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是土墙房子,屋顶盖的谷草。
八瓦的灯泡,屋里很昏暗。电费很贵,必须节约。总比煤油灯强。
岳前进和岳满江父子俩围在饭桌上,借着昏暗的灯光,一个专心致志地翻看报纸,一个兴致勃勃地看着《隋唐演义》。看报纸的拿着一张就可以翻来复去看半天,看小说的则从不看第二遍。
岳前进被叫去集中学习半年,检查反省,劳动改造,认识错误,提高觉悟。深刻认识到拉帮结党的反动性后,才结束回家。
岳前进本是一个机械厂的技术员,但在五八年被划成右派,然后,发回原乡务农改造。好在一个远房亲戚不嫌弃,把岳妈嫁给了他,于是,便有了岳满江和妹妹。
一家人很少交谈,吃完夜饭,婆婆等妹妹洗完脸脚,就招呼她进去睡了。
岳妈一直很少说话,她患有癫痫症,整天忙碌不停,不知疲惫地操劳。只有看着儿子又长高了,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岳妈收拾停当,便进屋里去睡了。堂屋里就只有这父子俩了。
岳满江看到玄武门之变,桌子一拍,怒道,“这李世民也太过分了吧!连杀两个兄弟!”
岳前进抬起头来,望着一脸怒气的儿子,慢悠悠地说,“不要轻易评价别人!”
岳满江看着父亲很认真的样子,“为什么?”
岳前进很慎重地答道,“因为,你不在朝廷!”
岳满江一听,也有道理,不身在其中,又如何得到正确结论。有些事情不能用常理来评判。转念一想,又问,“你回来两天了,怎么不问我被派出所关的事?”
岳前进尴尬一笑,“我在学习班就听人说了。我这个老右派,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前后几十回,不把这种事当回事。你才被抓一回,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就不怕我会出事?”岳满江心里涌起一种悲怆。
岳前进放下手中的报纸,望着儿子,很平静地问,“挨了古大手锤几拳?”
岳满江如实回答,“没有,一拳也没有。他还给我们馒头吃。”
岳前进突然脸色一变,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好呀!二天只要饿了,就喊古大手锤来抓你,有馒头吃。”
“我说的是真的。”岳满江知道他不会全信。
岳前进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老前辈的儿子后来没找你们算账?”
“没有。在街上还碰到过。他皮笑肉不笑的想打招呼,我没理他。”
沉默片刻,岳前进转身离开,丢下一句,“还是老一辈体恤群众。”
岳满江望着父亲略为弯腰驼背的身影,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并不反动呀,怎么成了右派?”
岳前进停下脚步,仰望着房顶,若有所思,“我心对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别人说你是,你就是。早点睡吧,别乱来。”
说完,径自进了内屋。
岳满江的成长道路,实际上有些落寞寡欢。家庭成员之间基本上没什么交流。他所看的各种小说,并不是父亲的。而是东打听,西访问,找人借的。
岳前进被打成右派遣返回乡后,就一本书都不留存,他知道这些书会制造麻烦。只有看报纸是最安全的。
然而,正因为岳满江看了不少书,才明白了许多道理,使自己的心胸和视野,在同学中脱颖而出。所有同学都在排队打乒乓球,他却独自坐在旁边看他们打,还时不时的对几个好球点评一下。
全班同学出去搞野餐活动,各个组都在集中力量挖泥垒石修灶,他却安排本组三人修灶,两人拾柴火,一人找水,一人洗蔬菜,井井有条,有序展开。
丁薇老师看到了他潜在的能力,也时不时的被他那种“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气概所撼动。穷乡僻壤能长出这样的少年,实属难得。
中午,丁老师刚从食堂端出自己的饭菜,就碰上了岳满江姗姗来迟,微笑着说,“满江同学,等会你带上饭,到我宿舍来吃肉。”
岳满江正欲了礼貌地向老师打招呼,没想到丁老师请他吃肉,心中大为震动。对于他们家庭,一个月也吃不上一回肉,嘴上馋得慌。转念一想,也许老师是客套话。
丁薇看出他有些为难,就把手中的瓷盅一亮,笑眯眯的,“真的,满满的一盅,豆豉蒸猪肉。”
岳满江不仅仅馋得慌,还对丁老师有一种特别的好感。他果断地转身向食堂跑去,回应道,“我马上来!”
丁老师的宿舍很简单,六个平方,一张床,一个抽屉的办公桌,一个独凳,一个洗脸架,一个放衣物的木箱子。她把桌子顺了一下,自己坐在床上。然后,把菜摆放好,就等岳满江到来。
作为一个语文老师,最喜欢博览群书的学生。岳满江这种既不是书虫,也不是书呆子的学生,真的很少见。
“丁老师,我来了!”门是虚掩着的,但岳满江还是礼貌地敲门。
丁老师心中一喜,这娃儿真是落拓潇洒,不拘小节。这种山区,有几个学生敢到老师家吃饭?敢作敢为,不失男儿本色。
“快进来!”丁老师坐在床上,并未起身相迎,她是长者。“把门关上。”
岳满江把自己的饭盒放桌上,回头把门关紧。
趁岳满江关门,丁老师就打开他的饭盒,把几大块蒸肉夹到他饭里。
岳满江坐在独凳上,看着丁老师微微一笑,意思是“谢谢”,便开始吃起来。
看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丁老师只顾把肉夹给他。“就要期末考试了,准备得怎样?”
虽然学校对学生考试成绩并无要求,对老师也无考核,但丁老师依然希望她的任课,有一个好的效果。
肉都被岳满江快整光了,很是满足。“老师放心,其它科我不敢说,语文可以拿下第一名。”
“好,君子协定,如果考得第一名,我又请你吃肉。”丁老师相信他不是吹牛,但也存在难度,因为放眼全班,还有一个对手。
“嘿嘿!”岳满江尴尬一笑。
丁老师不解,便问道,“为什么发笑?”
岳满江很真诚地望着丁老师,“咳!自我上学以来,妈妈没读过几天书,认不了几个字,她从来不过问我的学习情况。爸爸是科班生,又是技术员,有文化,却满脑子是‘知识愈多愈反动’,也从来不问我学习成绩如何。在他们眼里,我就是来学校混长大的,学不学无所谓。”
丁老师知道他爸爸是右派分子,家境可想而知,这可真是寒门子弟。
岳满江继续回忆道,“自我懂事起,妈妈一发病,我就被吓得直哭。爸爸又三天两头被拉出去批斗,一会儿被关起来学习,一会儿被喊去改造,在家的时间很少。好在有婆婆支撑着,我和妹妹有个依靠。妈妈需要买药吃,家里根本没钱,东借西欠,勉强度日。”
丁薇心头一酸,便起身去拿洗脸帕,边走边鼓励岳满江,低声念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岳满江并没有伤感情绪,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但见丁老师动情,便有些自责,随即起身,慷慨激昂地朗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丁老师转身看着他,课本里并没有这些,他居然朗朗上口,看他那架势,居然是一副顽强不屈的做派!她温柔地细声问道,“你理解这些意思吗?”
岳满江很自信地望着她,点点头。
丁老师笑了,笑得很美。
岳满江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紧紧地搂住丁老师的腰,动情地表白,“你是我最亲的亲人!”
丁老师被他搂抱住,并没有推脱,反倒顺手抱住他的背部。虽然岳满江快满十八了,个子也比自己高,但在她心中,就象自己的儿子。
丁老师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结婚十多年,没有生育,最后,协议离婚。一个人的生活很单调乏味,但没有中意的人,她宁肯单身。这次报名支教,就是想离开城市的喧闹,体验一下乡村宁静的生态环境。
岳满江第一次拥抱女性,顿感体香扑鼻,肉感酥心,胸腔急速沸腾起来。
丁薇体态丰腴,举止端庄,心地善良。在学校,老师眼里她就是个高傲的大城市人,连牟校长也得让她几分。而在学生眼里,却是一个能歌善舞,平易近人,诙谐幽默的好老师。拥抱了两三分钟,丁老师便感觉到有些异样。
岳满江愈抱愈紧,他的前胸已紧贴着自己的胸脯。
丁老师急忙轻轻推开岳满江,笑道,“好啦,好啦,乖儿子,该去上课了。”
一句乖儿子,实际上是在为自己开脱。她很惊讶自己刚才怎么去拥抱他。
岳满江退后一步,鞠了一躬,望着丁老师一本正经地说,“您让我明白了最重要的一点:人生是美好的!”
丁老师嫣然一笑,她以为他说的是蒸肉美食。“你去吧!记住,考试的时候,什么都可以让同学们抄,作文不行!”
岳满江显得很满足,也很兴奋,“为什么?”
“因为有些同学在抄作文的时候,一个字都不变,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写的!”丁老师诙谐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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