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错了。我李家扎根于此可不止是三十多年,而是快五十年了!前朝至正十六年从滁州过来的,到今天整整四十八年!”
李家寨的当家人李立德,陪着定远的师爷,走在李家寨的山坡上。
这面山坡算得不得陡峭,只能说是微微起伏。李家寨的民宅,沿着山坡的起伏而建,像是一个环形。
这是典型的乡下堡垒式村寨的建造方法,民居在高处,可以俯瞰平原。
李家的田亩油坊等,就在这面山坡下,虽是乡下地方但也人来人往,赶着驴车的商贩农夫络绎不绝。
而此刻他们所在的山坡上,前面是已经收了的油菜地,侧面则是整整齐齐栽满了桑树。
李立德四十多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岁数。脸庞红润大嗓门眼神明亮,而且身上还带着些读书人特有的端庄。
“师爷,您这边请,家里喝茶!”李立德在前引路。
师爷看着周围的景象,笑着点头。
就在他们顺着平整的石路,即将走入村寨的时候,正前方一处面阔四间的红砖房吱嘎一声打开。
“放学喽!”
呼啦一下,好几十个童子,嬉笑着从房子里冲出来,欢呼雀跃。
本来笑呵呵的李立德顿时拉下脸来,威严的对那些孩子们喊道,“喊什么?闹什么?就不能好好走路,一点儿正形都没有?”
那些孩子们畏惧的低下头,然后行礼,再然后稳稳当当的迈着脚步离开。
一个童子走到李立德面前,恭敬的说道,“叔祖父!”
“嗯!”李立德点点头,然后道,“你父亲的病好些了吗?”
“已经大好了!”那童子恭敬的低声道,“晚上不咳了,也没痰了,您给请来的郎中说只要平安无事过了今年的冬天,等来年开春我父亲就无碍了!”
“嗯!”李立德又是点头,正色嘱咐道,“你是家中的长子,你父亲病着,家里家外你要帮着你母亲分担分担!”说着,顿了顿,“好好读书,不许偷懒!过年时我要考较你的功课,若有长进就赏你。若没有长进,我就打你!”
“孙儿知道了!”那童子又俯身笑道。
“去吧,家去吧!”李立德脸上挂了些笑模样,“家里若是有什么短缺,尽管开口!”
“孙儿谢过叔祖父!”
“嗯!”
李立德看着那童子走远,回头对师爷笑道,“这是在下一个族侄的儿子!”说着,又看向那童子,“是块读书的好材料!好孩子!”
师爷看着面前的红砖房,“这就是您家的族学?”
“算是吧!”李立德大笑,“是我李家建的,但学生可不止我李家的孩子!还有亲戚家的,生意上那些老朋友家的。嗯,还有油坊大师傅家的.....”
师爷在学堂门前的石凳子上坐下,感叹道,“立德贤弟,家大业大呀!”
“您此言差矣!”李立德也顺势坐下,笑道,“这李家寨是李家的,可不是在下的私产!”说着,看向山脚,也带着几分感叹道,“更是我李家先人,几辈子节衣缩食勤苦所得!家大业大?不过是族人勉强安身立命,温饱而已!”
师爷瞄了李立德一眼,大笑道,“贤弟太自谦了!”说着,又笑道,“放心,我不是来敲竹杠的,也不是来摊派赋税的,你呀不必哭穷!”
“哈哈哈!”李立德爽朗的一笑,“本就是穷,哭不哭都穷!”
“滑头!”
师爷面上在笑,心中却在暗骂。
先不说那些两天,就是这满山的桑树就值多少钱?桑树是宝,养蚕生丝还可以入药,且桑树还可以做弓,树皮可造纸,果子可以酿酒,树干可以做家具...
这漫山遍野的桑树,整个定远县除了他李家之外,再无别处。
还有那榨油坊....
县城里的门面米面行...
似乎能看出师爷心中所想一样,李立的又笑道,“说起来,李家的产业是多!可大多也就是维持而已,不赚钱。”
说着,指着远处的油坊,“就像那儿,来榨油的都是乡里乡亲的,也就是一次收个三五文的力气钱....”
“哈!”师爷一笑,“贤弟,你这话可不对心了呀!你就算不收榨油钱,这买卖也是稳赚不赔!”
说着,掰着手指头道,“若是菜籽榨油,剩下的渣子可以喂牲口还是好肥料。咱们就说喂牲口,你家后山养着猪呢,吃了油渣儿的猪长的快长得肥。”
“光是卖肉钱,每年都不少赚吧?”
“呵呵!”李立德笑笑。
“还有!”师爷又道,“若是用豆子榨油,你更赚!”说着,歪着头低声道,“我可是知道的,早些年您父亲在的时候,正好赶上朝廷连年对北边用兵!”
“你家的豆饼都卖给朝廷当战马的饲料了,甚至有时候官府的马车就在你家油坊门口等着,都不用你们自己运了!变废为宝,豆饼都卖出了金子价儿!”
“呵呵!”李立德只是笑,拱手道,“哪里哪里您言重了!”
说着,忙岔开话题,“天晚了,快家去!在下让浑家整治了些酒菜....”
“让我赶紧喝,喝了赶紧走,是不是?”师爷笑道。
李立德一愣,尴尬的笑起来。
俗话说夜猫子进宅没好事呀!
这县令大人的师爷幕僚,突然来了他李家寨,且说话含含糊糊的,谁心里不提防?
瘟神!
李立德心中早就打定主意,就跟他装糊涂,然后好吃好喝的糊弄一番,送客!
“今日找贤弟,是有正事!”师爷看着李立德。
后者眼帘低垂,“请讲!”
“这李家寨以前叫什么地方,你可知道?”师爷问道。
李立德皱眉,斟酌一番,“在下的祖父在世时候曾说过,以前叫杀猪岭!”
说着,目光也看向师爷,“怎么了?”
“按贤弟所说,你李家是至正年间从滁州迁移过来的!”师爷又道,“当时这地方,就没有别人了?”
“你这是何意?”顿时,李立德的目光警惕起来。
师爷没说话,而是没了笑容,用一种问询的目光看向李立德。
这目光让李立德心中发毛,但怒气也油然而生。
“师爷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李立德开口道,“在下性子直,你要问什么直接问就是!”说着,又道,“当时淮西烽烟四起,处处战乱!太祖高皇帝攻下滁州,前朝官军又大军来攻!”
“我曾祖父为了躲避战火,携带家眷从滁州那边迁移而来。当时我家立足于此,是定远县同意了的。”
“且当时为了购置田产山头等事,也缴纳了银钱给定远县,这都是有据可查的....”
“我是在问你!”师爷打断李立德,“当时你们迁移到此处时,难道杀猪岭就没别人了吗?”说着,眯着眼睛,“我听说当时这边还住着几姓人家呢!他们人呢?你别跟我说他们都死绝了!”
“定远当时也在太祖高皇帝的初创基业的范围之内!因在濠州和滁州中间,没有官兵的威胁。同时又是李太师的桑梓之地,当时的义军也不会祸害此地!”
说着,师爷的手指轻轻的搭在石桌角上,“你们外来户都能活下来开枝散叶,原本的人家怎么就都没了?”
“如贤弟你所说!是,已经过去了快五十年!五十年啦,人都死了多少茬儿。可若是想问,这偌大的定远县,也不是问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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