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管米切尔复杂的情绪, 薄柔抬步就上了楼。
她知道他心情很复杂,所以给他一点缓冲的时间,她就去上楼吃点甜点看看书度过美好时光好了。
米切尔确实心情很复杂, 他的身心灵都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他本来以为她就是个有点身份地位的夫人, 结果没想到她竟然是他父亲的夫人。
这样一来, 他们的关系不就成了……
母子?
米切尔有点接受不了, 要是说先入为主她是母亲这个角色还好, 偏偏他们初见时他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 以至于他现在知道了就完全接受接受不了。
哦上帝,她是我的母亲,为什么她会是我的母亲。
米切尔神色复杂,他的心绪很乱, 他连忙转身先回房间祷告, 好平复自己糟糕的情绪。
毕竟今天他还要主持父亲的下葬为父亲祈祷,他不能有一点罪在身上, 这样会得罪上帝。
薄柔本来以为至少能舒舒服服的呆到中午,结果她刚看了没一会,糕点也才吃了几块就被仆人叫出门。
墓园已经联系好了, 是时候该将老伯爵下葬了。
本来按照贵族的规矩老伯爵下葬应该风光大办, 不过因为巴拉特家族很容易惹人眼目最后还是决定举办个简单的葬礼。
参加这场葬礼的人也不算太多,大概也就二十多人。
虽然人数不多, 但是她一个都不认识, 除了老伯爵的那几个儿子。
应该是除了还没见面的那个儿子,其他的儿子都见过。
今天小五克莱德也出来了, 身为老伯爵的儿子得站在最前面,所以薄柔看见他低着头站在最边上,看不清表情, 也感觉不出他的情绪。
但是他给薄柔的感觉好像这个葬礼跟他无关,当然不止他一个人这样,他其他的哥哥们看起来也差不多,只不过没他这么明显而已。
站在最前面的米切尔一直在念着颂词,他声音清晰的飘荡在整个墓园,听起来神圣又庄重。
墓园内轻轻的飘荡着哭泣声和他颂词的声音,薄柔放眼看去,大概也就老女仆哭的最情真意切了。
身为老伯爵的夫人按理说她也应该哭一哭才是,但是薄柔实在是挤不出来半点眼泪,所以也就算了,默哀好了。
这段颂词很长,长到薄柔已经开始想东想西了,然后想到了似乎今天老四没来。
她往老五克莱德的身侧看去,果然是一个空荡荡的空位,并没有人。
她轻轻问着站在她身侧的菲尔问道:“赫伯特呢?”
“没有回应。”菲尔答道,他一点都不意外。
对于赫伯特那种性格,来了也不会是现在这种时候来。
薄柔看他好像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就也没有多说,转过头安安静静的默哀。
等这段颂词结束后,就开始埋棺,埋棺的过程很快,很快这场葬礼就结束了。
女仆娜丽莎早就哭的双眼通红,其余跟老伯爵感情深厚的老仆人也眼眶微湿,他们微张着唇齿,似乎在说着什么。
哪怕薄柔不用听都知道肯定是一些祝福的话。
大概就是些希望上帝能照顾好老伯爵之类的。
薄柔收回目光,转身想回去,结果发现被几个孩子围在树边小路上的克莱德。
他被三个看起来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大的孩子围在中间,那几个孩子不知道对他说什么,言行动作间都推推嚷嚷,手脚很不老实。
而他就安安静静的站在中间任由他们推让,死死低着头一言不发。
薄柔皱了皱眉,提着裙角走过去道:“克莱德。”
听见她的声音,那几个孩子都朝她看过来,只有克莱德依然低着头没有回应。
薄柔靠近他们,一手拉过克莱德的手臂道:“再不走一会马车该走了。”
克莱德感觉胳膊被拉住这才抬头看她,只是他依然没什么反应,那双暖褐色的眼眸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
周围的孩子们早就在薄柔靠近的时候就纷纷散开了,现在这里就只剩下了薄柔和发愣的克莱德。
好在克莱德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眨了眨眼,连忙将胳膊从她手里挣脱开,微微退了几步低着头道:“我知道了,夫人。”
他在对薄柔说的话进行回答,但是只字不提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薄柔也并没有生气,或者说她一向做任务随缘惯了,看见这个好感度一直就没动过还处于灰色空心的克莱德就直接将他放弃了。
所以也就是将他当做真正的孩子看待。
毕竟克莱德也才十六岁,确实是个孩子。
还是个可怜的孩子。
薄柔微微叹气,伸手在他低着的脑瓜子上揉了揉,轻声问道:“吃糖吗?”
克莱德本以为会遭到责骂,但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温柔的抚慰和这样的话,他下意识想要拒绝,结果手上就被掰开塞进来一块糖。
他蜷了蜷掌心,想要将它还回去,然而抬眼看去就见她的身影已经离开了,她的话远远地飘来:
“快点走了,一会来不及了。”
克莱德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然后松开手指扔了那块糖。
糖果落在草丛间,七彩的纸皮在阳光下折射着晶莹的光芒。
他看都没看,直接迈过那块草坪。
马车的车轮声缓缓响起,很快本来还有些人气的墓园顿时又陷入一片安静。
草丛上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刚刚克莱德站过的地方重新出现了一双靴子,这双靴子十分精致华丽,靴子旁有一个镶着金的权杖,权杖上还镶嵌了一个大大的宝石,看上去十分华贵。
这双靴子的主人微微弯腰将遗落在草丛里的糖果捡起,用那带着宝石戒指的细白手指将糖纸拨开送进嘴里。
那对嫣红的薄唇轻轻弯起,冷调的声音从中吐出:
“真甜。”
*
经历了一番车马劳顿,薄柔很快就到家了,她实在是饿了,希望仆人们能快点备饭。
忙忙碌碌了一上午,她只希望用丰富的午餐犒劳她自己。
看她这副样子,坐在薄柔对面沙发上的贝洛克轻轻笑着拿起桌上的糕点道:“夫人不如先吃点糕点垫一垫,别把自己饿坏了。”
菲尔则是给她端过来一杯红茶,淡淡道:“可以先喝点茶缓解缓解情绪。”
他说完就顺理成章的坐在夫人旁边的位置,虽然不近,但是比起之前的距离,现在已经近了很多了。
米切尔远远地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将菲尔和贝洛克的举动都收进眼底。
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很好,至少米切尔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哪个夫人能搞定这俩人其中一个人,更别提跟这俩人一起和平共处。
他很羡慕他们能和这位夫人和平共处,因为他自己做不到。
他哪怕现在远远地看见她都觉得自己在犯罪,他刚刚已经跟上帝认了错,如今不能再犯这样的错。
她是他的母亲,哪怕不是亲的,哪怕是名义上的,哪怕她嫁过来只有七天。
她也还是他的母亲,这一切不会改变。
他慈爱的上帝已经宽恕了他的罪孽,所以他不能接着重蹈覆辙。
他要将她当做母亲看待,哪怕当不成母亲,也要当成一位夫人看待。
他的身心已经都交给了上帝,他不能有这种□□的思想。
所以等薄柔看向米切尔的时候,就看到他桌面放了本圣经,他双手捏着颈项前挂着的十字架正在虔诚的祈祷。
看起来是个十分忠诚的信徒呢。
“米切尔是个基督徒吗?”薄柔轻声询问着身侧的菲尔,生怕吵到正在虔诚祷告的米切尔。
菲尔视线看向正在祈祷的米切尔回道:“他是个圣父,将身心都侍奉给了上帝,当初父亲知道的时候很不同意,不过拧不过他,所以也就同意了。”
“不过从那时候起父亲就断了对二哥经济上的帮助,二哥也是厉害,一分钱也没找父亲要过,全凭自己的努力熬到了今天这个地位。”
贝洛克笑了笑,看向菲尔轻轻道:“不然本来父亲最看好的人选里还有二哥一份呢。”
这个最看好的人选,指的就是伯爵位置继承人。
菲尔没有说话,这个话题虽然说迟早他们都会面对,但至少不应该是现在。
因为他不想让夫人知道他们家族的混乱事情,她也不应该承受这些。
不过菲尔也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薄柔对他们的伯爵竞争根本不感兴趣,锁根本不想动脑子猜贝洛克说的话里是什么意思。
再加上她注意到克莱德似乎有些不对劲,所以也没注意听贝洛克说了什么。
克莱德不能说不对劲,他还是跟以往一样安静的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坐着低头发呆,只是今天他似乎看起来有些焦躁,时不时就要动动腿,动动身子,感觉一副有点心事的样子。
薄柔看了一会刚准备开口询问就见他主动站起来低着头轻声开口道:
“那个……”
顿时,无论是祈祷的还是说话的都侧眼朝他看去。
大概是从未见过这个最小的弟弟这样主动发言过,所以他们都等着他看他要说什么。
“我,刚刚有个东西落在墓园了,我可以去拿回来吗?”
他轻轻说着,声音有点低,不过很容易就能让人听出他的纠结。
“是什么东西,如果不好找的话可以多派几个人去帮你找。”菲尔说着。
“不用,车夫带我去就可以了。”他轻轻说着。
他都这么说了,菲尔也没说别的,就找人去备车去了。
克莱德轻轻松口气,庆幸没人询问,然后他身前就传来了很柔软的声音:
“需要我陪你去吗?”
克莱德刚松的气就卡在了脖子,他微微的缩了缩身子,试图离她远点,他将头低的更低回答道:“不用夫人。”
“可是都要吃饭了,如果你不快点找到的话,应该就赶不上吃饭了,不吃饭会饿的。”
“没事,娜丽莎会给我留饭的。”克莱德低头回答着,薄柔只能看到他毛茸茸的脑袋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都这么说了薄柔也就没有多说。
所以最后克莱德自己坐上马车前去了墓园。
正午时分的墓园一片寂静,除了风景很好以外,几乎一片清冷。
他下车以后马夫也要陪他去找东西被他拒绝了,不是他不想。
而是他想要捡回来的东西,让他难以启齿开口让别人帮忙。
谁能想到他费劲力气想要捡回来的东西不过就是一颗糖而已。
还是一颗被他自己主动丢弃的糖。
克莱德抬步走到他之前站着的那个林边小路,他记得他丢在了这片草坪里,只是他翻来覆去找了几次都没有找到。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片草地微微有些怔愣。
倒不是说后悔,只是有些说不明白的情绪缩紧了他的心,让他一时心有些酸酸涩涩的。
像是吃了一个十分涩口的果子,吐不出来,但是涩的人口发苦,心里发闷。
他微微抱着膝盖半蹲下身子,暖褐色的眸子盯着眼前的草坪看,心里知道他估计是永远都找不回这个被他丢掉的糖果了。
他既然都丢了,就知道有可能捡不回来,但是他明知道,还是回来了。
这是不是说明,有些不是他的东西,从一开始不就是他的。
哪怕经过了他的手,到了结果也还是别人的。
他根本就不会配拥有一点点期待和奢望。
因为他从小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他缩紧膝盖,将头埋了进去。
“这是你丢的?”
他耳边传来有些冷调的声音,有些熟悉。
克莱德微微抬起眼睛朝面前看去,就看到了穿着纯黑烫金边修身礼服的男人。
他紫色调的瑰瞳正轻轻半眯,一头松散的银白色长发被发绳轻轻系着,一只带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正缓缓地按压在宝石权杖的顶部,不轻不慢的摩挲着上面的透明宝石。
而他另只手正用食指跟中指捏着一张七彩的糖纸,糖纸很熟悉,就是克莱德刚刚丢的那个。
克莱德微微睁大眼睛,伸手一把就要夺过糖纸,结果就被那人抬起手指,躲了过去。
“赫伯特,你还给我。”
“可是……这不是你主动扔的吗?”赫伯特夹着那张糖纸,说话的语调轻慢又带着些矜贵。
“更何况我现在都已经吃了,你要一个糖纸还有什么用。”
他夹着那张糖纸,瑰紫色的眼眸看了眼面前面皮涨红了的少年,轻轻松开手指让那个糖纸掉在地上。
“既然是你主动扔掉的东西,还是不要去苛责它的新主人比较好。”
克莱德弯腰将糖纸捡起来,刚握在手心里就听到他这句话,手心更用力的握紧,然后就听他道:
“哦对了,我忘了跟你说了。”
克莱德颤了颤眼睫,抬头看他,就见他紫调的瞳孔半眯,露出些许笑意。
“真甜啊。”
他这话让克莱德更加用力的握紧手里的糖纸,他的手指用力到微微颤抖,整个拳头都发白,青筋暴起。
他在用这种方式表达情绪,因为他除了这个动作以外做不出其他的。
赫伯特跟他不一样,虽然他母亲也死了,但是他的母家家世极为显赫,再加上在他小时候母家的唯一男性继承人心脏病死亡,他几乎都是被按照继承人的方式培养到大。
同样是母亲意外去世,但是截然不同的身家让他们二人命运都不同。
这几个哥哥里,他唯一讨厌的就是赫伯特。
因为他跟他极为相似,但又截然不同。
午饭是热了凉,凉了热,但还是迟迟不见人回来。
薄柔这会已经是饿的不饿了。
换句话说,就是已经吃糕点吃撑了。
她刚才只是小小的提议一下要不要大家等等克莱德回来吃饭,结果他们就全部积极应和她的建议。
导致到现在人没回来,大家的饭也都没吃上。
这让已经吃饱了的她有些歉疚。
“夫人不用觉得抱歉,我本来就没饿。”看出她有些歉疚的米切尔忍不住出声安慰着。
或许是圣父当惯了,他的声音总是很随和,让人听了心里会舒服很多。
薄柔抬头看去,出声道:“谢谢你,米切尔。”
米切尔弯唇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当然没说什么,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只用六个字就将他刚刚的忏悔都打破了,他已经不敢再接着说什么了。
多说一个字,就是多一份罪孽。
她的声音入耳都会让他平静的思绪泛起点波澜,他的罪孽越来越重了。
不知道上帝现在还能否再次洁净他。
他打算将父亲的后事安排好以后就离开这里,回去以后就用圣水清洁全身,祷读圣经三次。
从此以后再也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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