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有些病态白皙的大手拿起了桌面上的铜镜。
镜中的容颜熟悉却又陌生，短短一年他仿佛已经苍老了十岁。
今年才三十九，但两鬓的霜华怎么也掩藏不住。
李亨有些恍惚。
身后的张良娣将他发髻精心的梳理，披上黄色袍服，李亨推门而出。
端坐在书房的正位上，凉王李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他的儿子广平郡王李俶前来请安，被李亨三言两语打发回了郡王府。
李亨往日都穿便服，今日却一反常态。
在李亨的左侧不远处，还摆放着一张小案。
一名秘书郎正伏案书写着什么，他是皇帝派来记录李亨日常生活的文书官。
说是记录其实就是监视，他会将李亨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一一的书写在卷宗里，每隔三日便将卷宗呈递给皇帝查看。
昨天他已命人呈交了一次，下一次是在两日后。
秘书郎咬着笔杆子在观察着李亨，如此盛装却不是为了见自己的儿子，凉王殿下究竟是在等什么人呢？
心腹侍卫统领轻叩了两下打开的房门说道：“殿下，他们来了。”
“请他们进来！”李亨端坐如故。
不多时，秘书郎便看见统领带进来八名中年人，文武皆有还有两人身穿便装不知是不是官吏。
凉王自太子被废之后甚少接见官员，这次却有八人之多，秘书郎赶紧将这反常的举动给记录下来。
“都坐吧，给大人们奉茶。”
见侍婢转身离开，李亨又问道：“事情进展如何？”
一名中年壮汉起身说道：“回禀殿下，死士已有五千人入京，另五千在城北的渭水田庄随时候命。”
“做的好！你便是王玉杰吧？”
“回殿下，臣正是王玉杰。曾在王帅手下为将，昔日王帅为太子心腹今天请让臣代替王帅之位。”
“王帅对大唐赤胆忠心，只因忤逆陛下便遭受不白之冤，他日孤定当为王帅平反。”
“臣替王帅多谢太子殿下恩德。”
秘书郎将众人的对话听了个明白。
如此大逆不道的对话让他猛吃一惊，不知所措。
手中的笔迟迟难以落下书写，或许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记录这件事了，又或者该不该记录。
侍卫统领再次走入房内，腰中横刀已然出鞘。
看着步步走向自己的侍卫，秘书郎吓的魂不附体。
他急忙从椅子上挪动身体朝着李亨跪求道：“请殿下恕罪，臣也是奉命行事啊！求您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饶我一命吧。”
说完他的头在地板上磕的“砰砰”直响，额前鲜血直流。
见李亨没有出言阻挠，侍卫统领横刀猛的刺入他的脖颈，鲜血顺着刀身喷涌而出。
颈上的横刀仍在，秘书郎拖着身体踉跄着想走出门去，只前行两步身体力气便被抽空，他颓然倒地。
李亨收起了眼中的阴狠之色，有此人在，行动便会受到限制。每次见人唯恐留下把柄被记录下来，就连出去与人会面也需要找各种借口偷偷摸摸，时间甚至不能超过两个时辰。
猛吸了一口屋中的空气，这种丢掉束缚的自由感实在是太美妙了。
侍婢端茶过来，看着地上的尸体她扶住托盘的手剧烈的颤抖着。
终于将茶在众人面前摆放好，她长舒一口气准备离开。
然而，腰腹却传来剧烈的疼痛。
“殿……殿下。”
李亨将婢女的尸体推开，转身对着统领说道：“去将那些还没有彻底效忠我的侍卫官都请过来。”
片刻，室内砍杀声复起……
然后逐渐恢复平静。
一身黑斗篷装扮的人，带着八名属下朝着西明寺而去。
罗大嘴走入佛堂下的密室中，这才发现这里居然已经聚集了服装各异的数百人，他们都是此次入京的小头目。
上首站着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中年，他一扯斗篷露出了下面的圆领黄袍。
袍子上龙飞凤舞华丽异常，一看便知是一位皇子。
“我知你们多数都为失去了土地的流民，或是逼不得已的刑徒。是大唐负了你们，本王在这里向你们赔罪。”
说完李亨朝着数百人重重一揖。
下首，数百人纹丝不动犹如雕塑，只有一双双眼睛盯着烛光映照下的黄袍中年。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失去的东西只能靠我们自己拿回来！”
“本王知你们的苦楚，你们的冤枉。但皇帝不知，天下人不知！
“这个世上能拿回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尊严者，无非刀剑！”
回答他的依旧是如同泥塑的人群与一双双空洞的眼神。
这些流民，这些逃犯，似乎早已经在流离与逃亡中失去了自我与灵魂。
“本王也曾失去了一物，如今尔等可愿随我一起用你们手中的刀剑亲手夺回本属于你们自己的东西？”
李亨猛然解开衣襟，高高举起赤裸的右臂。
随即，他声嘶力竭的吼道：“愿随本王举事者，衽右！”
王玉杰直接将自己右边的衣服撕掉，率先高举强装的胳膊。
那些粗布衣服下的右臂一支接着一支，向外袒露。
李亨迈步而出似乎想看看还有谁没有伸出手臂。
但密室里，僧人，流民，逃犯，朝廷官吏，他们都每个人袒露右臂挥拳向天，似乎在向着这不公的天地发出无声的怒吼！
那些失去了灵魂的空洞双眼，神采再一次回到了他们的眼中。
佛堂下的密室里只有一个声音，但那些寂静无声的死士们却恍如爆发出声震乌宇的山呼海啸。
那是愤怒，是对不公与困苦歇斯底里的反抗。
李亨满意的点了点头，猛然收臂。
数百人尽皆相随。
“从此刻起，一切按照计划行事。不成功！便成仁！”
数百人猛拍身上的刀柄以示应诺。
随即他们再度由西明寺星散于长安城各处，等待着第二天的黎明。
李光正在候府吃晚饭，这几天街面上流言蜚语让金吾卫左右奔劳，疲惫不堪。
独孤嫣用筷子给李光夹了块肉，却发现李光突然一愣。
“相公，你怎么了？”她关切的问道。
李光感受到了，从某处突然爆发出来的浓烈杀意。
让他的身体忍不住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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