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阳台看到父亲牧高峰的身影,牧野就出了卧室。
父子两一前一后在沙发坐下。
牧野很自觉地拿过棋具,自己手执黑子,将白子递给父亲。
张妈在厨房看到这情形,很有眼色地端上茶水和水果,然后一言不发地又缩回那一块专属于她的小天地。
父子两谁都没有开口,牧高峰手执白子,“啪”的一声落在了棋盘上。不看落子的位置,但是那架势就将人震慑了三分。
虎父无犬子,牧野自然也不遑多让。
一来一去,眨眼间,父子两已经下了数子,但棋盘上的黑白子并没有呈现出互相紧咬的态势,反而看起来有些散漫,尤其是黑子。
下了大半辈子的棋,加上心思沉稳,牧高峰也算是个中好手了。见到儿子那看起来稀稀拉拉的黑子,他也丝毫没有掉以轻心,而且已经可以肯定,这小崽子的棋艺只怕又长进了!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原本稀稀拉拉的黑子就成了气候,对着白子好一通围追堵截,但节奏依然是不紧不慢,完全没有被眼下的胜利冲昏了大脑。
牧高峰见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里却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几分赞赏来。儿子有长进,做父亲的不免窃喜。
人都是容易恃宠生骄的动物,一旦在某方面有了出色的表现,很容易就会沾沾自喜,狂妄自大。
牧野这个年纪就坐到了那个位置,堪称翘楚中的翘楚,老一辈子的这些家伙提到他都要赞赏地高举大拇指。
牧高峰这个父亲自然也脸上有光,但他最骄傲的并不是牧野做出的这些成绩,而是从头到尾,牧野都表现得沉稳而从容,一步一步坚定地走着自己的路。一如此刻他在棋盘上的表现,不管局势如何风云变动,任何人都很难在他脸上看到什么情绪,他进攻或者后退的节奏也不会受到丝毫影响。这表现,端的担得起一个“大将之风”的威名。他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在一定程度上也得益于这沉稳如山的心性。
虽然牧野18岁就进了部队,在这方面从来没受过他半点庇护,但这怎么说也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儿子,牧高峰自然控制不住心里生出几分骄傲来。
虎父无犬子。
这是对一个父亲最高的评价。
牧高峰不知道从多少人口中听到过这句话,而且以他还算老辣的眼光看来,他们都是真心的。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牧野会继续这么顺风顺水走下去,直到让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时,他却突然退了下来,退得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包括牧高峰。
牧高峰虽然已经退休了,但很多消息还是瞒不过他的耳目,即便他不主动去探听点什么,别人也会主动将消息送到他的耳朵里。牧野要转业这件事,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好几个友人特地给牧高峰打来电话,希望他能劝一劝牧野,他们都认为这个决定太冲动,甚至太任性了。兴许,还有人觉得太蠢了。
牧高峰接了电话之后,一个人在书房静静地坐了几个小时,可最终也没有给牧野打个电话,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知子莫若父,如果牧野已经拿定了主意,那么无论谁发表意见都没有任何意义。而他这个儿子,一向沉稳而坚定,从来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那他作为父亲的,只能无条件地支持他,并在他碰壁的时候让他有个聊一聊的去处。
“啪”的一声,又一颗黑子落下,棋盘上黑子已经呈现出绝对的压倒之势。白子兴许还可以挣扎两下,但必败无疑。
“哈哈哈……”牧高峰突然笑了起来,并将手里的白子放进了棋篓里,双手掌心在膝盖上拍打了两下。他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但是眼睛比平常更亮了几分,里面闪烁的都是赞赏和骄傲的光芒。
这个孩子,向来让他放心,也叫他惊喜。
牧野自然也看出了父亲的情绪,但他什么都没说,闷声不响地端起茶水喝了两口,安静地等着下文。他知道,父亲今天有话要跟他说。
果然,牧高峰在喝了几口茶之后,放下杯子,视线缓缓地上扬,最终落在牧野的脸上。“你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我从来不干涉你的决定。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马后炮的话我也就不说了,只有一句:不管去了哪里,好好干。”
“我知道。”
我也知道,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可正是因为你太出色也太让人放心了,我这个做父亲的才总觉得没尽到自己的责任。
这句话,牧高峰在心里过了无数遍,但从来没有说出口。就像罗筱柔说的,他们父子两一个样,都是心里有花嘴上也开不出来的人。
牧野将棋盘上的残局收拾干净,然后将黑白子换了过来,自己手执白子。“再来一局?”
“好。”牧高峰执起黑子,连着两声“啪啪”,落下两子。“你让我两子。”
牧野挑了挑眉头,默认了。
父子两又沉默地下了一盘棋,最后是个平局。
牧高峰不住地点头,嘴角隐约有一点上扬的意思,嘴上却只吐出淡淡的两个字。“不错。”
牧野随意挪动了两颗白子,然后自己跟自己下了起来。不一会儿,棋盘上的形势就有了明显的变化,眼看黑子就要被碾压了。
牧高峰端着茶杯,安静地看着他指挥若定,从容进退,仿佛这一个小小的棋盘就是专属于他的硝烟弥漫的战场。
直到胜负已经没有任何悬念,牧野才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父亲,低声说了几个字。
牧高峰丝毫不意外,点了点头。“应该的。需要我跟你妈做点什么,你直接说。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们这些老古董跟不上,所以我们只负责执行。”
怀孕满了三个月之后,孕妇就很容易嗜睡,向暖已经开始进入这个阶段了。刚好今天牧野在家,她心情好,自然睡得更加安心,甚至什么时候抱着的从人变成枕头,她也完全无知无觉。
等向暖从梦里通体舒畅地醒来的时候,天早已经黑了。她本能地伸手在床外侧摸了摸,没有人?
难道……她只是做了一场梦吗?
向暖吓得立马坐起来,“啪”的一声打开灯。房间里的一切都跟平常一模一样,看不出任何不同的痕迹。她气息往上一提,心里有点慌。
难道……真是梦?
“咔哒——”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向暖偏头望去,刚刚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立马沉回了它原来的位置,踏踏实实地在那呆着。她扬起娇憨的笑,朝着他张开双臂。
牧野眼里浮上宠溺,快走两步来到床边坐下,然后将伸手撒娇的人拥抱入怀。娇小可爱的女人闭着眼睛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嘴里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跟一只软萌又粘人的小动物似的,让人心脏也跟着发软。
“肚子不饿吗?”
“饿,可是不想起来。”
牧野笑了笑,又让她蹭了一会儿,就将她抱去了浴室,亲手拧了毛巾给她洗脸洗手。
向暖眯着眼睛接受他的服务,舒服得脚趾头都要蜷缩起来了,嘴里又忍不住发出几声哼哼。
牧野险些笑出声来,挂好毛巾,将她抱回床上,亲手给她换上衣服。“好了,起来吃东西吧。”
“现在几点了?你们都吃过了吗?”向暖拿过床头的橡皮筋,随意绑了一个马尾。“你怎么不早点叫我起来啊?”
“见你睡得好,没舍得。起来吧。你的饭菜,张妈都放在炉子上温着。”
“嗯,果果呢?”
“爸妈带她出去玩了。”
几个老人和果果都不在家,向暖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迟来的晚餐。也不知道是反应又轻了,还是因为心情好了,她今天吃得还挺舒服,只小小恶心了两回。不过,整个过程牧野都用一种如临大敌的样子看着她,让她既甜蜜又好笑。
“饱了!”向暖放下碗筷,幸福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好像有点撑。”
“我把碗筷收一收,然后陪你出去溜达两圈。”
向暖笑眯眯地点头,像一只吃够了小鱼干的猫儿。
牧野从厨房出来,看到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笑,狠狠地呼噜了一把她的小脑瓜。“这么开心?”
“当然啊。看到你,我什么时候不开心过?你就是我的开心果,你不知道吗?”这话有点没脸没皮,向暖的脸自觉地泛起了红晕。
牧野轻刮她的小鼻子,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走吧,出去走走。”
“嗯。”向暖挽住他的胳膊,两个人像小乌龟似的慢腾腾地走出宅子,走到绿树成荫的道路上。
枝繁叶茂的大树遮挡了路灯的光线,道路显得有些幽暗,从这头看向那头,就像一条幽暗的通道。
这会儿刚好路上没别的人,他们两个人挽着手走在这通道上,莫名地让向暖想起曾经在婚礼上看到的那条传说中通向幸福的通道。眼前这条通道的尽头是温暖的灯光,仿佛也是希望的殿堂,等着他们挽着手一步一步抵达那里,从此幸福一生。
只可惜,气氛正好的时候,通常会有一些不那么和谐的因素突然蹦出来搅和,一如此刻从对面匆匆走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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