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
坐落于东旭城北郊的白鹿书院在这月光下显得极为冷清。
那道不算高大的牌坊上挂着一盏灯笼。
孤零零的。
就连牌坊上白鹿书院那四个大字都没有完全照亮。
偌大的书院里更是漆黑一片,只有角落里的一处小院子里,此刻还亮着一盏灯笼。
那灯笼挂在一颗老槐树上。
树下有一张低矮的石头桌子,桌子前坐着两个老人,桌子上倒是放着一坛酒,摆了三个菜。
花满庭穿着一身青色麻衣坐在秋尘秋老夫子的对面。
他拿起酒坛拍开了泥封,斟了两碗酒递了一碗过去。
“想了四十年,看了四十年,想明白了没有?看开了没有?”
秋尘接过酒碗喝了一大口,答非所问:“好酒!”
“不是醴泉,此酒何名?”
花满庭咧嘴一笑:“画屏春!”
秋尘微微一愣,“取广陵城画屏湖之名?”
“正是!”
“这么说,这酒,也是李辰安所酿造?”
花满庭眉梢一扬,盘了盘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看来,这些年你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秋尘又喝了一口,“你这话不全对,至少老夫还记得画屏湖,也知道李辰安。”
花满庭抬眼:“他的那些诗词,你也都知道?”
“知道,这白鹿书院里虽然一个学子都没有了,但老夫还有一个书童。诗仙的诗词那么出名,我那书童对他极为仰慕,以至于每天都在写,每天都在诵读,老夫自然也就知道了。”
花满庭沉吟三息,“那你觉得他的诗词文章如何?”
秋尘一捋长须微微颔首:“自然是极好的,确能当诗仙之名,尤其是那一篇《卖炭翁》。”
花满庭端起酒碗遥遥一举,二人对饮了一口。
“他还有一个身份,宁国的摄政王,你对他治国理政的能力了解多少?”
秋尘放下酒碗摇了摇头:
“全然不知,也不想知,毕竟他已经逝去,知道了反倒是徒增烦恼。”
说完这话,秋尘又道:
“你从宁国跑来,就为了说服我离开这白鹿书院?”
花满庭点了点头:“我担心你死在这地方都没有人知道。”
秋尘咧嘴一笑淡然说道:“何处不埋骨?我倒是觉得死在这里挺好。”
花满庭不置可否:
“我这一辈子佩服的人不多,你秋尘算一个。”
他徐徐站了起来,抬头望月,“四十多年前,你从越国来到宁国,我记得我们就是在广陵城的画屏湖畔第一次遇见。”
“你在宁国呆了一年光景,我陪了你一年光景,而后……你就来到了吴国。”
“你又留在了吴国。”
“我还记得我来吴国参加过三次中秋文会,三次屈居第二!”
花满庭转身,看向了秋尘,“你拿了三次第一!”
“长公主吴雯对你爱的死心塌地,你对吴雯也一往情深……这本应该是一段人间佳话,可偏偏机枢房却查出了你那越国枢密院的身份!”
“吴皇当然不能让长公主嫁给越国的一个间谍头子,他没有宰了你,这理应是长公主为你求的情。”
秋尘抬眼看向了花满庭,嘴角一翘:“看来你对我还是用了心的。”
“既然你知道我是越国枢密院的人,你还敢邀请我去宁国?”
花满庭摇了摇头:“我不是邀请你去宁国。”
“那你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花满庭回到了桌前,坐下,俯过身子,笑道:“瞧你这话说的。”
“我来吴国,确实有一些事要办,也不是顺道来看看你,来看你,本就是我原本的计划之一。”
秋尘别过头去,自嘲一笑:“我一个孤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可别说,你这老头子看起来还有点味道。”
“说正事,”花满庭压低了声音,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秋尘又看向了花满庭,“还有什么正事?”
“你先听我说一段往事。”
“二十年前的那个春,你去过一趟洗剑楼!”
秋尘一听,心里剧震,他的那双老眼死死的盯着花满庭,“你还知道些什么?”
花满庭咧嘴一笑:“不要紧张,以咱们这么多年的友谊,我当然不会将这事给说出去。”
“那年春,吴洗尘久久不回归洗剑楼,其弟吴洗渺正式接任洗剑楼楼主,天音阁阁主吴雯也去了洗剑楼!”
秋尘的眼眯成了一条缝,他的手已悄然的放在了桌下。
桌下,藏着一把剑!
花满庭似乎毫不自知,他又低声说道:
“那年春,去了洗剑楼的还有宁国牧山刀的山主陆初七和松山剑院掌门东方红等人。他们当然是去祝贺吴洗渺的,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你会偷偷的去了。”
“你去了倒也没什么。”
“因为你不是去的洗剑楼所在的剑山,而是剑山下的一处幽谷,所以其实并没有人知道你有去过,除了长公主吴雯!”
“你们在那处幽谷呆了几天,而后各自归去,长公主回到天上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秋尘的视线愈发凌冽,花满庭脸上依旧云淡风轻。
“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件事原本不应该有人知道,但吴雯回了天山就开始闭关,她诞下了一个男婴,在那个男婴才十个月的时候,吴雯带着那孩子下了天上……”
“她太急着与你分享这份喜悦。”
“应该就是在这里,你们一家子团聚了几天,却被吴皇知道。”
“你被下了大狱,吴雯带着那孩子去了洗剑楼,还没到达洗剑楼就遭到了伏击,吴雯重伤,你们的那个孩子……当然就被吴皇下令处死!”
“若不是吴雯以死相逼,你活不到现在!”
秋尘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不,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你和吴雯的孩子,他并没有死!”
秋尘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的那双老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因为那场伏击,是大宗师莫望尘亲自带着机枢房的高手去的!
就连吴雯都身负重伤,那孩子断然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但花满庭竟然说那孩子并没有死……
秋尘的身子都在颤抖,“他、他还活着?”
“嗯,活蹦乱跳的活着。”
“他、他在哪里?”
“在宁国,师从陆初七。”
“……他现在叫什么名字?”
“他叫阿木!”
“是谁救了他?”
花满庭端起酒碗一口饮尽,抬眼,说出了两个字:
“奚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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