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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分为上灵界、人间界、地冥界。
上灵界灵脉浓郁清奇, 澄澈无邪,为仙人专属之地。无论是上古传承至今的仙人,还是人间界渡劫成功的大能, 最终都会于上灵界开辟一方洞天,作为自己的仙家洞府。
此时,上灵界, 仙宫。
仙宫乃是众仙议事之所,仙气缥缈,清丽堂皇,处处琼楼玉宇, 奇珍异草争奇斗艳, 全然符合仙境之描述。若有凡人误入此处,怕是立时死掉, 也不会有遗憾。
尚法仙人快步走过琼池玉桥, 难得没有驻足, 对两边奇珍异草毫无欣赏之情。
事实上,仙宫百年前才在他的主持下正式完成重建,期间历时万年。如今堪称处处精巧, 合乎道理, 为他十分得意的心血之作。
所以每次来到仙宫, 素来严肃冷漠的尚法, 都会驻足欣赏半晌。
可今日, 尚法面庞上尽是冷峻严肃。
“尚法仙人到——”闻正门处的仙童高声唱名。
仙宫内, 或站或坐,低声交谈的群仙闻得此名, 不约而同地暂且闭嘴, 齐齐转头往来。
尚德、尚清、尚法, 乃是三千仙人之首,实力最强,权威最重,但凡遇到大事,仙人众大多以他们三人意见为重。
“尚法,近日可好?”这是与他熟悉的仙人。
“快入座,就等你了。”这是已经按捺不住的。
“您可算来了,现在说法都不一样,您且记得……”这是心细如发,与他讲述现下状况的。
尚法微微颔首,便算应付了一路应酬,径自踏入上首主位。
“你来了。”坐在左侧的尚德抬眼道,神色有几分凝重,“那众仙大会,便可开始了。”
“情报确认么?”尚法面无表情,传音向尚德。
“那天地镜拼死挣脱我的烙印,除却那位,还有谁值得它如此做?”
尚法心情越发恶劣几分。
“上次来,尚清还在……”尚德看到两人之中的空位,看起来苍老而慈和的脸上,颇有几分唏嘘。
“他的事情,议会开始再说。”尚法冷淡道,“开始议事吧。”
相比宽和多思的尚德,尚法要冷静寡情得多。
尚德心中轻叹,却也知尚法所言是对的。
“好。”
尚德整理神色,轻咳一声。
他并未震声,可那声淡淡轻咳,仍然传遍整座大殿。
无论是窃窃私语的众仙,还是风中摇曳的仙草,抑或堂皇仙宫,均皆沉默。
“事态紧急,便也不啰嗦那么多了。”虽说急切,但尚德仍然是那副符合外貌的宽和姿态,慈眉善目,颇具恬淡物外风范,“那位彻底复苏了,尚清阻止未果,已经不幸陨落,而我安排在人间界的部下,也折损大半。”
“诸位对此,有何看法?”
尚德话音落下,全场已然开始窃窃私语。
仙人们多有自己的渠道,除非闭关,否则大多听闻了人世间剧变,更知道那位在人世间搅出的风雨。
“万年前不就有预料,迟早有今日么?现下倒无别的看法,只不由想,我等之后多半要多一位后土同列了。”某道清越嗓音道。
“晖遥!”尚法目光如电般射去,语气严厉地斥责。
被斥责的乃是位清俊风流的仙君,名为晖遥。
在众仙中,他说不上实力强,也说不上资历深,只是以性子格外随意不拘小节著称,荒唐时,甚至愿意与凡女缔结百年婚姻,诞育子嗣。
故此,在仙人中倒也有些声名。
尚法掌握仙界律法,平日盯得最紧的就是这晖遥。
“你若不想参与正事,闭嘴静听便是,勿要打扰别人!”
晖遥摇摇头道:“尚德仙尊要我等畅所欲言,却没想我当真说了,反而会被斥责,唉。”
尚德纠正:“我可没说【畅所欲言】。”
“都住口。”尚法冷声道。
接着,尚法宣布了三条律令,规定了今日议会秩序。
有了他的玉令,之后的秩序确实好了许多,不过关于如何应对天道复苏,众人还是一筹莫展。
“早知如此,当日便该屠灭了那柳家,也免得生出这许多事端。”
“凡人当真不足恃。”
“凡人贪婪怯懦,众所周知,如今柳家已被那位屠灭大半,且不去管他。”尚德说道,“问题只在于,如今那位离复生只差一步,我等该如何?”
“那些零碎血肉且不提,眼睛心脏缺损,祂便算不得真正复生吧?”
“万一找到了呢?”尚法平静问,“那凡人少女的能力,你们当都有目共睹。”
“那便从那凡人少女下手?不过是个凡人罢了,还能有多难处理?”
“你认为如何处理妥当?”
又是一阵沉默。
尚法尚德二人,内心不由感到深深失望。
三千仙人,听起来多,可当年反叛,便被震怒天道杀死了两千有余,剩下的近三百人,皆是见机逃得快,或是如他们三仙人般实力极强,有特殊手段保命,这才躲过第一轮的清洗,拖到神灵自封于地宫。
这寥寥三百仙人,大半都指望不上。
“尚清临死前,为我等留下了最后馈赠。”尚法面无表情,继续道,“他在那位心间,种下了一缕妄念。”
闻得此言,现场又激动起来。
仙人层次,自然清楚妄念对修道危害有多重。
尤其是那位。
须得时刻维持灵台清明,才能保证不被恶孽侵蚀。
——可仙人要得就是恶孽侵蚀。
“什么妄念?”
“能诅咒令其再度堕落么?”
尚法直言不讳:“他陨落前留下遗言,道那妄念与凡人少女有关。”
“那位,对那凡人祭品动了情。”
“如无意外,她确实有后土之资。”
“嘶。”
“太上忘情的那位,也会恋慕……凡人?”
有人嘲笑:“他懂何为情.爱么?”
“怕不就是块石头,都比他更柔情。”
“尚清如此说,尔等若有疑虑,可以问他。”尚德笑眯眯道。
质疑之人登时闭嘴。
“而柳家之人,也并非全然无用。”尚德接着说道,“他们在那少女体内,留下血咒,如今那咒缚正为我操控。”
“那他们也不是全然无用嘛。”
“是,大家各司其职,所以我想问,诸位能有何作用。”尚法眼神冷厉地扫过众仙。
众仙人哑口无言。
有人怯懦道:“那位强横一时,哪怕沉睡万年,如今实力……便是您,也该清楚的。尚清都不能敌,我等又怎好妄言?”
“正面对抗没有胜算的。”
“那要引颈就戮么?”
尚法冷眼瞧着仙人众吵闹。
“谁说我等便毫无作用了。”
晖遥慢悠悠开口。
“而且,你们便听不懂尚法仙君的意思么。”
“便拿那凡人小姑娘下手。”
“万年前如何拿下那位的,这次就如何做。”
众仙皆是一静。
“什么意思?”
“万年后不敌他,便在万年前解决他吧。”
晖遥露出清俊笑意,眉眼弯弯道:“届时妄念发作,纵是一念入魔,又待如何?”
*
人声鼎沸。
女儿节夜晚已然渐入高.潮,花灯灿烂,人潮汹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欣喜满足的微笑。
不过此刻最受欢迎的,还是最中心的那棵老梧桐。
清禾已然顺利接受它绰号相思树的设定。
“其实在树下坐坐聊天,欣赏夜景也很不错。”她惋惜道,“就是人太多了。”
神灵问:“很想去么?”
“您不会是要把他们都赶走吧?”
“用词岂能如此无礼?”祓神不赞成,淡淡开口,“且请诸位去别处看。”
清禾:……
这根本没有礼貌到哪去好么!
“或者在此处再种一棵梧桐?”神灵若有所思,“能将他们吸引到别处么?”
“我觉得只会把巡视的修真者引来……”
老梧桐位于梧京天元正中,以其为核心,周围留出极宽广,类似后世广场一般的空地来,平日官府会在此处空地召集百姓,向他们宣读传达官家旨意。
此刻这里堪称人声鼎沸,全梧京的年轻男女都在向此处涌来,只为讨得传说中“在相思树下接吻,姻缘会得到天道庇佑”的好彩头。
清禾也不知道这传言是何处来的。
但她很确定,若是再来几个冒失的青年挤到他俩,天道大人那必然要生气的。
“在此时便不要端着身段啦。”清禾牵着神灵的手,与他好笑道,“这会儿大家都是你挤我我挤你,哪里会顾得上让……啊?”
只见眼前人流随着他们的前行,齐齐分作两半,让出二人行通往树下的道路,而他们二人一旦经过,人流便迅速合拢。
大家显然也很惊讶,不明白何时自己这么有素质了。人们目光追随着那对容姿格外出众的男女,有心上前询问,却不知为何,完全迈不出靠近的步伐。
清禾看着神灵从容放下手,仿佛有无形的线自他指尖松开,不禁哑然。
“真不愧是您啊。”
是她用凡人的思维揣度神灵了。
神灵何须使用护身结界?
“你若想,也可将灵力用在此处。”祓神道。
“我没有那么充沛的灵力,也做不到那么精细操控。”清禾摇头,“没必要。”
“灵力储备……”神灵瞥她唇瓣一眼,“方才忘了为你渡灵,如今你也到了能够再行突破的时候。”
神灵这一瞥,登时让她想起方才发生了什么。
那个亲密难言,让她稍微一回想就脸色涨红的吻……是神灵的训诫。
她怔愣落后了半步,于是此时变成了神灵牵着她的手,从容前行。
一路引来震惊注视无数。
清禾不自在地转开视线。
咳。
还是乖巧一点比较好。
祓神的训诫有点太可怕了。
……
有祓神在,两人顺利在梧桐树下寻到休憩之处。
“今晚还剩一场烟火表演,马上就开始。”清禾打听的很清楚。
“嗯。”祓神应道。
“可惜您看不见。”清禾惋惜道。
到了此时,她终于忍不住道:“您的眼睛,在何处?献祭能令您恢复么?”
漂亮而盛大的烟花展出,就应两人并肩欣赏才有感觉。
“不可。”神灵平静道,“我的视觉,与其他感触不同,是因我剜去双目,故而丧失。”
清禾在书中看过,知晓神灵双目是被剜去的。
简直是稍微联想,就会被“剜”这个字眼刺痛的程度。
在头脑还没有做出反应的时候,少女眉眼间已露出柔和的怜意。
“是凡人所为,还是仙人……?”她小心翼翼问道,“现在,在哪里呢?”
祓神脸上仍是平和冷淡的,这个有些敏感的话题,并没有触动他的心情。
“在那里。”祓神抬手,指向天空。
清禾抬眼望去,看到皎洁清冷的月轮,正向世间散发着朦胧光辉。
“日月?”她反应过来。
“应是如此。”祓神平静叙述道,“上古年间,天地混沌漆黑一片,我与众生定下契约,以双眼化作日月,令众生得以窥见日夜光明。”
“所以,您没有把它取回来,是么?”清禾满怀敬意爱怜地说道。
因为日月对生灵如此重要,所以尽管取回眼睛就能恢复光明,但神灵仍然保持了仁念,并未剥夺世间光明。
清禾抬眸仰望着月轮。
在知道这件秘闻后,就连月亮看起来也和平日不同了。
她心疼,但是也尊重神灵的无私牺牲。
恋人的崇高,让她觉得与有荣焉。
更何况,月光照在她的发间、面庞、指尖……就像恋人的注视一样。
“无论我在何处,无论白昼黑夜,您都在注视着我。”
小姑娘声音透着柔柔的甜,她总能出现各种神奇浪漫的联想。
“在你心中,我是这般形象么?”祓神态度冷淡道。
“嗯?”
“此为大争之世,再有半年。”祓神抬起空濛漠然的双眼,望向夜空,“日月便会失去光辉,也是我与众生契约终结之日。”
“如此愚蠢无意义的行径,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
清禾听得错愕。
日月失去光辉,世间会变成何种模样,她实在想象不来。
但她绝对尊重怜惜神灵承受的苦痛,所以她暂且搁置争议。
“您,何时如此想的?”
“此前觉得,有无视觉皆无意义。”
神灵平静道:“而现在,只是不想错过明年的烟火罢了。”
啊?
是因为她方才的话么?
其实神灵这么想一点问题也没有,那本就是他的双眼,他又遵守了与众生漫长的契约到最后一刻。
但失去昼夜,世间重回混沌的结果……
她觉得处理不好,指不定平白沾染恶孽,于是想与祓神讨论更加温和的过渡方案。
但没等她想好如何开口。
砰!
第一朵烟花在天空绽放。漂亮的红色焰火竞相绽放,乃是以花中魁首开场,为今晚的热闹绚烂定了调。
“哦!”
“好美啊!”
周围人群发出欢呼。
第二朵,是翠绿的竹君子,配以鹅黄花朵。
第三朵。
第四朵。
……
所有人都在抬头看烟花,有些如他们一般,好不容易在梧桐树下占到位置的人,也因想得到更好的观看视野,而纠结下放弃,走出梧桐树下。
少女清亮的眼瞳最初也被升空的烟火填满。
好美啊。
她觉得新奇又满足。
尘世烟火,人声温暖热闹。
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可那句好美到了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想起,身侧的恋人是看不见烟火美好的。
那就不看了。
她转脸望向身侧,却发现,神灵正垂眸,淡金色的睫羽垂下,不知已沉静看了她多久。
漆黑乌压压的人群,所有人都在仰脸看烟火,满脸兴奋喜悦。
人群中,唯他视线向她。
俊美冷漠的神灵,烟火之下,仿佛也有了尘世温度。
于他而言,烟火美丽。
却不及她。
清禾忽然为神灵委屈起来。
她为自己刚才替众生考虑的苦恼而后悔。
她就是心疼祓神!
小姑娘紧紧攥住神灵的手,转身道:“走,我们不看了。”
她才不稀罕这什么烟火!
神灵看不见,她也不看了。
神灵没有走动。
“你不是喜欢烟火么?”
“看了一眼,发现也不过如此嘛。”清禾稍顿,气哼哼道,“明年我们一起看。”
“我们在天圣山放烟火,想放多大就多大。”
神灵唇角微勾,眉眼间风雪清冷淡去许多。
“你别笑呀。”清禾气恼,“你都不知道,刚才我因为你决定了什么。”
“我知道。”神灵轻声开口,望着她笑。
祓神微笑的瑰丽风姿令她一瞬出神。
烟花美丽……不及他。
这就是她的宝物。
她的,祓神大人。
清禾走出一步,试图拽住神灵。但祓神若不想走,谁又能牵动他?
反倒是清禾被手臂传来温柔而坚定的力道牵动,踉跄一步,扑入神灵怀中。
“哎呀,干什么……”清禾埋在神灵胸前,只觉得扑面而来的霜雪气息包裹了她,驱散了烟火带来的硝烟气。
周围人声已然喧闹。
可她脖颈前的铃铛轻响。
耳畔跃动着,不知是谁的心跳。
微凉的手指轻捧她的颊侧,令她半边肌肤都酥酥麻麻起来,仿佛连微笑也不会做了。
仿佛此刻世界,她只能注视他。
神灵捧起她的面庞,凝睇她的眼瞳。
“此刻你的眼中,在倒映出烟花么?”
仿佛预兆到了什么,嘴唇此刻也变得笨拙乖巧起来,再无平日的伶牙俐齿。
没有。
清禾只能在心里回答。
眼里只有你。
你比烟花还漂亮。
神灵笑意微微加深。
他俯首,轻吻少女的眼睑。
在那唇瓣覆压下来时,她已本能的阖上眼眸。
【你我如今虽然尚且不能并肩欣赏烟花。
但可以在相思树下相拥。
于烟花下接吻。】
一吻毕,神灵抬脸,轻缓的嗓音在她耳畔沉沉响起,仿佛带着焰火盛放时灼烫的温度。
“凡人不是说,在相思树下接吻的情人,姻缘会得到神灵庇佑么?”
清禾睁开眼睛,发现神灵正沉静望着她。
“但现在,神灵并未听到信女清禾的祈福。”
这话说得清净平和。
叫她脸颊都红了起来。
“没有听见。”
祓神再度淡声重复,似乎有些遗憾。
她终于羞恼起来。
“那你闭上眼睛呀。”清禾小声嗔道。
“我目不能视,一样的。”祓神坦然,丝毫不觉奇怪。
可恶……
清禾愤愤拽住祓神衣领,一边垫脚,一边将神灵向自己方向拽来。
神灵十分配合的俯身。
贝齿在唇瓣轻咬。
神灵的滋味,是霜雪清冷。
“现在,我的祈愿神灵听见了么?”她压下羞恼,故作无事道。
神灵没有立时回应她。
祓神只是捧着她的脸颊,深深地了解信女的祈福。
砰。
最后一朵烟花,在急促的心跳中升空,盛放。
乃是同心结的喜庆图案。
【他说。】
【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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