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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遮山再走出大雪山庄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回头看了看那块大匾,“大雪山庄”四个金字,还是那么威风凛凛。
只是这一次走出来,与从前每一次都不同。
他终于答应了屠风扬的条件。
终于知道了世界上最难的事,从来就不是死。
屠风扬要飞白刀。
跟着丘羽羽,就一定能找到飞白刀。
现在,他苦笑了。
他再回到丘羽羽身边,依然披着一个谎言的外衣。
他恨自己。
热闹鼎沸,繁华如梦,正是七月里夏花灿烂的嘉兴。
宽阔的街道两侧,立着些雕花窗格,古色古香的茶楼妓馆,商铺酒肆。汪洋人海花潮之间,若隐若现的是一方方人头攒动的窗格,如同一幕幕画面,正不断流转,上演的尽是欢声笑语;觥筹交错间,诉说的尽是人间百态。
纵横敞阔的大道上,来往人潮流淌,如同波涛翻滚,一浪紧接一浪,在即将入秋的闷热中纷杂喧闹。人潮之中,来往车马,飞穿而过,像织机上优雅的梭子。
艳阳午后烈,一片惨白天光下,如织人潮,纷乱流淌。街角处,立着一座两层的木头画楼,古朴的乌漆门柱,木匾两侧悬一对门联,正书着:“非仙亦仙,不乐也乐”。硕大的上等楠木匾,落着三个飘逸的大字,不霁楼。
不霁楼,嘉兴最大的一家酒楼。
烧得出最美味西湖醋鱼。
藏着最烈的女儿红。
王遮山正负手站在不霁楼的三个金字下面。
小二已经出来热情招呼了。
里面实在是很热闹,王遮山确实想进去喝一杯,理一理他混乱的思维。
靠窗的位置很好,刚好能看见楼下街道边上那一条翠玉带子般澄澈碧绿的小河,上面有一弯白白的小桥,桥下有几个精巧的桥洞,桥洞边正游过几只野鸭。
岸边的柳树很高很茂盛,枝枝条条全部垂下,轻掩着小桥,把它衬得更白了。
王遮山痴痴望着那座桥,上面人来人往,每个人仿佛都很快乐,都在笑,都在互相躬身打招呼,寒暄。石头桥两边,分别排列两行精雕细琢的石狮子,*真精巧,离这么远,都能看清楚每一道处细节。
他苦笑,那或许是因为他是一个刀手,本来就有一双敏锐的眼睛。
刀手的眼睛,必须和鹰一样精明,才能准确无二,要了对方的命。
更何况,他用的是软刀。
他确实和他的刀一样,很软。
今天早上,他刚刚抱着他师父的脚,痛哭流涕地求他。
但是他心里明白,只有软刀子,才能先缩回来保全实力。
他如今,必须先让丘羽羽活着。
只要她活着,他宁愿死了。
不,他宁愿做比更加难受的事情。
他饮干一盅美酒,辣得很舒服。
酒实在很美,立刻让面前几盘凉菜显得诱人了很多。
今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新道理,以前不懂的道理。
比死痛苦的事情,太多了。
他笑了,很满意自己新的收获。
如今,他要去完成一个精密而庞大的计划。
在一切开始之前,他想要好好喝点酒。
他已经和屠风扬说好了,要继续留在丘羽羽身边,直到拿到飞白刀。
他知道,自己和师父十年的情分,如今已经没了。
只有飞白刀,能换丘羽羽的命。
至于他自己……
到那个时候,师父一定会杀了他。
他了解屠风扬。
在这之前,他要给丘羽羽安排好所有。
他要想一个万全之策,保全这个一点功夫都不会的弱女子。
让她全身而退。
这一切听着或许很可笑。
可是这是眼下唯一的目标。
要做到这个,就要继续骗她。
骗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已经可以明显感觉到,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面高墙。
他继续苦笑。端起了酒杯。
一个人突然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果然是你。”王遮山没有抬头,但是已经知道了谁坐在他的对面。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最熟悉彼此身上的气息。
“世界上有事情能瞒过师父吗?”对面的女人笑道,她的表情很冷淡,连笑起来,都很冷淡,很骄傲,让人无法亲近。
她还非常的美,即使不笑了,也很美。
坐在他对面的,是露毓。
“她还好吗?”王遮山夹了一片切得又薄又细的牛肉,送进嘴里,红红的辣油慢慢在他的嘴里融化开,伴着牛肉的香气,实在很美味。
“很好。”露毓看着他,认真道:“我不过借了她两只耳环,做了两件事。”
“哼。”王遮山冷笑了。
露毓不但狠毒,还很聪明,她只用两只小小的耳环,轻松完成两件艰难的事。
只因为,她小小年纪,却已经将人道看透了。
人的弱点,她全部明白,所以她从来不会吃亏,因为她从来不做人做的事情。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人。
至少王遮山这么想,她完全没有人的弱点,人的弱点,就是人性。
她却没有。
她有一张绝美的人脸,却没有长一颗人心。
望着她那张美丽苍白的脸,他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露毓道。
“我笑你长着人脸,却没长人心。”他还在笑,几乎前仰后合。
露毓“噗”笑了,笑得很舒心:“只有你懂我。”
外面的太阳浓烈起来,小二依次帮邻窗的客人挑下了遮阳的竹帘。
一片阴凉,隔断了窗外的美景。
王遮山摇头叹气,道:“可惜了大好风光。”
露毓笑道:“可惜了我一片苦心。”
“哦。”又一片牛肉送进嘴里,王遮山终于觉得有点饱了。
“你和丘羽羽的事情,师父会不知道吗?”她伸出一只好看的手,从王遮山手里夺走了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在漂亮的嘴里,突然笑了,露出一个小女孩的表情,很美,很纯真。
一片牛肉就能让她露出这种浑然天成的美好表情。
王遮山苦笑。
“师父不会放过丘羽羽的,除非她交出飞白刀。”露毓接着道:“所以,今天这个交易,是你唯一的出路,是我为你争取的时间。”她的表情很得意。
王遮山苦笑。
“如果交易达成,你和丘羽羽至少能先活着,只要活着,就有法子改变结局。”她接着道,又吃了一片牛肉:“真好吃。”又露出了一个满足的表情,很天真的样子。
“你手上沾满血,吃东西还能这么香。”王遮山突然道,盯着她那双很白很细的手。
“你能看到血?”露毓反问,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很干净,没有一点血迹。
“我能。”王遮山道。
“别人却不能。”露毓道:“重要的不是沾不沾血,而是能不能洗干净手。”
这句话实在很有道理。
“我能改变结局吗?”他叹气道。
“那就是你的事情。”露毓放下筷子,端起王遮山的酒盅,呷了一口,笑道:“好酒!”
她笑着,人已经走到楼梯口,转身便轻盈下楼了。
来的时候没有声音,走的时候依然没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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