂怜。”
“平生无所念,惟愿在意之人身体强健。”
一道温柔清雅的声音在清禾耳畔响起。
木氏……
她若有所思地望向祓神。
“原来这是有缘啊。”
神灵表现此刻尚且称得上从容镇定。
“料想你欲知真心之语,不如自己亲耳听听。”
直接碰触星宿后,清禾感受到了木枝的直接情绪。
木枝的祈愿确实没有其他意思。
她的祈愿里甚至没有对祓神的强烈崇敬向往。
“听起来是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姑娘。”
“庸碌。”
清禾唇角微翘:“对你很敬重。”
“任务。”
她若有所思:“对自己的亲友极重视,似乎是个好姑娘。”
神灵吐出四个字:“与我何干。”
清禾有些稀罕的挑眉:“我却不知,祓神大人何时对女子有这么大敌意了,莫非从前她哪里得罪你了?”
祓神没有立刻开口,他稍作沉吟,这才风姿冷淡道。
“与我无缘,与你有缘。”
清禾被祓神逗得有些想笑。
她凑到祓神眼前,稀罕地指着自己:“我很可怕么?”
距离太近,祓神冷淡的转开视线,隐隐透出抗拒的态度。
不可怕。
“你讨厌我?”
不讨厌。
“哎呀,莫非我们的祓神大人,忽然不会说话了?”清禾挑眉,“要不然,怎么迟迟不开口呢?”
被她如此说完,祓神方才淡淡开口。
“并无此事。”
好熟悉的话。
“不过,这么看来,我比以前地位特别了不少。”清禾道,“换做最开始,您肯定已经把我丢出去了。”
神灵抿紧嘴唇,只冷冷瞧着她。
“嗯嗯嗯,这表情我就熟悉了。”她松口气,“刚才还以为您转了性。”
祓神:……
清禾说会正题:“木枝是您找到的西岐部洲无辜者之一,她的事情其中定然另藏隐情,代我稍稍整理收拾一下,我们便可以出发。”
她摇摇头:“其实她的事,我以前就和您表明过态度了,怎么现在还要我重复第二遍。”
神灵轻嗤。
“不过现在我可以告诉您回答啦。”
清禾眼神明亮而澄澈。
“荔枝,是甜的。”
见祓神要开口,她补充道:“不是一点点甜,是很甜。”
“再加糖,就要把人齁死啦。”
“是么?”
“当然。所以您不用难为荔枝仙子,土地仙之类的。”清禾忍不住露出无奈的笑意,“荔枝本来就是甜的,人家又没做错什么,就是非要问,人家也只会摸不着头脑。”
“那你为何说它是苦的?”神灵不动声色,淡淡道。
“因为……当时不开心。”清禾终于坦然承认了方才两人的矛盾。
“那现在呢?”神灵追问。
“说过一次的话,怎么还要问呀?”
祓神微微垂下眼睫:“既然如此,便算了。”
“没有没有……虽然您没有问这个问题,但就当我自作多情,多嘴说一句。”
“您对于我来说。”
“也是最特别的。”
“准确说,在许久许久以前,对我就是特别的了。”
在她第一次阅读小说时,祓神就已然与其他所有人,彻底区别开来。
清禾笑眯眯道:“您还需提问么?”
祓神沉默了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仿佛自云海深处,被风吹动而来。
清冽中,透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不必。”
“但我还有呢。”
“等天亮的时候,一起去看日出吧?”清禾主动发出了邀请。
“好。”
“希望明天会是好天气。”
“明天会是好天气。”祓神道。
神灵如此说了。
那——
明天的天气,一定会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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