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骤然一暗,墨云如过客,摇曳残叶凌风。
时近初夏,蝉声未起,虫豸早出蠢蠢。暖了,因而生命勃发。
但不知怎的,华服老者放肆的神经突然一下紧绷起来,就好像身上每一个毛孔都被细细的针生生刺痛,身后竟然如芒在背。
那是一缕幽光,来自冥夜的尽头,象是摆渡另一个生界的神识,死亡因此而却步。
或者说,它本就属于黑暗,它才是黑夜真正的王者。
华服老者战栗的抬头,眼睛惊异盯着斜上方,那里是七宝玲珑塔的第七层。
那里,压迫。
明月初升,静润树梢头。微寒的月光流散,那里一袭黑衣迎风而展,不远处,青碧色的梧桐枝干,淡淡摇曳。
“老鬼,你话真多!”
声音轻柔若月夜中挂在天边的山泉,清洌而纯净。
傻子都听得出,这分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许是意识到刚才的失态,又或许意识到这不过可能就是一个普通中稍微有些特别的女孩,华服老者怒气如奔涌的火山瞬间爆发:“不知死活的丫头,你要想跟她们两个一起,老夫我就成全你!今天老夫就让你知道,女人轻贱的代价!”
事后,华服老者一辈子里都没有那样的后悔过,他宁愿死,也愿意百分之一万的收回刚刚之上所说的言语,当然,如果可以,他宁愿他今夜就不曾来过。
“这是你今天第三次这么说。”话落,这袭神秘的黑影慢慢转过身形。
风逸短发,猎猎飞扬,如天柱般的玲珑塔,衬托着她瘦削而纤弱的身体,清冷的月色从背后穿透,她象从月宫走来。
月光里,看不到完整的脸庞,在其左脸颊上,是一副打造精巧的明银色面具,从下颌一直覆至眉宇间。右脸颊,肤若凝脂,冰眸如天上的繁星般清澈。
并不多言,她只是从背后取一件物事,状如弯月。手指轻轻拨弄,一缕飘缈在云端的嗡鸣声不着痕迹的从高空落下,在每个人耳边响彻。
左手握住,拉开,弯月成潭,犹如噬人的黑色深渊,沉闷的受力声竟如同幽灵的召唤。
“弓名,深渊。”
一丝点芒,在矢端不停的游曳,象积压了巨大的雷霆之威,随时破空而出。
“箭名,形迹。”
箭锋,遥遥所指。
那里,阵中,阴阳失色。
华服老者眼睛瞪如铜铃,就像看到了地狱勾魂的接引使者,声音发颤却犹自挣扎:”你...你...你敢...”
话音尤在空中盘旋,却听一声闷哼传来,阵中一名阴阳使者如泥滩倒,竟连半点反抗也无。
薛敏愣了,欧阳兰呆了,周围所有的黑衣人,眼睛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怖之色。他们还什么都没看到......
“啊~~~你这臭丫头,我要杀了你...”华服老者大声暴喝着,声音里饱含着歇斯底里,而更多的,是那由于充斥了极端恐怖而必须通过自己声音带去的慰藉。
咚~~~
又是一声重撞,另一名阴阳使者也倒了下去,并且撞到了距离较近的一名黑衣人身上,一死一活,一齐倒地不起。
这...塔下面的所有人,身体一时间如同寒冰冻结大地,断绝一切生命气息一样,不敢再有些许的妄动。
震慑。
皓月凌空,繁星失色。
站在阵外,华服老者眼睛失神的看了一眼阵中,然后又举头望向塔上那抹令人颤栗的幽暗。
黑衫银面,峭立塔檐边,如同修罗检世,遁入凡世的噬血厉鬼和吞人恶魔,难逃其眉眼间。
欧阳兰的惊愕更甚。
许久以来,她是极其自负的。获得江南霹雳堂二当家的位置,她并未依靠半点兄长的力量,她也不想。她所依赖的全部来源自身的实力。就连欧阳古天都说,如果哪天他发生了意外,堂主除欧阳兰之外不作第二人选。这话说完,霹雳堂竟无一人异议。
她自负的还有美貌。
虽然其性格火爆,但这并不能掩盖其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纤细丽质天生,否则她大哥也不会为了百般讨好黄山派而单单把她当作筹码。唯一的筹码。
然而这会儿,她愣愣的看着塔上那个带着面具的女子,竟然自惭形秽起来。即使其容颜不能一窥全豹,但欧阳兰十分肯定,银色面具遮掩下必定风姿超绝。
而再次扫了一眼那些黑衣人,她忽然觉得这些人竟是这般的肮脏,他们不配如此衣着,他们玷污了这深邃的重墨。
“请问...”华服老者竟然低下了头,声音中颤抖却有着毋庸置疑的恭敬,那是极端震慑之后对超出其对未知事物判断衍生的恐惧。
“女人,怎样?”
清冷的声音从高空如线滑落,飘缈似缘于天际,她飘落在华服老者跟前,无声无息。
惊讶,他惊讶竟然不知何时眼前多了一个人,对方形如鬼魅。
习惯,恐惧过了之后必然形成的习惯,有人问及,既然不能动,便抬头。
然后?不,已经没有了然后,只有最后。
一拳,只有一拳。
没有风影,没有轨迹,甚至没有招式,有的只是穿透空间的暴力,如同闪电在暴风骤雨中肆虐。
那华服老者便如断了线的纸鸢风雨飘摇,伤或者死,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你们,滚!”
是命令,也是赦免。
然后,那些黑衣人战栗着扶着不知生死的老者离开,尽管他们和这老者的力量差距并非天壤之别,但几乎所有人都一致性的选择逃离,这就是最后。
噼噼啪啪的拖拽声和纷乱的衣袂声之后,便是安静,许久的安静。
突然,一声喊叫将这安静打破。
“咦,你...你怎么让他们走了?”欧阳兰着急的大声叫道:“这是斩草不除根啊,这万一他们要是杀回来...”
不知道因为什么,回归了神智之后,欧阳兰突然觉得别扭起来。或许是因为警报已经解除,又或许,她看到刚才那个令所有人战栗的暗夜修罗,竟然只是这么一个年龄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姑娘,她觉得不太舒服。
“你去追。”冷冷的声音如冰,却似乎又带了轻颤。
“你...”欧阳兰一时语塞。说真的,一想起那些黑衣人的神秘,她还真不敢造次。
“够了,欧阳兰!”薛敏黛眉轻皱,然后接着说道。
“她受伤了!”
“她中毒了!”
两个声音,两个判断,几乎同时。
薛敏判断受伤,是因为她站的位置距离那黑衣女子最近,在敌人陆续退去后,她敏锐的发现那女子的身形竟在微微颤抖,很细微,几不可见。
但中毒么?薛敏看向声音来处。
斑驳的洛阳古道上,那儿矗着两人一白马。
薛敏蹙眉,却不予置评,然后向那黑衣女子走过去,微笑说道:“刚才危难之际多蒙姑娘援手,在下薛敏。”
黑衣女子并不回应,也不转头,犹自在那里站定,只有月光,没了微风,然而那身体却似乎摇晃的更加厉害了。
“姑娘本已受伤,却仍损耗心神全力搭救,我们深表感激。但瞧得出来,姑娘伤的很重,需要抓紧治疗,否则后患无穷。我在前面不远处开了一间酒肆,有一个朋友略擅岐黄之术,如不嫌弃,可随我一通前往。”
薛敏微笑着说完,极其自然地向那黑衣女子伸出了白皙的手掌。
白皙的手掌,在银亮的月光下,显得娇巧而柔细。
黑衣女子转过头,瞧着面前的薛敏,久久不语。银色的面具,泛着清冷的辉光。
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
只见那黑衣女子把头偏过去,冰冷而清洌的声音传来:“冷月。”
亥时已过,本就凄清的洛阳古道,此刻越发显得静谧。路,总有起点,辗转奔波,历经沧桑,也必然通向那个不知名的尽头。
都在路上。
“我也要去!”一个极度不和谐的声音将这片刻的温暖生生打破。
欧阳兰怒了,指着那个不和谐的源头骂道:“滚!你算哪根儿葱,你凭什么跟去?”
这个不和谐的人穿着白衣白裤,旁边是那匹看似瞎眼的白马。
被骂了,他也不恼,反而笑嘻嘻的说道:“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不是根葱,我叫温如言。至于凭什么吗?喏,你看,那位美丽的姑娘穿着白衣,象位仙子。恰好,我也身着白衣,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这就是缘分哪!还有一句俗话怎么讲的,哦,对了,是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
温如言就像在倒豆子,滔滔不绝,一边手舞足蹈的说,另一边,眼睛却紧紧盯着白衣的薛敏,那神情昭然若揭。
“闭嘴!”冷月转过头,瞥了一眼。
温如言惊得两肩一耸,赶紧住口。
白马旁边一人接口道:“姑娘不是酒肆的店主吗,我们二人正想去讨个方便。”
这说话声正是刚才那个声音,薛敏不由得朝那儿望去。
深色布衣,身形略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样子非常普通。尤其和俊俏的温如言站在一起,显得更加的平凡。他只是一边抚着马颈,一边朝这边看来,与薛敏正好对视在一起。
多想无益,天下人天下事,谁都不可能全部知晓。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受其扰。
想到这儿,薛敏摇了摇头,便吩咐欧阳兰将此地略作打扫,毕竟再往前去,就已经是官道,来往车马如水如龙,更兼这里坐落七宝玲珑塔,这般残破的场景,恐怕会招来不小的麻烦。然后不再理会,扶着冷月,朝那边的山路走去。
温如言一看薛敏走了,着急的喊道:“薛姑娘,等等...”
“喊什么喊!”欧阳兰下巴颏直点他:“你喊她也不会停。赶紧着,帮忙收拾收拾。”
温如言不干了:“凭什么?”
“凭什么?切~~~”欧阳兰一手叉腰,一手朝他扬了扬小拳头:“就凭这个,不听话,信不信我揍你!”
“你...你一点也不温柔,你看人家薛姑娘,唉...阿行,那首诗怎么说的来着,哦,好像是这样------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
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
温如言正陶醉,头上冷不丁狠狠地挨了一下:“这样...这样个头啊你,赶紧,干活!”
下手的自然是欧阳兰。
诗么?
被叫“阿行”的男子突的一愣,然后几乎不由自主的,一首词从脑袋里跳了出来,他轻轻念道: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
刚安排完那个小白脸,欧阳兰就听到了这抹呢喃,她抬头看看夜空上高挂的朗月,又瞅瞅山坡那边远去的人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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