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游魂三天请了假, 比赛一周请了假,现在奶奶病了,祝微星又脱不开身还要请假。学校那边好说, 咖啡馆的兼职, 祝微星却觉对不起程老板, 于是趁着奶奶午睡的间隙,他去了故人坊当面道歉。
程老板听后却挥着手表示无所谓:“我过两天准备给店面搞个简装, 本来就想让你们都放个短假。你来的正好, 过来看看,这舞台我想再扩一下, 把观众席拉得远一些, 免得台下人老时时刻刻盯着你,好不好?对了, 墙壁也要粉刷粉刷, 这些照片一会儿都取下来。你不用不好意思,安心陪着你奶奶。钱够不够用?要不要再预支点工资?”
程老板对自己那过于殷勤周到的态度祝微星不可能感觉不到, 感谢之余, 他心里明白这是看在贺铃兰的份上才这样照顾他。
随着祝微星记忆越来越多的恢复,他对这位圆头圆脑的程老板也算有了点过去的印象,对方和楼明玥是同龄人,作为大嫂的亲戚,十几岁前的年节也常来楼家串门,似乎是读了大学以后就渐渐不再见人了。
祝微星婉拒了程老板的好意, 转头看了眼那些墙上已经被取了几幅的舞台艺术照,犹豫了下,问:“怎么会想到给乐队起那样一个名字?”
程老板一听乐了起来:“你知道我们乐队啊?”
又道:“啊,是不是姜来告诉你的?那小子还真是我们最卖力的推广大使。”
祝微星权当默认。
程老板道:“我们乐团的贝斯手起的, 不知道他是看了什么电影或小说,鬼鬼怪怪,图腾崇拜,就搞了这个名字,现在想想有点非主流小众,但当时真觉得挺酷。”
祝微星呢喃:“贝斯手……”
姜来崇拜傩舞社的贝斯手,他这个富家小少爷明明有极好的钢琴水平却选择了u艺这样的三流院校就读,且还选修流行音乐……那个贝斯手的身份是谁,祝微星都不用动脑就已昭然若揭。
程老板见他一直盯着墙上的照片出神,察觉出他对这乐团的关心,笑着从一边书架里翻了几册书和碟片。
丢了一盘给祝微星说:“感兴趣就拿去听听,当初做了不少,摆着也是积灰。”
祝微星接过一看,竟然是傩舞社发售的唯一一张专辑。封面是一张青面獠牙略显狰狞的鬼面,而那专辑名,用的是同名主打歌,名为——《篝火》。
整张唱片的风格特别混搭,超现实主义夹杂着鬼魅的民族图腾,一半现实照,一半手绘风,泼洒的底色明艳刺目,充满诡炫的光怪陆离感。
程老板道:“当年我是想好好搞一搞的,mv和装帧找个专业设计借个场地也没多少钱,反正是玩,没必要抠抠索索,结果另几个没愿意,说要弄就全自己来,所以从场景到道具都是我们自己掏的东西,你别说,还挺像模像样,这个逼勉强算装下来了。”
话刚落却见祝微星手里的专辑“砰”得砸落在地,眼前人面皮都一下微白。
程老板一怔,忙问祝微星是不是不舒服,得到对方恍惚摇头,才捡起专辑玩笑道:“不会是被这风格吓到了吧?啊呀,是有点那魑魅魍魉的倾向,网上也不少骂的,你不适应也正常。”
祝微星却一把抓过那专辑,翻到最后几页,指着角落一张略模糊的照片问:“这车……这辆蓝色的车是谁的?”
程老板有些意外余他的着急:“我们团员的啊。”
祝微星嗫嚅:“murcielago……”
程老板惊讶:“哟,你识货哦,型号ip670,已停产,这超跑当年全球也就限量三百台,这是唯一一辆改装的星空蓝,别的地方见不到这颜色。”
祝微星呆呆看着他:“车……呢?”
程老板叹气:“撞掉了。”
祝微星:“怎么撞的?”
他的刨根问底让程老板略奇怪,但还是道:“不知道,车主当时昏迷,醒来后精神也不好,怕刺激他,我们就没怎么去问这事。”
祝微星对着那专辑愣了良久才轻道:“车主……是你们团的贝斯手吗?”
程老板:“对啊。”
……
从77号一路走回中心医院,祝微星神色还有点茫然。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一点一点,将他从上至下从里到外淋个通透,他却像感知不到一样,任水渍沿留海滴答,都想不起抬手去擦。
从听闻张鸣鸣那番话时,祝微星就一直在想姜翼和那场葬礼的关系。
他给姜翼找了很多借口,比如,是刚巧,是意外,是他和乐团里的谁认识,是他和殡仪馆的谁相识,但他在现场待了两个小时,且是繆斓在场的情况下,只他们两位当事人。唯一的解释是,姜翼和骨灰坛里的两个人熟识。
可要论熟识,廷芝熟识,大嫂熟识,哪怕是程老板,面上都该比姜翼熟识。
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向来聪慧的祝微星这一次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而现在,他好像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如果……燕瑾凉欠了姜翼一条命,那姜翼出在葬礼现场,这个借口,不,这个解释会不会就显得合理很多?
会不会?
祝微星脚下轻绊,险些摔倒,扶了扶把手,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头。
他忘了要坐电梯,竟沿着中心医院的安全通道一路往上走,不知不觉竟快爬到了顶楼。
回过神来时,祝微星想返身,却忽然顿步,抬头望向那道被锁上的小铁门。
眼前依稀闪现几幅熟悉的画面。
他从检查室要回病房,忽然发现走廊口的小门开了一道。他难得好奇,走了两步过去,竟见到一台轮椅堪堪停在台阶边,一个男生垂着脑袋坐在上面,稍不留意,往前一倾,他就能摔下楼去。
楼明玥虽不爱管闲事,但这场景着实危险,便想着小心后退,去找护士来处理。
他走路无声,谁知却仍被轮椅上的人察觉,对方当先侧头,凉凉地朝他看来。
背影高大宽厚,转过来的脸却格外年轻,也就十四五岁,几乎还是一个孩子。
楼明玥似认出对方就是前几日搬到隔壁病房住的病友,步伐顿了下。
他又才看清,那孩子的嘴里竟叼了一根烟,好在没点,但姿态老成,眼神都透着一股看破世俗的无神,与他稚气的模样显出诡异的反差。
不过在和楼明玥对上的瞬间,那孩子的瞳孔像微微亮了下,又很快寂灭。
楼明玥听见他问:“为什么?”
楼明玥没懂:“什么?”
孩子的头上还绑着厚厚的绷带,脚上也打着石膏,坐得像有些痛苦,半歪着身体。
少年问:“为什么出钱救我?我们都算不上认识吧?只是陌生人而已。”
不知是楼明玥的错觉,还是他像是心内有着怨气,将后一句话咬得格外重。
对于楼家给中心医院某些特定对象注资帮扶的事,楼明玥并没有公开透露过,也不知道这小孩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并且能精准的认识自己,也是有点本事。
楼明玥面无表情:“不为什么。你可以当是中了一张彩票。”
少年冷笑:“你怎么知道我想治?也许你出钱了我也不会感谢你。”
楼明玥无所谓:“博|彩公司也不需要彩民的感谢。你要是想放弃,就把名额让出来,下午就可以搬出去,换别人进来。”
这话说得少年眉毛都竖了起来,像怒了:“你这人有没有点同情心,这样对一个病人和小孩讲话,我要被你气到了,从这里滑下去怎么办?”
楼明玥一愣,他自小接触的都是斯文人,哪怕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都要脸要皮爱维持一副虚假和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当他面不知好赖恶人先告状的熊孩子。
楼明玥认真的好奇:“你是……青春期吗?”
少年一下直起身,暴躁道:“你放屁!”他用那打着石膏的脚没个轻重的蹬地,轮椅都被蹬得又朝台阶处滑了几厘米。
楼明玥到底是顾惜小孩性命,默默闭了嘴,但表情也没多惋惜同情,摇摇头竟像要离去。
又被身后不讲理的臭小孩唤住:“等等!”
楼明玥本可以不理,但他想了想,还是配合地看向了对方。
少年问:“你真的觉得,我这样的废人,治好了以后,人生还会有意义吗?”
楼明玥想起初见对方时他的家属和那位徐医生的对话,这孩子以前似乎是练体育的,但自此之后怕是梦想破碎,不复从前。
楼明玥反问:“为什么没有意义?每个人人生的不同阶段,都有活下去的不同意义,中途放弃,是很可惜的行为。”
少年咬着嘴里烟,一脸吊儿郎当的不以为意:“你说的容易,可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那一刻,他的眼里又浮现出方才一闪而过的灰淡死寂,仿佛已阅过生死存亡,尝尽人生百态,那种倦意远远超脱他外在的青涩皮囊,像一个耄耋老人般腐朽颓靡。
楼明玥心口莫名一揪,微微敛神,还是选择冷漠道:“别人本来就没有必要知道,你自己知道就够了。”
少年一愣,又嗤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却觉身下轮椅忽然微动,竟是站在远处的人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握住车把扶手,将少年慢慢扯离了台阶边缘。
少年皱眉,本想挣动,却听身后人一边推着他往病房走,一边轻轻地说:“眼前的人生没有意义有什么关系,很多人也没有,不都活得挺好。即便有意义的人,个个也都五花八门,说明这东西外面多得是,你那么骄傲,那么自认了不起,凭什么人家能有,你就找不到了?也可以随便先找一个用起来,哪天不顺心,再换就是了,总会有个合意的。”
楼明玥难得说那么长一段话,那少年一开始还仔细的听,后来越听越不对劲,重新躁郁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当换手机啊?那么随便!”拿这种骗三岁小孩的弱智话来搪塞他。
行到病房前,楼明玥松开手,忽然勾起嘴角,露了一个极浅的笑,一脸霜雪立时化了一半,愈显清丽俊雅。
他说:“不是假话,我就是这样一个个换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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