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还在下。
没有减小的趋势。
看这阵势,秋雨至少要持续到丑时。
瓦剌大营,一片亮着灯光的营帐中。
一个婢女,端着一个银盘,身体有些僵硬的,向着这片营帐中,一个宽大的帐篷走去。
银盘上,是切好的熟牛肉,旁边还有一枚银壶。一个青年,半低着头,举着一把油纸伞,跟在婢女身后。
青年的身后,还背着一个包裹。
草原上,不生产油纸伞这种雨具。
但是曾经的通商,还有存在过的大元,都为草原部落,带去过大夏的文明。
包括油纸伞。
而此刻,那名婢女,刚接近那座宽大的帐篷。
就有一名,留着络腮胡的金刀巴图鲁,走了过来。拦在婢女身前。
雨水下,那名金刀巴图鲁,抬手,抹了一把脸,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随后才看着那个婢女,瓮声瓮气的开口。
“之前不是送过吃食了吗?怎么又来。”
那个婢女浑身一僵。
眨巴着眼睛,却不敢说话。
而就在这时。
婢女身后,给她打伞的青年,忽然低声咳嗽了一下。
婢女的身体,一阵震颤。
这才结结巴巴的开口。
“大……大明的天子……之前跟我讲,他没有吃饱!”
“让我,在三星高升之后,再给他送一些吃食过来。还有美酒。”
“他还觉得,今天雨冷,要多添一床羊毛毯子!”
婢女背后的青年,把身后的包裹一倾。
露出里面白色的羊毛毯。
拦在帐篷前的络腮胡,金刀巴图鲁,眉头紧皱。
“他为什么那么多要求!”
“草原的王公,在行军打仗时,都不会如他这样。他忘记自己是被俘虏的了吗?”
婢女低着头,不敢说话。
但是那个络腮胡巴图鲁,最后还是喟然一叹,把身子一侧。
“进去吧!”
“不知道首领他们何时归来。”
“就因为这个孬种,我都没能跟随首领,去踏平那群两脚羊的城邦。”
婢女仍然不敢回话。
只是低着头,端着银盘,加快脚步,走进帐篷里。
打着油纸伞的青年,同样低头,跟上婢女的步伐。
只是在走进帐篷前,他眉眼微抬,看了那个金刀巴图鲁一眼。
……
帐篷的门帘被掀起。
青年跟着婢女,走进帐篷。
和屋外的冷风苦雨不同。
帐篷里,有蜡烛照明。最中间,还有火盆用于取暖。
帐篷的地上,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
一个一身白衣,如同儒生一样的青年。
此刻正盘膝坐在一个软塌上。
他的脖颈处,绑着白布,是少见的细布,看样子应该是专业医师的处理。
他眉头紧锁,翻看着手中,一卷书册。
书皮上是标示着书名《孙子兵法》!
此刻,那个气质如同儒生一般的青年抬起头,皱眉看着走进帐篷的婢女和青年。
“谁让你们进来的?”
“我之前已经吃过吃食了……而且每一餐都是牛羊肉,有什么好吃的,在这里,能穿的也都是旧衣服……”
婢女此刻,慌张的把银质托盘,放在白衣儒生青年的前面,不敢说话。
而婢女身后的青年,则放下油纸伞,缓缓抬头,声音嘶哑。
“陛下……”
白衣儒生青年,身体一僵。
他似乎已经有一阵子,没听过这种称呼了。
此刻,白衣儒生青年,神色又惊又喜。
“大夏语……”
“是京城来的锦衣卫?不,应该是夜不收!”
“是来接朕回京的?”
青年幽幽的盯着面前的白衣儒生……
他能确定。
对方就是大明英宗,朱祁镇,这一次,绝对不是替身。
青年此刻深吸一口气。
“陛下,如今,在此地可还好?若知如今,为何当初,要宠信宦官?”
朱祁镇的面色猛然一变。
“什么时候,夜不收,也有胆子来质问朕了!”
“更何况,是诸臣无能,未能指挥……”
“明太祖北征驱逐鞑虏,定鼎中原。明成祖北伐迁都京城,天子守国门。驱逐和防备的,无外乎漠北的草原。元顺帝逃回漠北,北元一分为二:瓦剌和鞑靼。瓦剌和鞑靼之间,互相争雄。直到朕的正统年间,瓦剌渐强,时不时就南下侵扰大明疆域。”
“朕想要平定瓦剌,让百姓生活安定,甚至不惜御驾亲征,朕难道还有错了?更何况大明朝国势鼎盛,区区蛮夷,怕他不成?谁曾想……”
青年此时,深呼一口气。
他的手,伸进背后的包裹。
“谁曾想……祖宗基业,一战断送,大明历经四帝,数十年积累的文武人才、数十万精锐、数不清的战略物资全都没了,就连东边,那的小小的岛屿之国,蕞尔小邦,都蠢蠢欲动,大明,从万国来朝变的风雨飘摇。”
“一个巨大的窟窿。不知道得后世多少代来补,大明军队又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元气……”
一袭白衣的朱祁镇,此刻勃然大怒。
他的面色一红,额头都暴起青年。
“大胆!”
“跪下!”
“你什么东西,也来质疑朕!”
“朝廷到底在干什么?真的扶了朱祁钰为皇帝?朕还活着,你们这是篡位!于谦他也是好大的胆子……”
但是很快,朱祁镇的声音一顿。
因为他看见,对面的那个青年,从包裹里,掏出来一把短刀,眼神幽幽的盯着他。
林珏的眼神,此刻逐渐冰冷。
许多人,都知道,朱祁镇复辟之后,杀了于谦。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两个细节。
给王振立庙和杀于谦发生在同一年,都在天顺元年,也就是朱祁镇复辟第一年。
还有……刚开始朱祁镇给于谦,于大人判的不是斩首,是凌迟。
是凌迟啊!!是千刀万剐啊!!!
可明明,京城,是于谦于少保守住的。
大明往后两百年的国祚,是于谦,抬手补天,延出来的。
锦衣卫奉命,抄于大人家的时候,发现这个当时身居如此高位的于谦家里一点多余的财宝都没有,只有一间正屋紧锁着,打开后看到的,是景泰皇帝赐予的蟒袍和宝剑。一向以残酷著称的锦衣卫看了都无不落泪。
锦衣卫的指挥使,在于谦去世之后,他把酒泼在于谦死的地方并恸哭,被夺门之变的“功臣”曹吉祥发现后,被鞭打。但是第二天,那位指挥使,还是照样泼酒在地表示祭奠。
对于谦行刑的刽子手行刑后羞愧自尽,当时京城的居民无不痛哭……
就是这样的于大人,这位明英宗,竟然下令,凌迟处死!
林珏眼神中杀意崩裂。
还没等眼前白衣青年,叫喊出声……短刀已经刺了过去。
鲜血飙溅!
这一次,不会杀错。定杀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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