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当日罢朝之后,赵佶回到后宫,连龙袍都来不及换,便秘密召来一众心腹,神思不属的询问道,
“金人来势汹汹,众卿家可有教朕?”
白时中担心他先前隐瞒军情之事,会被赵佶秋后算账,便积极献策,试图弥补一二。
“官家,从前番之事来看,金人种种作为皆为求财,不如依旧例便是?”
赵佶刚要点头答应,就见蔡京面有异色,便道,“蔡爱卿老成持重,可有不同意见?”
蔡京慢悠悠的出列,拱手回道,“官家,金人无信,不可将希望全寄托在和谈之上,最好还是多做几手准备为妙。”
“卿家此言大善,具体有何良策,可速速道来!”
“老臣认为官家该先下旨,命河间府、大名府等地官员用心抵挡金军南下,同时抽调精锐禁军北上支援,以防金人借谈判麻痹我大宋。”
“好,如卿家所言,朕即刻下旨,还有呢?”
蔡京眼神微动,本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出口,遂摇头示意话已说完。
倒是蔡攸见自家老子重新得了赵佶宠信,心下酸涩无比,自不愿其专美于前,连忙站出来奏道,
“官家,您怕是忘了还有定襄节度使穆栩,他辖地乃在云地,只要命其出兵,金军若不想后路被断,必然不敢再轻兵冒进。”
赵佶面上先喜后忧,皱眉叹息道,“穆栩昔日曾三番五次向朕进言,说金人狼子野心,与其合作乃与虎谋皮之举,悔不听其言也!
其后因此事,朝廷与他多有龌龊,朕担心其未必愿意听从旨意,这可如何是好?”
蔡攸却早已想到了这一节,遂不慌不忙道,“此事易尔,陛下可下旨加封穆栩为王,再叙一下翁婿之情,想来看在茂德帝姬份上,他不会行抗旨不遵之事的。”
“这…”赵佶闻言有些犹豫,倒不是说他认为蔡攸这个主意不行,而是他们老赵家自来就对武人多有防范,眼下穆栩已有不听朝廷命令的苗头,若在继续纵容下去,恐怕会愈发势大难治。
高俅与穆栩仇深似海,当然不愿看到仇家得意,此刻见赵佶神情,顿时出言反对道,“不可,穆栩目下不过一国公,便屡有抗旨之举,若再加封他为王,说不得会更加助长其野心。”
见高俅这么不给面子,蔡攸当即不悦道,“高太尉如此说,想来必有妙计退敌,不妨说来听听!”
高俅有个屁的妙计,他单纯就是给穆栩添堵罢了,现下被蔡攸这般讥讽,立时涨红着脸道,“下官之言出于一片公心,皆是为了朝廷考虑,蔡中丞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哼,好一个一片公心,谁不知你和穆栩有着私仇,我看你是…”
“够了!此议暂且搁置,先看下和金人谈判结果,再说其他不迟。”
却是赵佶看二人争吵有越演越烈之势,便出言喝止,接着就道,“你等退下吧,朕再考虑一番。”
“是,臣等告退。”
见赵佶生出不耐之情,几人哪里还敢啰嗦,便依言告退,谁知赵佶突然又道,“太师暂且留步,朕有话要说。”
等殿内只剩蔡京和梁师成,赵佶这才问道,“朕见太师方才似有未尽之语,不知然否?”
“圣明无过官家,臣确实还有话说,但此言不适合太多人听。”
“如今此处只剩太师与梁大官,爱卿尽管直言。”
蔡京看了眼梁师成,见其回之一笑,他也抱拳回了一礼,然后才道,“官家,依老臣看来,金人此番怕是来者不善,一般的好处未必能满足彼国胃口,所以保险起见,老臣认为官家应该做最坏的打算。”
赵佶眼光微微一闪,不动声色都追问道,“爱卿可将话讲明!”
蔡京咬牙道,“若情况危机,官家不如南幸江南,巡视下我大宋的大好河山。”
听到终于有人说出了自己想听的话,赵佶心中不由长舒了口气,甚至暗自感叹道,“不愧是蔡京,满朝文武竟只有他一人,能看出朕的心意。”
虽说这就是他的本意,但赵佶也清楚,此举有失天子风范,便故作矜持道,“这怕是不妥,朕乃一国之君,要是弃都城而走,让天下怎么看朕!”
论起赵佶身边哪个内侍最会揣摩上意,那自是非杨戬和梁师成莫属,但前者已于年前病逝,现如今便只剩下一个梁师成。
这厮其实和蔡京一样,也早早就看出来,自家这位官家有出京避祸之意,但他却更加阴险,不愿主动挑破此事,生怕日后会被追责。
眼下蔡京既然率先提出,那梁师成便没什么可顾忌了,他随即就说出早已想好的对策,“官家,此事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就是有些…”
“你但讲无妨。”
“是,仆臣觉得,为了官家的声誉着想,不如效仿唐高祖之事。”
说完,梁师成立即跪下请罪,“仆臣失言,还请官家降罪。”
“梁大官且起,此事容朕思量思量。”赵佶倒没有生气,毕竟他这个人最爱惜名声,因此觉得这个建议,未尝不是个办法。
而蔡京则趁着赵佶思考之时,若有所思的瞥了眼梁师成,对这阉人更生防备之心。
赵佶或许以为,梁师成单纯是为了他的名誉考量,可蔡京却清楚的意识到,这厮分明是行的一石二鸟之计,明面上是是为了替君分忧,暗地里却想推太子赵桓上位。
满朝文武大臣,谁人不知他梁师成是太子的铁杆支持者,又有哪个不清楚,官家早晚要废了太子,改立郓王为储君。
当然,此事有个前提,那就是没有意外发生。
可眼下恰恰就发生了意外,这便给了梁师成可趁之机,让其暗助赵桓发起绝地一击,还偏偏有可能让他做成此事,这让蔡京如何会不忌惮。
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君臣三人各自想着心事,好一会才听赵佶说道,“罢了,再往下看几日,等白爱卿与金人谈判结果出来,朕再做决断。”
从赵佶的话里不难听出,他对退位一事尚心存疑虑。
想想也能理解,皇帝和太上皇到底还是有所区别的,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谁能愿意将至尊之位拱手相让他人,即使这个他人乃是亲生骨肉。
接下来数日,整个大宋朝廷的目光,全盯着鸿胪寺和北边州府,盼望有好消息传来。
鸿胪寺这边,金国使臣的条件一日三变,明明前一刻双方已经谈妥,但到了后一刻,撒卢拇和高庆裔便会再次抬高条件,让白时中等人疲于应付。
此时但凡稍有见识之辈就能看出,金国根本没有谈判的诚意,这般作为十之八九还是为了拖延时日。
但赵佶却仍然不肯死心,常常一日之内多次召见白时中,催促其和金国尽快达成和解,好让金兵早一日退出大宋疆土。
只可惜赵佶的这点奢望,终究还是成了泡影。
到得七月初四这日,大名府知州杜维传来急报,六月中旬金军大举进犯河间府,永静军都统制陈遘连同从雄州逃来的宋江所部,协同城内百姓誓死抵抗,几度打退金军进攻。
可好景不长,在经过几日试探后,完颜宗翰敏锐的发现河间府守军不多,死守尚且吃力,出城作战那是万万不肯能。
眼见于此,完颜宗翰当机立断,留下少部分人马继续围城,本人则与完颜宗望带兵绕过河间,顺黄河北流,过冀州而不攻,直奔大名府而去。
此举可谓极为大胆,倘若大宋冀州守将有些胆量,敢出兵攻击金军后勤,那金军或许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但完颜宗翰精通战阵,岂会犯这种兵家大忌?
原来在攻打河间府时,他曾故意放开南面口子,试图引诱冀州、恩州守军前来救援,意图实施围点打援之策。
结果却是大大出乎了完颜宗翰所料,两地守军别说前来支援友军了,竟不约而同的选择坚壁清野,谨守城池,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
联想了一番河北诸路宋军表现,完颜宗翰一下就明白了,宋军战斗力低下不说,大部分人还没有战心。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其料定冀州守军不敢轻易出城后,便选择战略放弃此处,继续向南直取大宋北方重镇大名府。
一旦攻陷那里,就只剩个开徳府,随后便能隔着黄河南段支流,威胁大宋都城东京。
到了这般境地,赵佶总算是明白,他让金国使者给耍了,但他却没心情也不敢去计较,只是连连下令,命高俅选派精锐禁军渡河支援开徳府,同时密令蔡京、梁师成暗中打点行囊,已备不时之需。
很快,赵佶的这些准备就有了用武之地,仅仅过去十日功夫,到得七月十四这天,从北方传来紧急军情,大名府陷落,知州杜维自尽殉国,守将黄宝录投降。
眼看金军就要到黄河了,下一步便是攻打汴梁,赵佶心惊胆战之下,遂决定采纳梁师成一半的建议。
为何说是一半的建议呢?因为这时的赵佶还在迟疑,他不是迟疑走不走,而是迟疑要不要传位给赵桓。
最后,他动了个歪脑筋,先封赵桓为开封牧,随后在根据接下来局势变化,再做进一步打算。
开封牧,在宋朝并不常置,宋太宗、宋真宗皆是先当开封牧,然后继任皇位。
赵佶此时命赵桓为开封牧,其目的自然是让他留守东京抵御金军,而他自己则打算南幸淮、浙,也就是逃去南方。
大宋的文武百官,本事可能不行,但一个个都是人精,从赵官家的这一系列反常举动中,他们皆察觉出,官家这是要留下太子顶雷,自己提桶跑路。
面对这么个胆小的官家,朝堂众臣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
忠贞之士自是纷纷谏言,认为赵佶不该在这时候离开都城,否则定会造成人心浮动,于朝廷战事不利。
而那些奸佞小人则使出浑身本事,通过各种手段,企图让他们的好官家带上自个,不愿留在东京等死。
一时之间,整个朝廷群魔乱舞,消息很快又传到民间,东京城的百姓也跟着慌乱起来。
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开始先赵官家一步出城南下避祸,而没钱没势的升斗小民也不愿坐以待毙,不是逃去乡间,便是上街抢夺粮食等物资。
就在大宋都城陷入一派末日景象时,更坏的消息传来,开徳府被攻破,金人随时就要饮马黄河了。
眼看事态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赵佶终于坐不住了,他在七月二十九这天召来大朝,下了两道旨意。
第一道圣旨里,他加封应国公定襄节度使穆栩为云中郡王,命其出兵燕地,迫使金军回师,以解京城危机。
对这道旨意,百官虽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但也在能接受的范围,毕竟目下大宋已到了危亡之际,顾不得会不会令穆栩做大。
可第二道旨意,就令许多人没法淡定了。只因在圣旨里,赵佶先是对他继位以来的功过做了番总结,其后话音一转,竟宣布即日退位,巡幸江南,传位给了太子赵桓。
对于赵佶要跑一事,众臣早有心理准备,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官家会做的这么绝,为了逃命竟连帝位都不要了。
有些大臣在圣旨刚刚宣读完毕,便要出班劝赵佶收回旨意,却忽然听到大庆殿内传来一阵哀嚎,宛如杜鹃啼血,令人极为动容。
发声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圣旨中的另一个主角,太子赵桓。
当着满朝文武、皇亲国戚的面,赵桓就像死了老娘一般,跪在丹陛下首泣道,
“恳请父皇收回成命,儿臣年少徳薄,如何能承担治国重任,惟愿长伴父皇膝下,日日领受教诲。若父皇不肯答应,儿臣甘愿去做太乙宫主,也不愿克承大统…”
众臣初听前半段时,还以为这位太子是在进行三请三辞,为他的孝顺感怀不已。直到听到后半段,许多人已忍不住暗叫“好家伙”,这哪里是在推辞,分明就是不愿继位啊。
这可真是让人开了眼界,古往今来,令多少英雄豪杰趋之若鹜的皇帝宝座,到了这对天家父子这里,竟然成了一个烫手山芋,谁都想将其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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