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十六
成亲之后,裴令之便帮唐今换了座宅子,搬到了距离皇宫更近的地方。
此一来是方便唐今平日进宫上朝……甚至直接留宿宫中。
二来也是能稍稍远离一下唐家的人。
倒不是他连唐今家里人的醋都吃,只是担心自己会惹唐家长辈不满。
——毕竟他都答应了唐家长辈要给唐今当贤内助的。
住得太近,要是唐家长辈时常来串门,却发现他白日里几乎天天都不着家,那岂不是要觉得他满口胡话,不是唐今的合格夫婿了?
他可不想一纸休书被唐今赶出家门啊。
听到裴令之嘴上话语,唐今沉默半晌,还是藤蔓一卷把他捞回来亲口堵了他的嘴。
裴令之笑着推她两下,也就从了。
……
成亲之后,唐今名下的一些产业还是继续交由家中长辈帮着打理。
大姑母跟她提过一嘴,说这事最好是交给裴令之去做。
毕竟他如今才是她的内人,也该由他来帮着管这些事才对。
大姑母也是为了两人的妻夫感情着想。
如此,唐今只好推说,她交代了别的事让裴令之去帮着做,要是一下再接手那些铺子他怕是要忙不过来了。
大姑母也没多问,见她执意如此也就接手了,只是最后免不了要打趣两句,她竟也是个会心疼夫婿的。
“从前还以为,阿今此生或许都不会纳取夫婿了呢……”
说着说着,大姑母也不禁回忆起了从前的事。
那时,大姑母都还是个未曾结亲的少年。
只记得家里年方七岁的小侄女一病转醒,就忽而跟变了个人似的。
花了五年时间将浑浑噩噩陷在不得志的苦闷,和过去荣耀中只顾着幻想的族人们一个个打醒,安顿好,才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就要背着包袱独自入京。
说是要让天下都重闻唐家之名。
这话之前她也曾说过一次,但那时族里其实没多少人信。
只是她那么说了,意气风发,他们也不好扫她的兴,就都表现得相信她,支持她。
如今见她真要进京,他们才意识到她真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说出去怕是要遭人笑话,但她要入京那时,家里族人都舍不得她走。
山高路远她一人前行有多危险、有多困难且不说,当时她虽才十二岁,却早已成了整个唐家的主心骨。
如今主心骨要走了,唐家剩余的人也都摇摇晃晃,满是不安。
说是要在城门前相别的,结果一路哭,一路送,送出了快十里地,个个都还是舍不得放手。
小的拽着她衣服说不要走,大的说再买两匹马来他们跟她一起走,老的又说过她年纪还是太小不如过两年再走——
一个个都哭,都留,闹得那尚且稚嫩的少年头疼不已,不得不在长亭前停下来,板着脸训话:
“都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又去不了多久,待到府衙官差上门敲锣打鼓时,我就回来了。”
当时族人们都不明白她的意思。
只见她说完那话后便翻身上马,绝尘而去,毫无犹疑之色。
一直到又六年后,平日里无人问津的祖宅大门被砰砰敲响,门外官差喜上眉梢,恭喜道贺,他们才终于明白少年的话语。
百年落魄,人才凋零,不仅天下人已然忘却了唐家之名,就连他们自己,都快忘记族中有人高中状元之时,会是何等热闹光景了。
……
“阿今高中状元回徽州探亲之时,也有人说要给阿今配几个美貌书童,带回京城服侍的呢……”
“可阿今说自己对男人没有兴趣,害得族里人担心了好一阵阿今是不是中意女子,是不是有磨镜之好。”
说到这里,大姑母都忍不住擦起眼角泪水来了。
唐今:……
她是真不知道家里族人的心理活动居然这么丰富。
看着对面那欣慰感叹的大姑母,唐今唇动了动,最终又还是闭上了。
可能之前她不爱多说,也跟家里这些个心灵脆弱,容易多想的族人有关吧。
这种时候与其再去说什么会让人误会的话,还不如保持微笑。
唐今又在脸上挂起了那样一成不变的笑。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对面几位姑婶一瞧见她这表情,眼中顿时泪水涟涟,好似更感动欣慰了。
……
时间久了,唐今发现,裴令之不仅能当一个好皇帝,还非常适合当一个变脸演员。
在无人的私下里,他是小性子一堆总忍不住要招惹她的狐媚祸水、荒唐昏君。
但在臣子面前,他稍稍动眉,脸色一阴,就有人瑟瑟发抖,赶紧讨饶告罪。
而等出了宫,到了唐家人面前,他就把一个贤良淑德、温柔体贴的好赘婿,扮演得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
甚至再有人要给唐今送男人的时候,大姑母都偷偷劝她,就是瞧上了想收进房里,在裴令之面前也不要表现得太过喜爱,私下里宠宠就行,面上还是要给足裴令之面子。
……但唐今当然是一个都没有收。
除非她是真的不打算要她的肾了。
……
一直到好些年后,唐家小辈中又有数人考中进士,其中三人更是在金殿之上被皇帝钦点为状元、榜眼、探花,占尽一甲三名,受宴宫中得见天颜——
唐家才终于有人得知他们的好赘婿——凌百户——裴令之的真实身份。
其实当日鹿鸣宴上,唐今还在思考之后的安排。
这次的考试是她特意安排的,考中状元的她的姑表妹,其实早几年就已经有能力去考进士了。
但唐今刻意多留了她几年,将她带在身边教导,就为了让她和其他两人一同进入殿试,好占尽本科前三——
如此一来,今日之后,天下谁人还能不闻唐家之名呢?
既然三个孩子都不负所望考中了,唐今也就得准备给她们安排官职了。
既要安排个实差,又不能叫御史那边参她有私心……
赵万全如今已被调入京城,或许能派一个人去他手底下做事,向他学习学习……
唐今正想着,眼前颤颤巍巍多了一个酒杯。
酒宴过半,皇帝已提前离席,宴中各个官员都没再那么拘束,已然开始到处敬酒。
唐今一抬头,就瞧见了她探花堂妹的僵硬笑脸。
“姐姐姐姐姐……”
一个“姐”字,配合着牙齿上下打颤的声音,硬是被她说出了一种哔啵咳嘶的感觉。
唐今疑惑挑眉,才终于听她挤出后文:
“那个……陛下……他是不是长得跟表姐夫有点……一模一样啊?”
旁边考中状元和榜眼的两位妹弟也凑了过来,个个都是瞪圆了眼珠子,想说但又不敢在席上大声说的模样——
可此刻再不问,她们就要憋死了。
……差点忘了这事。
唐今沉吟一会,解释:“你们也知道,你们的表姐夫一直是大众脸的。”
这不小心跟皇帝撞个脸,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吧?
“……”×3。
唐今头一回在家里族人的脸上瞧见了明晃晃的“你胡说”“你骗鬼”“我不信”等表情。
明明从前不管她说什么,家里这些人都会信的。
也真是长大了啊。
唐今都有些百感交集了。
还没感慨完,那头太监就躬身来了,在三位妹妹弟弟复杂的眼神中朝唐今道:“唐大人,陛下有事召见。”
唐今应下,临走前又再次跟三人强调了一遍:“别在意,真的只是撞脸。”
三人表情都已木然。
不过或许是把她的话当作了什么提醒勒令,三人虽当下心绪复杂,但在回家后,还是没有将此事说出。
只是之后裴令之再和唐今一起回族里吃饭,席上听到周围长辈对裴令之的调侃问候,三人都恨不得能把脑袋给埋进碗里去。
这事也没能瞒太久。
又过了几年,进入官场的唐家小辈都逐渐走入正轨了,裴令之也就将他就是唐家的赘婿凌知的事情,公布了出去。
皇帝都要给唐家做赘婿——这消息传出,自然又让唐家狠狠扬了一波名声。
只是朝堂之上免不了要起争议,担心起子嗣后代之事。
裴令之原本打算直接从唐家抱一个孩子禅位的,被唐今给拦下了。
唐家的祖训就摆在那里——可以入朝为官,但绝不可称王称帝。
王朝终有泯灭之日,唯世家长存。
于是没多久,裴令之又命人带回了一个孩子。
他没说那孩子到底从何而来,只说那绝对是裴家皇室血脉。
瞧那孩子眉眼,唐今隐隐猜到了一点。
早年和裴令之一起下江南巡查的时候,她曾在某处碰见过两位眼熟的故人。
远离朝堂争斗之后,那二人竟也成了一对恩爱夫妻。
“早年我便常想,若是能出生寻常人家,或许也能过上闲云野鹤般的自在生活……只是周围人都在推着我往前。”
“我若不争,我要死,母后要死,所有依附于我跟随于我者,皆要死。”
“宣之,其实你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我,你只是在将你选择之人变作你需要之人。”
“可是宣之啊。”
“我并非裴令之。”
“不论你如何推着我往前走,我都不可能舍弃自我,变作你需要的模样。”
……
【主人主人!世界意识说剧情已经走完了,现在可以解封你之前的记忆了!】
唐今淡淡嗯了一声。
其实在契约达成的那一刻,被她自己封存的“前世”记忆就已自动解封。
这个世界的时间发展,是一条直线。
前世、今生——这看似应该是两条平行线的时间状态,其实同时存在于这条直线之上。
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会按照这条时间线的发展,先集体经历一次“前世”。
只是当时间走到秦慧宁死亡的那一刻时,时间线上多出了一个重置点。
时间还在继续往“未来”走,但世界的状态却会重置到秦慧宁大婚,进入东宫成为太子妃的那一刻。
这个世界中的所有人,只有秦慧宁会保有前面一段时间的记忆。
于是,在秦慧宁的视角里,她就是重生回了过去。
但实际上,她只是正常进入了世界的未来。
按照原本的剧情发展,确实是应该只有秦慧宁一个人重生的。
可是按照原本的剧情发展,也不该有唐今这个人的存在。
“唐今”应该只是徽州一个无名家族里,一个年仅七岁就因病离世的女童。
她不会参与进剧情的发展,更不会结识秦慧宁、七皇子、裴令之等人。
但唐今的到来,注定会改变这一切。
世界无法阻拦她,就只能先和她签订契约。
既然要进入这个世界,成为这个世界的人,那就必须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来走。
第一,她必须保证重置前的关键剧情不会发生特别大的改变——必须保证秦慧宁能完成重生。
第二,在走到重置点的那一刻,她也必须和所有人一起重置,将秦慧宁大婚到秦慧宁身死中间这一段时间的记忆全部封存。
唐今当然答应了。
其实就算世界意识不说,进入世界时,她一般也都会按照那个世界的规则来走。
她又不是什么大恶人,只是来体验人生完成任务而已,没必要刻意毁坏人家世界的规矩。
只是。
当时不论是她还是世界意识,都没有料到过裴令之这个变量。
“前世”纵然裴令之确实与她有所纠缠,但她总想着,反正都会重来的,所以在对待裴令之时,她从未留情,也从未后悔。
却没想到,裴令之死前的执念会是那般的强,硬是让他在世界重置的那一刻,保留下了前世直至死前的所有记忆。
于是。
他也“重生”了。
……
过去的记忆解封,唐今也想起了“前世”在裴令之死后她所做的一切。
她确实没有把裴令之的尸体扔去乱葬岗,或许是看在终究有过一段情谊的份上,她调换了尸体。
只是当然她也没有将尸体藏进冰窖里,日日对着说话。
她只是命人将之好好安葬罢了。
人间的几十年对于唐今而言,终究过于短暂。
在将裴令之的尸首封棺下葬之前,她也只是想。
会再见的。
我们,还要再见。
……
“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幽幽话语,唐今转头,就瞧见那双正盯着她,好似有些不满的狐媚眸子。
不过这也只是他刻意做出来的模样罢了。
唐今静静瞧了他一会,指尖抚上他耳边些许华发,“在想……是不是该早些辞官,与你一同去看山川湖海。”
裴令之撑着下巴,狐眸懒弯,“都这把年纪了……若是半途中走不动了可怎么办?”
“还有车马。”
“若是马也老得走不动了?”
“那便由我背你。”
裴令之笑,“你这身子哪里背得动,还是我背你……不成,还是得抱着走,我要看着你的……”
夜间低话逐渐消弭于唇间,他掩唇打了个哈欠,也靠在她身边缓缓睡去。
如今已不再需要他一个劲地靠向她的方向,就是随意躺下,醒来,也会在她的怀中。
唐今轻抚着他的发丝,良久,也慢慢合上了眼。
两缕白发相缠,落入神识空间。
只是……
这一次不再为了不遗忘掉谁的名字,只是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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