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的时候, 护国公府里的众人又聚集到了一起。
与大家的欢声笑语相比,沈琢虽然努力融入其中,但他眉峰间的折痕, 仿佛积年的风雪, 什么欢笑也无法另其散开。
宋氏悄悄叮嘱了沈牧几句。
家里的孩子们, 最会打趣的就是沈牧, 她们做长辈的解不开沈琢的愁绪, 或许小辈们可以,哪怕只是暂时忘掉那些痛苦,也是好的。
所以, 午宴结束,沈牧提议兄妹们去花园里逛逛。
别人都无异议,沈琢道:“你们去吧, 我还有事。”
沈牧反对道:“都放假了, 大哥能有什么事, 我跟三弟好不容易才回来,大哥就一点都不想我们吗?”
沈琢沉默,他不是不想, 只是笑不出来, 与其板着脸扫弟弟妹妹们的兴致,不如回避。
沈明岚、宋湘都去他身边撒娇, 虞宁初撒不出来,红了脸,也没说出劝说的话。说起来, 她只在舅母面前撒过娇, 对男人,哪怕是亲表哥, 她也难为情。
幸好有沈明岚、宋湘就够了,沈琢无奈点了头。
敦哥儿、蕙姐儿都被乳母抱走了,九个兄弟姐妹一起朝花园走去,沈明漪没有回来,曹坚顶替了她的空缺。
今日无风,晌午的阳光也温暖,沈牧已经吩咐丫鬟在湖边的草地上铺了两块儿席子,九人分男女坐下。
沈琢想听听沈牧、沈逸在边关的见闻历练,他虽然是长兄,却还没有去过边关,哪怕是宋池,小时候也是在边关长大的。
男人们憧憬金戈铁马,宋湘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叫上沈明岚、虞宁初道:“腊梅应该开了,咱们去赏花吧。”
三姐妹就辞别哥哥们,往梅峰的方向去了。
走远了,宋湘怜惜道:“看大表哥的样子,我好替他难过。”
父亲远在边关,妹妹年纪轻轻守了寡且守得憋屈,母亲爱妻都发配到了庄子上,身边只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儿。
沈明岚同样心疼,可这种事,她们无可奈何。
虞宁初想到沈琢看向蕙姐儿的眼神,温柔又落寞,心里也是难受。
宋湘率先转移了话题,笑着问虞宁初:“忘尘先生的书你看了吗?”
虞宁初脸上微热,她岂止看了,看得也是废寝忘食的。以前话本子在她的印象中都不是什么正经书,皆是写书人胡编乱造供人打发时间的,尤其里面可能还有一些粗鄙不适合女孩子看的内容,不然长辈们怎么会禁止女孩子看?可忘尘先生的故事,明明也是虚构了一个神仙世界,却又描绘得那么真实,引人入胜。
阳光温柔,腊梅嫩黄,三姐妹一边赏花一边讨论故事,不知不觉逛了很久。
这场聚会也该散了,三女沿着台阶,开始下山。
快到梅峰山脚,宋湘突然伸出胳膊拦住沈明岚、虞宁初,嘘了一声。
沈明岚、虞宁初探头一瞧,透过密密的梅树枝丫,就见宋池、沈琢并肩往假山那边去了。
宋湘最了解自己的哥哥,猜测道:“哥哥肯定也看出大表哥的伤心了,所以准备单独安慰大表哥。”
沈明岚:“池表哥还会安慰人?”
宋湘笑道:“还行吧,反正每次我哭,他总能哄好我,走,咱们悄悄凑过去,听听他会说什么。”
虞宁初想要阻拦,宋湘、沈明岚已经默契地往假山那边去了,沈明岚还回头招手,示意虞宁初快点跟上。
虞宁初终究还是没有抵得过好奇之心,微提裙摆,忐忑地追上两位姐姐。
靠近假山,宋湘蹑手蹑脚地走在最前面,沈明岚紧随其后,虞宁初走在最后面,紧张地左看右看。
终于,三姐妹也来到了假山之中,沿着狭窄的通道,宋湘最先发现了宋池、沈琢的身影,他们站在隔壁的通道中。
这样的距离已经够了,宋湘蹲下去,沈明岚、虞宁初也有样学样,依次蹲下。
透过山石的空隙,虞宁初看见宋池、沈琢都背对着他们这边,两人身高相仿,宋池更显清瘦一些。
“你们说,我哥哥的身形更好看,还是大表哥?”宋湘还有心情开玩笑。
虞宁初为这种问题脸红,沈明岚却一本正经地点评起来:“大哥更为强壮,但池表哥肩宽腰细,很是风流倜傥。”
虞宁初听在耳里,目光分别扫过沈琢、宋池的腰,果然宋池腰线更细一些。
“殿下究竟要与我说什么?”沈琢冷峻的声音传了过来。
三女都屏住了呼吸。
宋池从旁边的假山上拔下一棵枯黄的小草,笑着看向沈琢:“大哥何时与我如此见外了?还是叫我子渊吧。”
沈琢没有说话。
宋池轻叹,不再绕弯子,问:“大哥可想接伯母、大嫂回府?”
别说沈琢,虞宁初三女的心都提了起来,难道宋池有让沈琢与母亲、妻子团圆的办法?韩氏一把年纪的,回不回其实对沈琢的影响可能不大,可蕙姐儿太小了,没有母亲在身边可怜巴巴的,如果韩锦竺能回来,至少能给蕙姐儿一个完整的家。
沈明岚初为人母,她最心疼蕙姐儿,也更理解沈琢、韩锦竺夫妻俩的痛苦。
“殿下……”
“大哥再喊我殿下,我这就走了。”
沈琢抿唇,随即改口,朝宋池拱手道:“还请子渊替大哥指点迷津。”
宋池笑笑,却又为接下来的话收敛笑容,正色道:“我有两策。上策,大哥另娶贤妻,让大嫂做妾,如此,以皇上对沈家的器重,我再去皇上面前求情一二,皇上应能准许大哥接伯母、大嫂回来。”
沈琢不假思索地道:“我不会娶别人,你直接说下策吧。”
宋池解释道:“无论上策下策,根本原因都一样,那就是韩统残害忠良罄竹难书,沈家世代忠良,爵位传承不该被韩家血脉玷污。”
沈琢一点就透,看着宋池关心的脸庞,他眉心的折痕第一次舒展开来,眼中也露出了笑意,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年后恢复朝会,我便上书请辞世子之位,如若皇上不肯,还劳子渊在皇上面前替我表明诚心。”
宋池:“大哥当真愿意为了大嫂,放弃世子之位?”
沈琢笑道:“愿意,无论世子还是国公,都只是一个虚名,况且二弟文武双全,继承爵位亦不会辜负沈家的列祖列宗,如果皇上能应允,沈家传承不断,我亦可以与你大嫂一家三口团聚,何乐而不为。”
宋池退后两步,朝他拱手道:“大哥重情重义,子渊佩服。”
心结的解开显然让沈琢的话也微微多了起来,拍着宋池的肩膀道:“等你遇到心仪的女子,便明白我的决定了。”
宋池苦笑,垂眸道:“我明白,只是我没有大哥的福气,能以深情换深情。”
沈琢诧异道:“莫非你已有了心仪之人?”
随着他问出这个问题,虞宁初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怕宋池说出自己的名字,毕竟,无论是宋池这两年的繁忙还是宋湘透露出的消息,除了她,宋池都不可能有机会认识别的女子。
在虞宁初的提心吊胆中,宋池似是不愿再回想什么,恢复了那云淡风轻的笑容:“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不提也罢,走吧,二弟他们还在等着。”
沈琢并不是喜欢刨根问底之人,既然宋池不想提,他只好安慰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子渊既已确定了心意,只要那姑娘还未嫁人,你都有机会,切勿轻易言弃。”
宋池笑笑,率先往假山外走去。
两个兄长走了,沈明岚、宋湘依然蹲在原地,为自己方才所闻深深震惊,先是震惊沈琢竟然愿意为了韩锦竺放弃世子之位,后又震惊于看似忘尘断情的宋池,竟然早已有了心上人,而且还用情那么深!
沈明岚:“阿湘,池表哥到底喜欢谁?”
宋湘同样毫无线索:“我不知道啊,他,他能认识哪家闺秀,以前他基本都在沈家待着,你也清楚的,难道他当差之后,在外面结识了谁?”
两个姑娘讨论地激烈,可惜她们对宋池在外当差的情况一无所知,猜都不知道往哪里猜。
这时,宋湘突然朝虞宁初看来,虞宁初正心虚着,对上宋湘的眼神,她紧张得忘了呼吸。
宋湘将她的沉默理解成了漠不关心,毕竟,哥哥欺负过虞宁初,虞宁初为何要关心哥哥的事:“阿芜,哥哥去扬州办案的时候,你可有听说过什么?都说江南出美人,也许哥哥在扬州邂逅了哪家姑娘。”
原来是问这个,虞宁初松了口气,赶紧摇摇头:“我回扬州后就一直深居内宅,不曾听闻什么。”
沈明岚突然有了一个猜测:“阿湘,你说,会不会是池表哥缉拿苏家众人时,发现苏家有位小姐貌美动人,池表哥便暗中藏下那位小姐,然而苏家其他人都是被表哥抓起来的,哪怕表哥只是为了大局,如今也要为苏家平反了,那位苏小姐依然怨恨表哥?这不就对上了表哥所说的从始至终都是他一厢情愿?”
宋湘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怪不得你不爱看话本子,原来你自己就能写话本子了,苏家的案子我问过哥哥,他说锦衣卫早已掌握了一份苏家族人的名单,他无法救下名单上的任何人,好在苏家还有一位私生子没被锦衣卫查出来,他所能做的,就是暗中藏起那个才四五岁的私生子。”
沈明岚急得想挠头,知道一个秘密却只知道了一半,这滋味真不好受。
宋湘:“算了算了,咱们不猜了,回去我就审问他,保证能审出来。”
沈明岚:“那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宋湘:“一定一定!”
她胸有成竹,虞宁初开始慌了,难以想象宋池若说出她的名字,两位姐姐要怎么联手审问她。
她心慌意乱、心乱如麻,都不知道是怎么跟着两个姐姐回到一众表哥身边的。
因为担心,她下意识地看向宋池。
恰好宋池也朝她看来,目光相触,没等虞宁初回避,宋池先避开了,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在他俊美清瘦的侧脸上,无端端多了一层落寞。
虞宁初:……
沈琢是君子,不会逼问宋池说出心中的秘密,宋湘,宋池那么疼爱这个妹妹,宋湘若死缠烂打,宋池能瞒住吗?
不如,她先给宋池提个醒?如果她要求他隐瞒,他,也算半个君子的他,应该会答应吧?
“阿岚,你的香囊怎么不见了?”
曹坚忽然问沈明岚,沈明岚低头一瞧,腰间的香囊果然没了踪影。
虞宁初急中生智,道:“是不是赏梅的时候,被树枝挂了去?”
曹坚马上道:“我去找找。”
沈琢又恢复了长兄的风范,道:“梅峰颇大,咱们一起去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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