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云曦主仆回到刑部衙门后,将三具尸首安顿在桌案上,云曦便套好羊皮手套子准备开始验尸了。
“青果,将这些尸首的衣衫都处理一下,不要弄坏痕迹。”
“好的小姐。”
云曦仔细地观察着第一个死者身上的伤口:凌乱的刀伤在横劈过来的时候划破了皮肤,有几处地方像裂开的熟西瓜带着狰狞的血肉绽开,深可见骨。
除了那两处致命深伤,其他位置都是划伤、更像是在威吓对方。
云曦仔细地瞧着,确认死者伤口上各处的伤口深浅,脑海里仿佛已经展现出了凶犯是如何下刀的姿态和手势。
将死者的外伤全部检查毕,云曦便利用术刀准备剖腹验尸。
时间一点点过去,黄昏斜阳淡光映照在窗棂上,将整个仵作房都照出几分晕光。
屋内的烛光亮起,与外间的夕阳汇盈成一片,难分内外。
点完了烛光,青果轻手轻脚地回到云曦身边,小声说道:“小姐觉得够亮吗?”
“嗯。”云曦仍旧专注地在勘验着尸首,沉声道:“袋子。”
青果忙不迭走到桌边去拿了两个小小的牛皮纸袋递过来。
云曦将一点点的痕迹捻在小证物袋上,低声道:“昨日还饮酒作乐、次日便命丧黄泉,这汪同委实太惨了些。”
“依奴婢看,这饮酒作乐就是‘鸿门宴’。”
青果一边说一边主动地给云曦递上小牛皮袋,“他们一家子跟凶犯之间肯定是银钱的事情没谈拢,或者是吃酒的时候谈拢了、次日醒酒后又反悔。”
凶犯愤怒之下杀人,最后还卷走了死者一家子所有的银钱。
青果越说越觉得像那么回事儿,末了还用力地点了点头。
云曦的术刀一顿,抬眸看了青果一眼,“说书呢?”
现下是说书的时候么?
青果吐了吐舌头,再不说了。
二人忙活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云曦这才在温水中浸泡释放着双手,舒服地眯起眼睛。
脑海里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又补充了一些凶犯的特征。
等擦完厚厚的手膏养护双手,云曦和青果才从仵作房走出来,她小声道:“我有点饿。”
“奴婢不是‘有点’,那是‘相当’饿!”
云曦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去看看陆大人回来了没,要不要给大家也买些吃食。”
二人刚走到冉杓的差房,就听到里面热闹的说话声,青果探出小脑袋一瞧:大家都回来了。
陆青帆如星辰的墨眸正静静地望着云曦,眼底涌上的情愫宛如无声的思念。
不过半日未见,他便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额,我来得不是时候?”
云曦主仆还不曾走近,身后便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迎着夜色,清俊秀雅的花间影换了一身冰蓝色的春锦长衣、衬得人丰神俊朗,一双栗眸透出几分无辜尴尬,平添两分内秀。
“啊,花公子。”青果惊讶地道:“您特意赶着饭点儿来的?”
花间影被这般一说更加尴尬了,讪然地道:“不是不是……”
他也没想到衙门的人这么忙,都这个时辰才用晚膳哪!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花公子一道吧?”
云曦笑着邀请,屋内探出了冷海的脑袋:“呦,花楼主,不进来吃两口?”
盛情难却,还没来得及拒绝的花间影就这样被冷海和青果齐力拉入差房中。
拥挤的差房因多了一个男子显得更加热闹,花间影原本想拒绝的心在这一刻又动摇了。
谁能拒绝一大桌子饭菜和笑意盈盈的老老少少呢?
就这一停顿的功夫,花间影就被冷海摁在了凳子上。
云曦则已经坐到了陆青帆身畔,闻言弯眉的漂亮模样惹得一旁冷峻的陆青帆气场都跟着柔软了下来。
这一刻,花间影忘了自己的身份,小声说道:“真香啊。”
一记巴掌拍到花间影的肩膀上,任丹青笑着道:“年轻人,自己动筷子,别客气!”
陆青帆颔首,示意花间影莫要客气。
“啊,我当真是饿了。”云曦拿起筷子,还在等着几位年长者先动箸。
“吃吧。”陆青帆一声令下,众人齐齐动筷。
云曦夹了一块小排骨,还没喂进嘴里,就看到自己的碟子里已经被陆青帆堆满了。
她惊讶地望着陆青帆、冷氏兄弟跟抢菜似得,只不过陆青帆和冷川是把吃的往她和青果的碟子里放,而冷海是往自己的碟子里堆。
就这功夫,冉大人和任师爷也没手软。
眼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膳食已经去了泰半,花间影傻眼了。
原来在刑部衙门吃饭,得用抢的。
他迟疑地下了筷子,在冷海的催促声中动了手……很快,花间影就适应了大家的节奏,加入了抢菜的行列。
“嗯,好吃,好吃……”花间影一边吃一边夸奖,充分发挥了武艺高强的优势,后面大家都有点抢不过他。
“引狼入室、引狼入室啊!”任丹青气得直叨叨冷海。
冷海哈哈一笑,立刻给任丹青奉上一大块红烧肉赔罪!
花间影从来没体味过这般接地气又热闹的用膳方式,等到大家都慢下来的时候,他还有些迟疑。
“诸位是要开始说案子了吗?那、那我走?”刑部衙门办差,案子的细致内容当不能让外人知晓吧?
众人看向陆青帆,陆青帆则看向云曦,小姑娘仍心无旁骛地吃着碟子里的菜肴,浑然不知这次要从验尸结论说起。
“我先来吗?”
云曦从高高的小碟子里抬起脑袋,见状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唇瓣,温声道:“那我开始了。”
她征询地目光看向花间影:“你要顶住。”
听是可以的,就怕顶不住。
“啊?”花间影都已经站起来了,听到这话又忍不住好奇。
既然大家都没说不许听……那他顶顶看?
“三名凶犯被菜刀砍伤、流血过多而死,死亡时辰是今日的巳时到巳时半刻之间;率先死亡的是男主人汪同,紧跟着是妻子黄氏、以及最后求饶仍旧被灭口的汪小虎。”
云曦说完,便将几个死者身上的刀伤图拿了出来给众人看:“凶犯是第一次行凶,故而杀人的时候毫无章法、乱砍乱切,在跟汪同争执的时候还抢夺过菜刀,结果乱力之下先将汪同两个指头削掉。”
也正是因此,汪同和凶犯之间从争执威吓变成了不死不休。
这也是压倒凶犯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指头的切面伤口和汪同已经比对过,云曦在验完以后已经帮其将手骨缝合回去。
“凶犯横劈竖劈的伤口皆是前深后浅,身量大概在五尺三寸左右,比死者汪同高大半个头。”
她想了想,站起身来左右换了换,随即摁住自己的腰间位置,判断道:“凶犯当是时常久坐,他右侧的腰腹力量不够强,到后面杀人的时候明显臂力、肩颈的力道都跟不上。”
“这般细节都能推论吗?”花间影还是第一次听到云曦言说此事,惊讶不已。
仵作之职竟这般神奇?
其他人早就习以为常,冷海笑着搂住花间影的胳膊:“嘿嘿,你还没听到重头戏。”
“对凶犯的身量都猜到了,还没到重头戏?”花间影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青果,把东西拿来。”云曦灵动的眉眼涌上几分笑意,“这才到重头戏。”
青果嘴里还叼着一块排骨,冷川面不改色地将肉帮青果塞进嘴里,起身跟她一道往仵作房去了。
片刻后,二人各自拎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牛皮纸袋子走进来……伴随着牛皮纸袋子而来的,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怎么形容呢?
花间影这辈子就没闻到过这种语言都根本形容不出的臭味……那是一种连臭水沟呕坏了都未必能有的腥臭。
“三名死者里胃腹中的东西都差不多,他们前一日当是与人饮酒了,连汪小虎都小酌了两杯。”
三人胃脏血脉里都有不同浓烈度的酒,可见喝的量不一样。
花间影听到这里的时候,蓦然看向那些古怪的牛皮纸袋子,一瞬间了然了什么!
他的脸色骤然变白了。
“这是……死者胃腹内脏里的……”后面的话花间影都说不出口了。
冷海一脸理所当然:“不然你以为我们为啥要吃完饭再说案子?”
因为今儿个赶上了云姑娘要说验尸的结论哪!
花间影俊颜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那在下断然不适合继续听了,否则岂非有泄密之嫌……”
“嫌啥啊,我们还没说到凶手呢。”冷海还想挽留。
这次花间影高低不肯再继续了,脚底抹油就开溜。
“花公子,哎花公子……”冷海叹了口气,“好歹是无极楼的楼主呢,怎得这都受不住?
“不送。”陆青帆颔首冲花间影的背影说了一嘴全了礼数,也不知他听没听着。
但自此以后,花间影应该是不愿再来听案子了。
任丹青折扇“啪”地打开,无奈地道:“不然咋说冷海你小子讨嫌,没人家花公子招人喜欢呢?知难而退是为俊杰。”
“这跟招不招人喜欢有啥关系,不就是被云仵作的操作给劝退了嘛。”冉杓在一旁帮冷海说话。
云曦无辜地眨眨眼,反问道:“不是你们让我说的吗?”
这个黑锅她可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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