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分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不是她想多了。
娃娃亲?
哪辈子的老黄历了。
江凤仪可是个有文化有知识的人。
咋比她这个没经过正规新式教育的人还古板。
殊不知父母才是孩子真正的老师。
江凤仪虽然上过几年学,学校的老师对她的影响远不能跟父母比。她父母生在清末,长在民国, 身为普通人很难有机会接触到新文化。在他们的耳濡目染之下, 江凤仪骨子里还存着一些老思想很正常。
杜春分虽然有同事大姐和师傅教。可张连芳不是她亲戚, 也不是她长辈, 她嫁谁, 跟谁好, 没理由替她做主。最多也就帮她介绍个对象, 成不成一句逼迫的话也不能说。
她师傅都不敢喝她的拜师茶, 哪敢替她定亲。说不定她师傅仗着徒弟有一门吃饭的手艺,走遍天下都不怕。时常跟她念叨,男人不好就换,下一个更乖。再说了, 有杜局那个神出鬼没的爹,有个“抛夫弃女”的娘在前,即便有人跟她说,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杜春分也只会嗤之以鼻
说回她爷爷奶奶, 隔辈亲。大孙女还是个没娘的孩子,还不得可劲惯。
也就老两口是小老百姓,要是有点资产指不定能设个擂台,让杜春分随便挑随便选。不经她同意就给她定一门亲, 绝无可能。
邵家和廖家离得太近。
江凤仪人还挺好, 杜春分纵然心里不以为然, 也不好把话说太直, “邵耀宗那个榆木脑袋, 哪能跟廖云比。”
此话一出,出乎江凤仪的预料,脸上多了一层夹杂着意外的尴尬。
以她对杜春分的了解,绝不能顺着她的话夸她儿子优秀,诋毁邵耀宗。
“那不正好跟甜儿般配吗?”
杜春分笑道:“我也觉得俩孩子很般配。”
江凤仪的眼眸亮了。
杜春分道:“即使廖云千好万好,甜儿不喜欢咋办?”
“咳,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啊。”
杜春分点头:“是呀。小孩子不懂。不过长大就懂了。这样吧,等甜儿二十岁,要是还觉得廖云不错——”
“二十岁?”江凤仪吃惊,等甜儿二十岁,廖云可就二十五了。那么大还没对象,不知道的人还不得以为她儿子有什么隐疾。
杜春分佯装疑惑不解:“二十不算大?那就二十二吧。二十二其实也不大吧?”仔细想想,“是不大,我二十三才认识我前夫。”
江凤仪张了张口,挤出一丝笑:“小杜,你在跟我说笑吗?”
“嫂子在跟我说笑吗?”杜春分反问。
江凤仪本想问,我说什么了。忽然想起她说俩孩子般配。她不是开玩笑,那杜春分所说的二十二就不是开玩笑。
“我你还不放心?”
杜春分笑道:“嫂子,你别怪我说话直。你要是真这样说,那我问你,你和我二婶,谁跟我关系近?邵耀宗他姑和你,谁跟他关系近?”
江凤仪以前不知道邵耀宗的前妻是他姑婆家侄女。两家当了这么多年邻居,从大人孩子的只言片语中,她也拼凑出大概。
江凤仪不甘心,道:“要不先定下来,又不是不能解除婚约。”
“既然将来有可能解除婚约,那就更没必要多此一举了,对吧?”杜春分丝毫不退让不松口,坚定如铁。这让江凤仪有点恼怒。
甜儿是她看着长大的,儿子懂事,老实的甚至不会转弯,还能害了甜儿不成。
再说了,甜儿那个性子要找个脾气大的,俩人还不得天天掐。
日子过得鸡飞狗跳,家变成擂台。
江凤仪:“要不问问甜儿的意见?”
“嫂子,这么快就忘了你刚才说的话?小孩子懂啥。问她也不知道啥意思。好了,嫂子,外面挺冷,你回家去吧。这事就当没发生过。”说完杜春分就往屋里走。
江凤仪张了张口,杜春分到堂屋把门关上。
“娘跟谁说话呢?”
外面太冷,烤炉又还没把屋里烧热,几个孩子把门关的严严实实,以至于只能隐隐听见有人说话。
杜春分看着甜儿稚气未脱的小脸,让她把这么小的闺女许人,脑袋被驴踢了,她也干不出来。
廖政委人正直,很关心邵耀宗,江凤仪平时看起来也算通情达理,她不愿用最大恶意揣测她们,可人都是自私的。
杜春分沉吟片刻:“你们也发现家属区的气氛不大对吧?”
甜儿点头:“出什么事了?”
“上面打算把四个团并回三个团,多出的那些人要么转业退伍,要么调去别的地方。不论去哪儿,都不如在这边,所以家家户户都愁的不行。你们最近就别往隔壁去了。哪天想去先问问我,我说可以再去。”
小美好奇地问:“廖伯伯要调走吗?”
“谁知道呢。反正你们最近不能去。都到人家家里,人家想说点事都得跑去外面。”
外面冷的能把人的耳朵冻掉。
四个小孩一起点头。
杜春分:“蔡营长家也不行。”
甜儿:“知道啦。娘,爹会不会调走啊?”
杜春分不知道:“等他回来你问问他。”
上面令师部先把超龄军人统计出来。这是后勤那边的活,在统计出来之前,不需要邵耀宗做什么,十点多邵耀宗就回来了。
甜儿很好奇,给他个板凳就问:“爹,你会不会被调走啊?”
邵耀宗瞥她一眼,“难怪刚刚那么孝顺。”
“我哪天不孝顺啊?”甜儿问出口,反应过来,“不许岔开话题。”
邵耀宗:“我这个团长才干三年。早呢。”
“还得再干多久?”
邵耀宗回想一下,“从团长到副师是个坎,三个团长只有一人有机会被提为副师。如果副团级突然立功,那就是四个人争。所以一般干到四十二三岁,没机会就可以打转业报告了。”
“难怪杨团长选择转业。”
邵耀宗:“我说的那种情况还不算空降。比如军区那边有个团长比我们都优秀,部队不舍的放人,也不能这么一直拖着,就有可能把人弄到这边当几年副师长过渡一下,名正言顺提为师长。”
按阳历算,现在是一九七二年,邵耀宗才三十八岁。
离四十二岁还有足足四年。所以就算他打转业报告,也是优先安排比他年龄大的。
杜春分歇了让他转业的心思,道:“余团长呢?”
邵耀宗:“余团长的年龄也差不多,这次不能上去也得转业。他要是能上去,下下任师长可能是他。”
“没听慕珍嫂子说他想转业,余团长是不是想争取一下?”
邵耀宗笑道:“杨团长自动退出,我比他们小六七岁,资历尚浅,能跟他争的人只有一个,肯定想拼一下。”
“所以这次不论怎么调整都与你无关?”
邵耀宗点一下头。
杜春分不再关心这事,“昨晚没怎么睡,睡会儿,十二点再做饭?”
邵耀宗累,又以为她困了,便问几个闺女:“十二点做饭行吗?”
甜儿指着烤炉上的红薯:“我们饿了先吃这个。爹,不用管我们,睡你的去吧。”
杜春分:“你们不困?”
甜儿本来不困,她娘这样一说,她想想好像有一点点,“可是卧室好冷。”
杜春分点着烤炉就灌了一壶水放上去,这会儿快烧开了。
三个温水袋找出来,充好热水给小美和平平各一个。
甜儿立即跟姐妹们回卧室,揣着温水袋裹着被子,一会儿就暖和的昏昏欲睡。
要搁以往,只要不闹杜春分,她才不管她们困不困。可堂屋跟东边卧室太近,就隔一道门,一点不隔音。
她们回西卧室,有两道门,杜春分的声音稍稍小一点点,她们就听不见。
关好门,杜春分就把江凤仪的打算告诉邵耀宗。
邵耀宗正在脱厚厚的棉袄,闻言停下:“廖云喜欢甜儿?”
“江凤仪没说。再说了,廖云才多大,知道啥啊。她自己喜欢甜儿还差不多。”
邵耀宗不由得朝西边看一眼:“按理说该喜欢小美。甜儿那性子,跟孙猴子似的。江凤仪可不是如来佛。”
“江凤仪在家当家当惯了,一家四口她说了算,肯定觉得甜儿以后也会听她的。压根没想到甜儿可能不搭理她。”
邵耀宗搞不懂:“那这事就算了?”
“在我这里算了。在江凤仪那里可能没算。要是让廖政委找你,就装不知道。廖政委要让表态,就说甜儿又不是你生的,你不当家。全推我身上。”
邵耀宗懂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娃娃亲。”说完不禁啧一声。
杜春分示意他小点声。
邵耀宗想到隔壁就是廖家,“睡觉。睡觉。老廖最近肯定没心情想这些。”
“赵政委调走他也没机会?”
邵耀宗:“赵政委是副师级,他是副团,以他的资历连升两级不现实。再说了,就算从副团级政委里面选,也只有三分之一的机会。”
廖政委确实没心思琢磨这些。
超龄必须转业的这部分人好安排,因为规章制度定死了,谁说情都没用。除非转为干部。然而后勤最不缺干部。所以郭师长和赵政委先安排这一批人。
年后,正月,名单统计出来。
不是说今天出来明天就能走。他们都是老兵,退伍转业得给他们安排工作。这些超龄的安排好,已是七二年四月底。后山的杨槐花都开了。
往年很多人去山上勾杨槐花。
今年杜春分带着闺女去,后山杨槐花几乎没少。
杜春分不是个贪心的,娘五个就弄半篮子。
到家门口,却看到蔡家门外晒了好些东西,像是把家里的东西都搬出来了。
杜春分忍不住问:“婶子,你们这是干嘛呢?”
蔡母笑着说:“晒晒这些东西。好的就留下,实在不能要的就扔了。搬不走的就送人。小杜,回头你也来看看。”
“出什么事了?”杜春分下意识问。
姜玲从屋里出来:“老蔡也选择转业。”
杜春分惊得张了张口:“咋,咋这么突然?邵耀宗知道不?”
“邵团长现在可能知道了。老蔡也是最近才决定的。老蔡年龄太大,就算能升正团,五年后也得转业。现在他上面还有个副团长。杨团长走了,团长肯定是人家的。”
杜春分:“那——你们这是回老家?”说着不禁看蔡母的表情,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不可能回老家吧。
蔡营长的老家没工厂,以他的资历到老家顶多当个派出所所长。所长是一把手,不可能让给他一个转业人员。
要是副所长的话,就蔡营长的年龄,到老也就是个所长。杜春分不懂这有啥值得高兴的。
姜玲道:“老蔡说不用回去。去宁阳的一个机械厂当车间副主任。”
“机械厂都是大厂吧?”
姜玲点头:“他手下一个连长跟我们一起,到那儿能当个保卫科科长。”
“这不错。就算工资没这边高,福利肯定比咱们这边好。听说那些大的机械厂特别有钱。”
从军人到工人,不说蔡营长,就是姜玲一时也无法接受。
听刘翠华说那是个兵工厂,待遇福利特别好,离宁阳市区特近,买东西去医院都挺方便。蔡营长考虑到他娘年龄大,儿子还小,都需要好的环境,便决定转业。
姜玲没打算隐瞒,但也没想到在外面说出来。一听杜春分知道,索性说:“是呀。”
杜春分羡慕:“也不知道邵耀宗转业的时候能转去哪儿。”
姜玲愣了一瞬间,意识到自己没听错,不禁说:“嫂子想啥呢?咱们国家培养一个军校生可不容易。让邵团长转业?除非他得罪了上面首长。”
杜春分:“副师长只有一个职位,即便四个团并三个团,那也只有三分之一的机会。”
姜玲想说,不论将来那俩团长是谁,都争不过他。可在外面,怕别人听来去,就咽回去,“转业你就别想了。”看到江凤仪打东边过来,“不信你问凤仪嫂子。”
江凤仪不明所以。
姜玲就把刚才的话告诉她。
江凤仪这些日子不想搭理杜春分,觉得她年纪轻轻不知变通,而且忒惯孩子。婚姻大事,哪能由着孩子自己做主啊。
这些日子甜儿也不来找廖星玩了。
江凤仪怀疑杜春分防着她,虽然没证据,可她一想到这事就烦,搞得好像她儿子廖云找不到媳妇一样。
可这都是她跟杜春分之间的事。
邵耀宗怕媳妇,所有人都知道。
江凤仪做不到怪他,实话实说道:“部队让邵团长转业的可能性不大。对了,军区那边好像来人了。我刚才从那边过来看到一辆很新的车子。”
姜玲:“嫂子没看清?”
“人在车里面,也不是军区的吉普车,所以我也不能确定。”
郭师长和政委就认识一个不是军人,且出来进去都有专车的人。
杜春分不禁说:“这个节骨眼上,他来干什么?”
“小杜认识?”江凤仪问。
杜春分道:“我知道一个人,以前来过咱们这儿。沈雪暴露的时候。”
蔡母有印象:“那个人,我见过。长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人还特别有气质,不是大领导,也得是个科学家。”
姜玲听她婆婆提起过:“好像是赵政委家的亲戚。”
蔡母点头:“他当时——咦,小杜,你们快看,那人来了。”指着东边,“哎哎,旁边那人是小邵吧?邵团长也认识他?”
杜春分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低头走路的人缓缓抬起头来,猛然停下脚步。
蔡母不禁问:“咋了?哎,好像在看咱们。这么大岁数还不好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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