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盛朝,世人爱诗,不分老幼,开国初期,太祖皇帝尚未完善科举制度之时,更多人是以才名入仕,而诗赋,则是最快向世人展示个人才华的方式。
今日这第一场便是诗赋之比,为显公平,主评三人各出一题,应试之人以此作诗,三局两胜才为胜出。
“却教本王出题,实在为难啊,不若就你二人就各做咏竹诗一首,且看如何?”
裕王呵呵一笑,出了个极为寻常的题目,是让在场众人不免遗憾。
这世间,只要是个文人,哪个腹中不是有个十七八首咏竹、咏花、咏春诗的,出这题目,哪还有什么看头?
下方的金明旭一听此题,更是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
咏竹?不是吧,枉费他之前耗时日久做足了准备,没想如今竟是这种题目,他便是一口气十来首都是做得,又有何难度?
心下带着不屑之意,金明旭颇为自傲了挺了挺胸膛,朝着裕王的方向行了一礼。
“学生不才,已得一首。”
“噢?你且诵来一听。”
“新春花吐绿、嫩笋渐添高。节直身姿傲,心清气势豪。”
“嗯,以竹喻人,又明自身志气,甚是不错。”
裕王赞许地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落在不远处的沈凌身上。
这一细瞧,他不禁心中微微一跳。
此子容貌,为何莫名让他有种熟稔之感?
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裕王再就和煦问道:“你呢?”
“学生亦已得了。”
沈凌轻作一揖,沉稳回道:“节操岁寒心,风霜雨雪深。谁知千载后,独由此君林。”
青年声线清朗,面容俊逸,又着一青蓝直身,立于场上,其清隽身姿,正如他口中所诵之竹一般,挺拔非常。
若说之前金明旭所作之诗体现了他之高志,那沈凌此诗则是将青竹淡泊隽永,但却四季长青,凌霜傲雨的品格描述的淋漓尽致,其后,独留千载之语更是使人胸膛隐隐鼓动,生出豪迈之气。
“好好好!”
裕王眼中流露欣赏之意,笑赞之余又是转头看向另外两位评审。
“此诗合我心意,只是不知二位是何想法?”
文渊阁之主捋了捋颌下白须,呵呵一笑,“老夫亦是认为此诗稍胜一筹。”
三位评审,两位都是偏向沈凌,这番即便祭酒有不同的意见,也是难改,更何况,祭酒苏光霁同是认为沈凌之作要比金明旭的要出众甚多。
三人意见一致,自然第一小局就是沈凌胜了。
樊嘉瑞没想到胜利来这这样快,又这样轻松,一时间欢喜表情都无一个,还是副不能置信的模样。
他这儿惊喜来的太突然,纪晁那儿可是差点没捏碎了杯盏。
这金明旭怎么回事!不是说诗才不俗,自比小子健吗?怎么这才第一局就败个彻底,这要教他面子往哪里放了!
他恨不得这便将人拎到面前狠狠质问,可现下比试还未结束,而且才就第一小局而已,要是这般沉不住气的大发脾气,岂不叫人看了笑话。
纪晁恼怒的目光有如实质,火烧一般,直教立于场中的金明旭从心底升起一股惧意,几息之间,后背都是湿了大半。
“接下来是谁来出题?”
裕王笑问一句,祭酒苏光霁自认不敢居于文渊阁主之前,便请老者先行出题。
阁主亦不推辞,只呵呵一笑,端起杯盏饮了一口清茶,笑着说道:“那老夫便请二位以茶为题,作诗一首,如何?”
话音一落,下方私语之声顿时嗡嗡而起。
“不愧是文渊阁主人,这题目起的可是刁钻了。”
“确实,这咏竹诗甚是平常,就是我这胸无点墨的,每年文会也要作上三四首,其中总有一二得意之作,此时拿来一用,也是方便。”
“话正如此,这题一出,倒是没人能取了巧的,且看这二人,到底谁文采更甚吧。”
金明旭刚刚败于沈凌,心中本就不安,现下又被在场宾客之声相扰,之前自傲早就烟消云散,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他口中咀嚼着茶之一字,脑中却是纷乱无比,平日里信手拈来的诗句好像全然消失一般,磋磨甚久,根本全无头绪。
反观沈凌,面容冷静,态度沉稳,只微微一揖,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便又作诗一首。
“玉液和云泡,香茶润骨茅。清魂融肺腑,惬意自逍遥。”
同之前的咏竹诗的傲然气魄相较,这首诵茶诗字里行间自有另一种潇洒、悠闲的意蕴,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它们都为一人所作。
按比试规定,每人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用来作诗,沈凌诵诗之后,全场目光自然都是落在金明旭身上。
他能被纪晁笼络,自然只是个没有后台,亦无靠山的普通书生,此番情势倒转,让他完全慌了神,情急之下,竟是回望世子所在的方向。
可这不看还好,一看更是惊到汗毛倒竖。
他现在非常肯定,若是今日输了这局,自己以后怕是都不能在京城过活了。
“学生、学生也得了!”
线香马上就要燃烧到底,金明旭被逼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喊道。
“你且诵来。”
“这、这……”
“何故吞吞吐吐?若是未能作出,此局便是沈凌胜了,你可考虑清楚?”
祭酒苏光霁见其面露惊惧恍惚之态,哪还不清楚这是被吓的乱了方寸,心中不免摇头叹息。
这金明旭他是晓得的,此子确有诗才,文采亦是不错,所做策论虽无甚新意,但也中规中矩,只要肯沉下心来,好生专注于书本,往后中个进士入朝为官当不是难事。
只可惜其人心性不坚,入了国子监没有多久,就与权贵之子相交,平日只顾吃喝奉承,于学业是早就荒废了。
看来,国子监改革势在必行,否则便是再多的好苗子,只要入了这染缸,都会从根上烂个精光。
想到这里,苏光霁眼神更是锐利,金明旭被这一看,顿时怔忪,支支吾吾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既如此,这局便是沈凌胜了。”
苏光霁一锤定音,他话音才就落下,金明旭就同被抽了脊梁一般,身体一软,跪坐在地。
他是至今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连诗都不会做了,这不是他最拿手的吗?
在场宾客都是未曾想到这场比试竟然结束的这样迅速,本该一试三场才就能决出胜负,却是以一方问无所答而终结,实在使人诧异。
“来人,给我将他拖下去!”
纪晁简直一口牙齿都要咬碎。
到底是谁给他推荐了这么个囊货?
真要作诗的诗比不过沈凌那小子也就罢了,怎么到头来连句口水诗都没能作出来?
简直丢尽自己的脸了!
金明旭就这么垂着头被两个健仆架了下去,模样之凄惨,就跟挨了十来个板子似的。
比试进行到此处,第一场已是小国公胜了,中间休息之时,樊嘉瑞难掩兴高采烈之色,拉着沈凌,一张嘴叭叭说了个没停。
“沈兄,没想到你如此厉害,连作诗都是这般行云流水,这要搁着是我,怕是烧完一把香,也半句都作不出来!”
他这是高兴的狠了,自贬至此,说话没了分寸,沈凌闻言却是淡淡一笑,“小国公谬赞,沈某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对对对,尽力而为,哈哈!”
想到刚才金明旭被拖下去时纪晁气急败坏的表情,樊嘉瑞胸中一阵畅快,比试之前的忐忑和憋闷一消而散,恨不能立时置上一桌酒席,好好庆祝一番才是。
另一边,世子纪晁坐在父亲身边,阴恻恻地看着对面几人,隐忍怒意。
但知子莫若父,驸马如何不知儿子这是气的狠了,但刚才输的确实难看,便是他想要安慰几句,也是无从开口。
谁让儿子找来的人这么不中用,只被一激一惊,就吓的心神大乱,连句诗都作不出了?
“世子,往后交友还当谨慎。”
“是,父亲。”
纪晁口中乖乖应着,袍袖之下攥紧的拳头却是青筋毕露,牙冠紧咬。
就在此时,一声轻柔语调响起,香风盈盈之下,一只手缓缓抚上纪晁的额顶,宠溺道:“是谁欺负我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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