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深夜里,云州城头警钟长鸣,猛然惊醒了,城内熟睡的各色人等。
百姓们兀自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一众官员却不然,他们当然听出来了,此乃是守军在向城中示警。
联想到城外的敌军,但凡辽国西京在籍官员皆惊慌起来,其中又以异族官员为甚。
这些人里面,有的人开始携家带口、卷起钱财,想趁乱逃出城去。有的人寻到府上密室、地窖,藏里面做起缩头乌龟来。还有的人干脆就自暴自弃,在家里静待敌军上门。
耶律九斤属于前者,西城刚一被攻破,这厮便见势不妙,第一时间就脚底抹油,带着几十员亲兵,护送着家眷,从北门杀将出去,径投长城方向去了。
而萧察剌却属于第三者,因为打从一开始起,他就本能的不信敌将有那般疏忽大意,会留下北门这个防守漏洞,放他们安然离去。
萧察剌此举可谓是歪打正着,穆栩的确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就算有人如耶律九斤一般好运,可以冲破城外防线,但在云州往长城的必经之路上,早有花荣的五千大军张网以待。
可是出乎萧察剌所料的是,他们全家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架势,坐在自家正堂,从当日深夜等到次日天明,却始终不见有宋兵前来拿人。
他儿子萧不离还天真的问道,“耶耶(契丹人在家,对父亲称耶耶,母亲为娘娘),莫不是耶律将军打退了宋人?”
萧察剌也是一头雾水,正要派人出府去查探一番,就见管家连滚带爬的进来,一进门就道,“老爷,府外来了一队宋兵,说…说他们主帅请您前去一叙。”
“老爷!”
“耶耶!”
听到这话,萧察剌的妻子儿女顿时急了,纷纷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萧察此时倒是镇定了下来,反而温言宽慰几人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宋军主帅若想对我下手,自该派人来府上抄家。
如今既请我前去相见,想来定无加害之意,否则岂非多此一举?你等且在府上耐心等候,我去去就回。”
说罢,便不理几人的焦急呼唤,径自大踏步去了。
来到府外,但见约莫有二十余宋人士兵守在门口,领头的汉子看有人出来,便上前问道,“可是大辽西京留守萧大人?”
萧察剌点了点头,那汉子见状,当即做出邀请的手势,道,“我家寨主有请,大人这边来!”
“寨主,这是什么称呼?”萧察剌闻言先是一愣,不过转眼就将这点疑惑抛之脑后,毕竟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何必再纠结一个称呼?
一行人穿过几条街道,来到处萧察剌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正是那西京留守衙门。
那汉子吩咐那些兵士自行散去,本人则带着萧察剌径直进了大门。
走在日日都要经过的大院,萧察剌心中越发不是滋味,暗自感叹道,昨日他还是此间的主人,今日却成了客人,甚至是阶下囚,世事之无常,莫过于如此!
就在萧察剌胡思乱想间,已到衙门正堂前的门廊,他忽然被一阵熟悉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待仔细辨认一番,听出说话的那人分明就是张至。
只听其说道,“…小人去的晚了一步,待得到消息赶到那几家府上,发现黄大人、刘大人他们全家已然遇害,家财也被劫掠一空,还请将军责罚!”
听到黄铭等人被害,萧察剌当下便是一惊,接着就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问道,“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根据各家活口的供述,应该是辽人乱兵所为。想必是彼等趁兵荒马乱之际,做下此等血案。”
萧察剌还想再听之时,却已来到正堂门口,那领路的汉子向里面禀报道,“启禀寨主,萧大人带到!”
“请萧大人进来!”
萧察剌抬头看去,不觉又吃了一惊。却是那主位竟坐着个年轻将军,生的极为俊朗不凡,下首站着二人,一人正是张至,另一人是个中年文士。
容不得多想,就见那年轻将军用深邃的目光瞧来,萧察剌努力作出不卑不亢的姿态,拱手说道,
“辽国西京留守萧察剌,见过宋国将军。不知贵国为何违背檀渊之盟,发兵来犯吾境?”
不想穆栩闻言,仿佛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前俯后仰不说,还对下首两人道,“这真是古今奇闻也!”
萧察剌被穆栩此种言行激怒,浑然忘了自身处境,口中忿忿不平道,“将军因何发笑,莫非本官说的不是事实吗?”
穆栩不屑道,“鄙人还是第一次听说,强盗占了别家东西,时日久了竟据为己有,这难道还不好笑吗?”
萧察剌自然明白,穆栩口中的强盗指的是谁,但他还是争辩道,“燕云之地乃是石敬瑭送给我大辽的,何谓强盗一说?”
“石敬瑭,汉奸尔!他有何资格,将自古属于我汉家的领土送予蛮夷?萧大人不妨去问问天下亿万汉人,有谁认可此事!”
萧察剌气得满脸通红,尤自不服道,“这是在狡辩,将军莫要忘了,你们大宋真宗皇帝昔日曾亲口承认,幽云为我大辽所有,今日贵国之举,乃是出尔反尔!”
穆栩反唇相讥道,“照萧大人这么说,那我倒是要请教一事!旧时你契丹多位首领曾对大唐天子盟誓,许诺永远臣服中原,为何后来又行叛乱?”
“这…这不一样,大唐灭国百年有余,大宋又不是继承大唐国祚!”
“哼,先不提你们契丹人在唐朝尚在时,就行被盟之事。单就拿大宋来说,你也没有资格指摘于我。”
“将军这是何意?”
“我何时说过,是大宋皇帝派我来的?”
此言一出,不仅是萧察剌,就连张至都露出不敢置信状,他抢在萧察剌之前问道,“将军,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穆栩好整以暇道,“事到如今,我也就明言了,吾本非大宋之臣,今发兵云州,只为收复我汉家故土而来。”
“这、这个…”张至被这个消息震的,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穆栩见状,安抚其道,“张先生尽管放心,我之前答应你的事情,一定说到做到,绝不会失言。”
到了这般境地,已上了穆栩贼船的张至又能如何?要知道他不止献出了云州城门,更是派人领兵屠了黄氏等家族满门。
想清楚里面的利害关系,张至不禁苦笑道,“将军真是…真是瞒的我好苦,只望将军日后要多多照顾我家。”
穆栩听出了张至的言外之意,随即大手一挥道,“张先生休要担心,鄙人麾下兵强马壮,无论是大宋还是大辽,都别想从我手中夺走幽云之地!”
张至如今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当然希望穆栩此言为真。
而萧察剌却心下一动,自以为机会来了,竟异想天开想要劝降穆栩,只听他道,
“将军既然不是宋臣,那不如归顺我大辽如何?本官愿在我家天子那里代为引荐,保证将军不失高官厚禄和荣华富贵。”
穆栩摇头失笑道,“萧大人与其有功夫劝我归降辽国,还不如担心一下辽主亲征的结果,和你自家的安危。”
萧察剌一怔,有些不解道,“将军此话怎讲?难道你觉得我家天子,会败在女真蛮子手上不成?”
“我真不知你们辽人哪里来的信心,分明已经败给了完颜阿骨打好几阵,难道主将换成耶律延喜,就能打胜仗不成?说句不好听的,他或许还不如先前逃走的耶律佛顶呢!”
说到这里,他见萧察剌还要再说,便摆手道,“我现在懒得与你做口舌之争,不出两月结果自现,到时若我说的不对,你再同我来辩就是。现下我只问你一句,你愿降否?”
萧察剌想要断然回绝,可一想到还在等候他归家的妻子儿女,拒绝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只能低头沉默不语。
穆栩记得在正史里,面对金人兵锋,萧察剌最终选择纳城而降,今日之所以迟疑,无非是因为自己的威慑力不如金国罢了。
但只要知道,此人不是视死如归之辈就成,多耗上几日,不怕他不投降,当下便道,“萧大人可先回府,考虑几日在答复我不迟。”
说完,就朝守门的王定六招了招手,王定六会意,随即就走进来,对萧察剌道,“萧大人,请吧!”
萧察剌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朝穆栩拱了拱手,就随王定六去了。
待萧察剌走后,穆栩想到方才未说完之事,便意有所指道,“张先生,我任命你为云州通判,负责处理黄氏等家族灭门之事。记住,千万要给城内民众一个交代!”
经过片刻的思想斗争,此时张至的心态已经转变过来,所在在听到穆栩的吩咐后,他立即心领神会道,“是,下官知道该怎么做!”
穆栩笑着说道,“好,那我拭目以待,你且去吧!”
打发走了张至,穆栩随即就命亲兵送上地图,和许贯忠商议起接下来的战事。
看着地图,许贯忠建议道,“寨主,山后九州里,我等已拿下云、蔚、朔、应、寰五州。剩下的四州里,武州和新州不过是咱们嘴边的肥肉,何时想取都行,难就难在妫州、儒州二地。”
穆栩赞同道,“不错,若要取这两地,就必须攻占居庸关和独石口,否则辽人随时都可从关外或幽州调兵来,重夺此二处。”
在心里推演半晌,穆栩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先不管妫州,接下来重点攻打儒州。”
许贯忠不敢确定道,“寨主的意思是,不管幽州方向吗?”
穆栩点头道,“不错,目下正值辽主亲征女真之际,关外势必空虚,独石口守兵也不会多,趁此良机,取之不难。
而只要独石口在我手中,就可依托长城,将来犯之敌全部挡在关外。如此一来,咱们要面对的,就只有幽州的辽兵。”
许贯忠思考片刻,问道,“寨主是想将辽人全部堵在幽州方向?”
“然也,我本来是想在辽主亲征结束前,一举收复幽云,但如今看来,时间怕是不允许。既是这般,那就立足云州,再图幽蓟。所以,自是要避免两线作战。”穆栩颇为可惜的叹了口气,回道。
听到两线作战,许贯忠忽然灵光一闪,笑着建议道,“我等何不找个帮手?”
穆栩先是不解,待看到许贯忠将手指向莫州、瀛洲后,顿时眼前一亮,心下开始盘算起来。
说到幽云的归属,许多人皆以为这十六州全在辽人手中,其实这是想当然尔,因为宋朝也占有两州之地,正是这莫州和瀛洲。
这两地乃是昔年周世宗柴荣所收复的,其后宋朝便自然而然继承了两州的疆土。
说到这里,让人不得不嗟叹,若不是柴荣于北伐途中英年早逝,说不定幽云早已回归汉人之手。
后面的赵匡胤也是命歹,好不容易攻灭十国,没等他本人亲自北征,就在斧光烛影里死的不明不白,全便宜了赵光义那厮。
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这位眼高手低的高粱河车神,被辽人打得大败,玩了一出驴车漂移逃命不说,还屁股中箭,导致不治身亡。
赵光义死则死矣,却将柴荣、赵匡胤二人留下的,那二十余万南征北战的精锐禁军败了个干净。
从此,宋辽攻守之势异手,再加上赵二的后代越发软弱,以至收复幽云,早成了宋廷可望而不及之事。
不过有一说一,虽然宋朝君臣很菜,但人家确实对幽云很有想法,就比如当下在位的那位艺术皇帝。
因此,许贯忠只稍一提醒,穆栩就领会了他的意思,无非是以幽蓟为饵,勾引宋朝一同出兵幽州。
而且此事操作起来,根本没有任何难度。只需穆栩肯派出使节,向赵宋承诺,愿意协助他们攻取幽州,还怕好大喜功的赵佶不上钩?
要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位赵官家都愿意同金人与虎谋皮,没道理今生今世,不愿与他穆栩合作。
毕竟比起如狼似虎的金国来,穆栩看起来弱小多了,大宋那些朝臣应该不会对他太过防范,绝对会举双手双脚赞成此事。
至于说会不会弄巧成拙,让大宋真的从此占据幽州,关于这一点,穆栩是丝毫都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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