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府。
自流民大批出现在府城之外,居固便就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短短七八日,便就瘦了一圈,本是个仪态端方的中年美男子,如今都有点形销骨立的意思,一身官服罩在身上都是有点空荡荡的。
之后好容易等到姚寿派了兵来,将外头情势稳定住,发了粮下去,这才能放心吃上两口安稳饭。
可就他才屁股刚到凳子上,手还没摸了筷子呢,管家就匆匆来报,言及外面有一书生求见。
居固现在一听书生就来气,前几日他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州学那帮秀才无事生非的跑来他衙门前面跪谏,他是好言相劝都无用,非要搞言官那一套恶心人。
自己这堂堂一州之牧何时被这些人拿捏过了,要说那口气能顺了下去,是根本不能之事。
“什么书生,不见!”
他怒斥一句,把管家惊的打抖。
老爷这样生气可是少见,但外头那书生可说自己是州学院长的弟子,是来献计的。
他不过一个管家,倒是搞不清这书生说的献计是要献的什么计,可州学院长自己却是知道的,老爷可不止一次提过此人,是赞其风光霁月,国之大才,只可惜性子太过执拗,朝里得罪的人多了,才落到如今地步。
就这样的人物,他的弟子还能差了?
“怎么,我说的话倒是听不见?”
居固见管家还杵在门口,是又问了一句,语气颇有些不耐。
“老爷赎罪,只是外头那个书生,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何故吞吞吐吐?”
想到那书生周身不同寻常的气度,管家踌躇片刻,还是讷讷回道:“那书生说他是州学院长弟子,今日前来,是要献计的。”
韶伦弟子?献计?
那个沈凌?
居固只略一沉吟,“去请他进来。”
管家得信退下,不多时,便领了沈凌进入花厅之内。
“知州大人。”
沈凌弯腰一揖。
“不必多礼。”
居固抬了抬手,沉声言道,“你既来此,又言献计,本官便想听听,你要献的是什么计。”
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全然不提之前嘉奖之事,好似之前在州学之中对青年的看中和褒奖从没发生过似的。
“知州大人,学生斗胆一猜,州府之中可用来赈灾的粮食,是否连一个月都支撑不到?”
沈凌并不在意居固的态度。
对方单刀直入,他就直言不讳,简简单单一句话,便戳中对方如今最最担忧之事。
“你是如何猜到的,莫不是韶伦教过?”
“大人误会,老师并未与我谈论过官府之事,刚刚所言,皆为学生猜测。”
沈凌立于花厅之中,面色淡然,不卑不亢,声音清朗自信。
居固捋了捋颌下胡须,面上一改之前严肃,显出些兴味之色。
“哦?你倒是说说,如何能就猜的出来?”
“在此流民群聚之际,州府每日却只运送区区十车粮食出去,显然是知州大人在顾及着什么。”
“若学生没有记错,我大盛每年各处税粮需在年前缴入国库,现在府库之中存粮应为应急之用。知州大人一心为民,仁善之心路人皆知,如何会坐实流民挨饿而无动于衷?只会是州府存粮不够应付到朝廷赈粮之日,才就出此下策,以暂全百姓之需。”
短短几句话,便将居固的焦虑与无奈解释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让他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慨情绪,长长叹息出声。
“竟真教你看的透彻。”
居固如何不想日日送上几十大车的粮食出去,好教那些流民吃上一顿饱饭,穿上一件好衣?可现实就是现实,便是他这知州,也无法凭空变出许多米粮来,只能出此下策,勉力周全罢了。
“知州大人,为何不请托州府之中的富户和粮商,让他们捐出米粮来,一解这燃眉之急呢?”
“这谈何容易。”
见眼前青年提出这样的问题,居固已是明白他此行所言的献计是什么了,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这法子自己如何没有想过,只是如今情势不明,高门大户关起门来独善其身,而商人重利轻义,光是抑下粮价便已是花费他不少心血,更何况让他们平白捐粮了。
“世人无利不起早,只但看这利之一字,可是他们所求的了。”
沈凌淡淡言道,嘴角一抹浅笑稍纵即逝。
“据学生所知,州学自老师担任院长一职之后,城中众多大户人家都是心慕许久,只苦于州学仅收院试通过且成绩优异之人,若是可放出一二普通学生的名额,想来这些人家也是愿意为知州大人分忧的。”
居固一听,细品之下,深觉此举可行,几个读书名额而已,他这堂堂知州当是能做了韶伦的主。
“只是这名额不可贪多,只消八个,便就够了,毕竟,价高者得。”
“那商人呢?”
居固又问。
“商人重利,但亦好名。”
“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地位可见一斑,而本朝又不许商人科举,便是有再多的钱,也是买不来士大夫和普通百姓的尊重和认可。”
“知州大人自可从这里考虑,只要能给了他们最盼的‘名’字,那想来些许米粮,当不是什么问题。”
沈凌立于花厅之中,身姿挺拔俊秀,面色自信淡然,侃侃而谈之时,周身气势顿起,居固见之,心中慨然。
此子果非凡俗,只这两个方法,便可见其洞若观火之能了。
一夜深谈。
第二日,州府中便传出州学要招收普通学生的消息来,众多高门大户闻风而动,具是前往知州府衙,想为自家小辈寻个机会。
而府城的商人们,则具是收到邹城的帖子,上面言道,赈济流民一事,此后将会立碑于州府大门之前,对捐粮者,无论何种身份,具可在此碑留名,以告天下之人。
此言一出,又有哪个商人可以经得住名流千古的诱惑?
只要州府在此,那这碑便在,只要这碑在,那自己的名字和仁善,岂不是要广传天下了!
仅一个消息,几张帖子,便缓下州府缺粮之忧,沈凌看着家中不复之前忧愁焦虑的小娘子,这才渐渐松下紧蹙了几日的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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