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君尧留的字条,孟鹃是第二天上午八点看见的,她双手捏着那张纸,站在沙发边,往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
八点半,一个中年女人送了早饭来,早饭很清淡,是浓稠的白粥,在老家,孟鹃经常喝白粥,只不过没这样香浓。只一口,孟鹃的那两条弯眉就挑了起来。
原来,白粥也可以做的这么好喝。
中午十二点半,还是早晨的那个女人,她手里拎着两个饭盒,女人依旧站在别墅大门口:“您身体好些了吗?”
孟鹃点点头:“好多了。”
女人把左手的饭盒递给她:“如果您觉得胃里很舒服,就吃这一份,”她抬起右手:“如果还是觉得胃口不好,可以吃这一份。”
那两份餐,一份口味重一些,一份口味偏清淡。
孟鹃是混着眼泪吃下去的。
长这么大,别说只是头晕心闷了,就是发高烧,也没人问过她一句。
吃完饭,孟鹃给陆君尧发了一条短信:【陆先生,谢谢您。】
陆君尧今日去了海市,孟鹃的短信发送时间是十二点五十,陆君尧看见的时候,正在去机场的路上,车窗外的夜幕已经降下了。
在看见孟鹃的短信后,他没有立即回,而是先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
陆君尧的父亲陆建杨今年五十七岁,上两年,因为心脏问题,做了搭桥手术,身体的原因让他不得不从高位上退下来,所幸,路氏一直都有职业经理人帮忙打理公司,所以这些年,陆氏一直是以稳前行。
陆家家风很正,没有豪门的那些勾心斗角。
老爷子陆景倡在教育孩子方面是军队式的棒槌教育,做错了事,他一声令下,即便你年过半百,也照样要跪着。
陆建杨打小就吃了苦头,所以对待他自己的儿子陆君尧,可以说是极尽宠爱。好在陆君尧从小便是个懂事的孩子,有钱公子哥身上的名牌:‘挥霍、浪荡、惹事’,从来都不会与陆君尧沾上边。
虽说陆景倡对待自己的一儿一女严厉,可对这个孙子,那真是疼到了骨子里。
“父亲,”在称呼上,陆君尧沿袭了上一代的称呼:“都办妥了。”
既然办妥了,陆建杨便不再细问过程,他问:“晚饭吃了吗?”人一上了年纪,一开口就能听出岁月的痕迹。
陆君尧说还没有。
“那晚上回名居吃吧。”陆建杨说的名居指的是他现在住的地方“槐林名居”。
槐林名居是个老别墅区,是陆家的老房子,陆建杨做完心脏搭桥手术后就被陆景倡叫回去住了。
陆君尧应了声好。
和父亲挂了电话,陆君尧才给孟鹃回了一条短信:【抱歉,刚看见信息,我晚上回去会很晚,你早点休息。】
闲不下来的孟鹃从吃完午饭就在院子里忙活了,以前她是被迫忙活,母亲徐春梅但凡见到她闲下来就会四处找事情给她做,可今天,真闲了半天,她就觉得全身哪里都不得劲。于是她把客厅给擦了一遍,因为陆君尧不在,她就没有上楼,忙活完客厅,她还给院子里的小花园松了土,这两天出了太阳,雪都融了,她还拿了布给花园里种的几株腊梅的叶子给擦了,还有围墙边的三四排竹子,笔直的竹竿都被她擦得亮亮的。
陆君尧短信发来的时候,孟鹃正弯着腰在擦客厅窗户边花架上的盆栽杜鹃。其中两盆就是去年陆君尧从娟阳山挖回来的。
口袋里的手机刚“嘀~”了一声,沙发扶手边的座机就响了。
孟鹃赶紧跑过去接:“喂,您好。”
电话里是个女声:“你、你是谁呀?”
听声音有些稚嫩,孟鹃没有说自己是谁,只说:“您好,陆先生不在,您可以留下联系方式,等他回来,我帮您转告。”
“我今天不找陆君尧,我找丁商宇!”女孩是丁商宇的妹妹,丁商玥。
孟鹃想起那天一起来的,方曲嘴里的‘丁少’,但她不确定,便也没问:“不好意思,您说的这个人不在。”
话筒里“哼”了一声,嘟囔声传来:“就你现在这落魄样,除了来这,还能躲哪去?”
孟鹃:“……”
丁商宇就是个娇蛮的小公主:“你跟丁商宇说,十分钟不出来,我就在大门口闹了!”
大门口闹?
孟鹃拧着眉头,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可她的沉默,却引来对方一个嗤音:“丁商宇是不是在你旁边跟你对口型啊?”
就很莫名其妙,孟鹃挠了挠耳鬓,跟对方解释:“我真的没有骗你,家里真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她一急啊,话里的尊称就不带了。
丁商玥不管:“我把电话给门卫,你快点让他放我进去!”
然后,孟鹃就听见一个男声:“您好,门口的这位女士说是您的客人。”
孟鹃举棋不定的不知怎么办:“哦,你等——”她是想说等我问一下的,却听电话传来了忙音。
大门口,丁商玥把手机塞回口袋:“她都哦了,怎么,还不放呐?”
其实门卫也见过丁商玥几次,可每次啊,这个小姑娘都撒泼耍赖的,但凡嘴巴甜点喊声叔叔,几个门卫也不会刁难她。
孟鹃正在窗边和陆君尧通电话——
孟鹃:“我听她的意思是在大门口。”
陆君尧:“以后,你和她会成为校友,如果你愿意,可以试着和她相处一下,不过,”他稍作停顿:“她性格很活泼,”陆君尧说话内敛,丁商玥的性格何止是活泼:“如果她的话让你哪里不舒服,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她是个嘴坏心善的小姑娘。”
孟鹃“哦”了一声:“我知道了陆先生。”
陆君尧问:“晚饭吃了吗?”
“吃了。”
陆君尧又问:“身体有没有舒服一点?”
孟鹃抿着唇“嗯”了一声。
她现在挺害怕陆君尧说这些关心她的话,就好像没吃过糖的人,一点点的甜就觉得自己掉进了蜜罐子里。
“陆先生,”孟鹃知道自己不该问的:“你晚上要很晚才能回来吗?”
陆君尧想了想:“可能要到后半夜。”
“哦,”孟鹃看着窗外昏暗的夜色,说:“那我给你留灯。”
她大概自己都没发现,这通电话里,她没有再说“您”。
挂了电话,没半分钟,就传来了门铃声。
孟鹃看着可视门铃里那张漂亮的脸蛋,问:“你是丁商玥吗?”
丁商玥嘴巴噘着:“知道你还问?”
孟鹃按了开门键后打开院子里的灯,丁商玥穿着一件火红色的斗篷外套,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包包,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孟鹃跑下台阶,在看见那样明艳动人的丁商玥时,她脚步顿住,陆先生说她今年也是16岁……
丁商玥抬着下巴:“丁商宇呢?”
孟鹃眨巴眨巴眼:“他不在。”
丁商玥哼哼:“不在..”她脑袋一歪,扯着嗓子喊:“丁商宇,你给我出来!”
孟鹃扭头往后看了一眼:“我没有骗你,他真不在。”
丁商玥跟没听见似的:“丁商宇,是男人的话,你就给我出来,别缩在里面,有本事告我状没本事承认是吧?”
声音落下,院子里静悄悄的。
孟鹃往旁边站了站,给她让路:“不信,你自己进去看看。”
丁商玥斜睨着她,突然话锋一转:“你是谁啊?”
孟鹃回答得一本正经:“我叫孟鹃,陆先生说,我们以后会是校友。”
校友?
丁商玥漂亮的眉头一拧:“你也是八中的?”她上下打量着孟鹃,“你高几的?”
孟鹃正好站在两米高的灯杆下,两手微微攥着身侧的白色毛衣,老实回答:“高二。”
丁商玥也念高二,高二一共就六个班,她狐疑道:“可我怎么没见过你?”
“哦,”孟鹃说话,经常会在前面加个‘哦’,有点口头禅:“陆先生说入学手续要等过完年才能办。”
“你这意思是你现在还不是八中的人啊?”丁商玥的视线落在她的白色毛衣上,然后是她的天蓝色牛仔裤,最后是脚上的那双拖鞋。
毛衣看不出牌子,裤子也看不出,倒是脚上那双拖鞋,是BB家今年的新款。
丁商玥又问了:“你和陆君尧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他家?”
孟鹃也不藏着掖着:“陆先生是我的恩人,我暂时寄住在这里。”
丁商玥知道陆君尧‘乐善好施’,虽说这好事做的把人做到家里有点意外,不过,她暂时没心情理会这些,她走到孟鹃身边,朝她倾了点身子:“帮我个忙呗?”
孟鹃反应慢半拍的:“帮、帮你什么?”
丁商玥小心思可多了:“我手机没电了,你帮我打个电话给丁商宇,让他来一趟。”她的电话,丁商宇不接。
只是打个电话,孟鹃答应得爽快:“我帮你打。”
丁商玥跟在她身后进了客厅,孟鹃拿起电话的时候,她叮嘱道:“你就说陆君尧让他来的,别说我。”
孟鹃没那么多花心思,她表情憨憨的:“可陆先生不在。”
丁商玥可是个鬼精,她撒谎都不带想的:“我这急着要回家,钥匙被他带走了,你要说是我找他的话,他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丁商玥手里的包包一扔,双手合十,捏着嗓子在求她:“拜托拜托!”
声音真好听。
长得也好看。
孟鹃抿嘴笑了笑:“那你念号码,我来拨。”
丁商玥打了十几个电话都不接的人,在这个座机号码拨过去没响两声就接了。
“喂?”
“丁先生,”孟鹃手握电话筒,眼看丁商玥:“您能来一趟吗?”
电话那头,是丁商宇的混笑声:“干嘛,陆君尧让你给我打的呀?”
孟鹃没说是与不是:“您大概多久能到?”
“巧了,就在你家附近呢!”话落,他丢下一句:“等着!”
挂了电话,丁商玥气得牙齿咯咯作响:“看我不撕了他!”
孟鹃:“……”
也就十几分钟吧,门铃就响了,丁商玥直奔门口,孟鹃还以为她是要去开门,忙跟了上去,却见丁商玥按了开门键躲在了门后。
孟鹃杵在原地:“……”
吹着口哨的丁商宇进了院子,踩上台阶,他喊了声:“叫我来干嘛?”
脚上的鞋刚脱了一只,丁商宇的视线就落在了那双黑色长筒靴上。
有点眼熟啊……
丁商宇抬头,脸上的笑没了,他看着表情懵懵的孟鹃,问:“陆君尧呢?”
孟鹃两只眸子在转啊转,接着,丁商玥就从门后蹿了出来,还一脚踹到了丁商宇的腿弯,丁商宇一个‘措脚不及’,单膝着地。
扭头,在看见踢他的人,丁商宇一张脸绿了:“你、你怎么在这?”
丁商玥哼哼:“我在哪不是重点,”她弯腰,一双漂亮的杏眼眯了眯,“重点是你就算钻到地底下,我也能找到你!”
丁商宇后知后觉地扭头看向刚刚给他打电话的人。
孟鹃在接收到他危险的眼神后,双脚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她也有点后悔参与了这场兄妹的战争,她一边往后退,一边伸手指了指:“我、我还有事,你、你们聊..你们聊..”话落,她拔腿就跑。
“死丫头,你给我——”
丁商玥一个巴掌甩到了他的后背上:“说,我期末考的成绩是不是你跟爸说的!”
躲回房间的孟鹃耳朵贴着门在偷听,其实都不用偷听……
客厅里,质问的声音、嗷嗷叫的声音持续了快半个小时才渐渐平息,孟鹃站得脚脖子都酸了,她耳朵扒着门,好几分钟没听见动静后,才轻轻拧开门出去。
客厅的门敞着,人已经都走了。
孟鹃长吁一口气,跑去把门关上。
陆君尧将近凌晨才回来,客厅的灯亮着,孟鹃还没睡,听见门声她忙趿拉着拖鞋跑出去。
外面起风了,陆君尧额前的发垂了一些下来,刚要换鞋,他抬头,看见孟鹃站在几米远的高脚柜旁,他笑了笑:“怎么还没睡?”
孟鹃倒也不是特意等他,就是没什么困意:“陆先生,你吃了吗?”
陆君尧换好鞋走过来,“我吃过了,”他脸上有倦意,但也有淡淡的笑:“很晚了,快去睡吧。”
本来孟鹃还想把晚上丁商宇和丁商玥的事跟他说一说的,话到嘴边,就这么被陆君尧堵了回去。
她“哦”了一声:“那陆先生晚安。”话落,她转身往房间去,走到房间门口,她又扭头。
只见陆君尧已经背身上楼了。
孟鹃咬着下唇,低头进了房间。
闷在家的孟鹃没感受到多少过年的气氛,直到年前一天的下午,陆君尧才突然跟她提了一嘴。
“明天是大年三十,我要回父母那里过年,这几天的饭菜我会给你安排好,”他把一张卡放到茶几上:“你如果觉得闷,可以出去逛逛。”
孟鹃看了那张卡一眼,给推回去:“陆先生,不用麻烦了。”她觉得自己现在有吃有住的,根本不需要买什么。
陆君尧笑笑:“拿着吧,女孩子身上要有一点零花钱,”这样的理由,他猜到她也不会接受:“就当我借给你的,等以后你有收入了,再还给我。”
第二天早上很早,早到孟鹃还没起床就听见了不知是开门还是关门的声音。
这是孟鹃身处异乡的第一个春节,一个人吃的午饭,一个人吃的晚饭,一个人看的春节联欢晚会。
电视里,台下观众都在捧腹大笑,她抱着抱枕看着屏幕发呆。
其实往年过春节,她也并没有开心过,全家的饭菜都是她做的,可是吃饭的时候,桌边不会有她的位置,母亲徐春梅在下午的时候会带着弟弟去镇里买好吃的好玩的,她就一个人在家做家务,晚上,会听见电视机里的欢声笑语,弟弟也会咧着嘴嗑瓜子哈哈哈,她默默做完手里的事便轻脚回了房间,姐姐没嫁人之前,还有一个人会和她说说话,后来,姐姐嫁了人,‘逃离’了那个家之后,她所有的话就只能咽在肚子里。
其实,都可以习惯的。
凌晨十二点,辞旧迎新,孟鹃歪在沙发里睡着了,放在旁边的手机响了一声。
这天晚上,陆君尧没有回来,再回来已经是大年初五。
五天的时间里,两人只发过一次短信,年三十凌晨陆君尧的:【新年快乐。】,还有第二天天蒙蒙亮,孟鹃回过去的:【陆先生,也祝您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当初说的给他做饭,一直到正月十四号晚上,孟鹃都没有做成。
正月十六号下午,方曲来了,说入学的手续都已经办好,明天就可以进校。那天下午,是陆君尧第一次带她出门。
在一个很大的文体超市,陆君尧送了她一个黑色的书包,一个白色的保温杯,说是作为新年礼物。
那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个新年礼物。
“陆先生,到了。”
方曲的一声提醒,把陆君尧的思绪从八年前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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