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情景一一掠过,谢妧拦下了要被傅纭摔死的耳雪,却没有想到会横生这样的变故。
景佑陵愿意娶她,这和前世的走向截然不同。
可是她和景佑陵……他们两个怎么可能?
遑论他前世在大婚之夜逼宫时的绝情,就是为了章如微,景佑陵怎么可能会同意赐婚?
谢妧的手紧紧地捏住裙裾,她自以为窥得先机,不想多惹祸端对父皇母后说同意赐婚,而这的前提是,她知道景佑陵会拒婚。
他不仅会拒婚,而且拒婚这件事还会传得沸沸扬扬,所以她可以借此为由,顺理成章地在宫中多待几年,避免后来的变故。
可是现在,功败垂成。
现在是弘历十四年,而谢策是在弘历十六年亲手弑父的。若是她不在宫中,身在宫外的话,那么必然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提前预知,况且……怎么偏偏是景佑陵?
她原先已经想好,等到弘历十六年,让阿策当一个闲散王爷,斗鱼遛鸟纨绔一辈子。到那时候嫁给燕绥也好,或者是其他世家子弟也罢,长得好看些就行,最好还能任她差遣。
再离经叛道些,等到她离开皇城以后,去往滦州设公主府,养几个姿容出挑的面首也并不是不可行。
只是现在,君无戏言,谢东流虽然仁慈,但是也断不可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况且,这桩婚事,在先前,是问过谢妧的。
换句话来说,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景佑陵道:“陛下若无要事,臣先告退。”
谢东流得了满意的答复,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像是想起了些什么一般,叹了一口气。
“阿妧向来不太守规矩,景家规矩多,日后……多包容着她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隐隐的恳求,就像是一个寻常要嫁女的父亲一般的叮嘱。
谢妧在屏风之后,看着谢东流此时的神色,抿了抿唇。
其实景佑陵原本应当不是谢东流心中合适的人选的,只因为景家手上的朔方卫。谢策是她的胞弟,景佑陵若是和她成亲,那么这其中难免会有参与夺嫡之嫌。
而谢东流真正想立的太子之位,从来都不是谢策。
可是谢东流也是真心疼爱她,再加上他也心知肚明景家忠心耿耿,所以哪怕有着这样的前因,他也要将她赐婚给陇邺第一公子。
只因当年谢妧出生之时,谢东流就曾经笑言:“吾儿阿妧,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
谢东流不爱傅纭,却将这所有的宠爱都给了谢妧。这么多年以来,他也确实一直将最好的亲手送到她的面前,而现在为她挑选的驸马,也是这样。
景佑陵从崇德殿走出以后,谢妧才从屏风之后缓步走出。
谢东流道:“阿妧,刚刚佑陵的话你也应该都听到了。回头父皇就先下旨赐婚,之后就让钦天监算算日子,为你挑一个良辰吉日出嫁。”
长公主出嫁,可以说得上是皇城之中十几年来的大事。
谢妧抬眼看着谢东流,“阿妧还想多留在父皇身边几年,怎么父皇这么早就想将阿妧嫁到别人家去?”
“你如今也十七了,从当年那么点儿大跟在父皇身后要糖吃,”谢东流比了比,摇头失笑,“长成现在这样了。父皇也想多留你几年,只是景家那小子,父皇在宫中都听说不少朝中大臣的姑娘对他有意。”
“别的不说,就是你姑姑,都和父皇明里暗里提过几次。若不是父皇替你先留意着,还不知道要被谁家的姑娘给抢走了。”
“朕的阿妧,也只有陇邺最好的男子才配得上。”
……
崇德殿外,剪翠在外面候着,见到谢妧出来给她披上一件披风,“殿下怎的在里面这么久,奴婢刚刚才看到景三公子从殿内出来,殿下没避着些吗?”
谢妧挡了挡,在原地顿了片刻,突然提起裙裾往宫门方向走了过去。
她心中实在是有太多疑惑想不清楚了,若是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么耳雪她怎么可能预知的这般清楚,况且她也提前知道了父皇会为他们赐婚的事情。
可若是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景佑陵怎么又会同意赐婚?
她分明记得,前世的弘历十四年,当年她得知父皇有意为她和景佑陵赐婚之时,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觉,景佑陵长得出挑,只不过冷清端方,和她并不像是一路人。
当年她想:算了算了,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本公主就勉为其难接受这个驸马。
结果后来他拒婚拒得斩钉截铁,她自幼顺风顺水,想要什么都是旁人亲手送到面前,什么时候被人这样的拒绝过。况且后来还被人耻笑,她当年年少无知,还想着日后定然要让景佑陵败在自己裙裾之下。
果真是年少无知。
崇德殿距离宫门有一段距离,谢妧穿行而过琼月殿,可以正好赶在景佑陵出宫的前面。
只是在琼月殿的前院之中,她却突然顿下了脚步。
这一世和前世不一样,现在的她和景佑陵从未有过什么瓜葛,他若是同意赐婚,似乎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她心中纵然有再多的疑问,就算见了他,也不得解。
琼月殿前是一株长得极好的海棠,现下正值花期,一簇一簇的海棠花盛开在树枝上。今日略微起了风,阵风卷过,这树上的花瓣就落了下来,落在陇邺四月的宫闺之中。
这株海棠在谢妧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长在了琼月殿,直到今天,也依然满树芳华。
景佑陵就在此刻站在树下,和这绯色截然相反的冷清。
他顿步,抬眼看着站在琼月殿外的谢妧,唤道:“殿下。”
今日虽然起了风,日头却极好,丝丝缕缕的日光照在他的脸上,冷白的肌肤被沾染上了暖意。他就这么站在一树春景之下,长身玉立,不染红尘。
她从琼月殿内走出,“景佑陵。”
“三公子近日好似频繁进宫,”她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随口扯了一个话题,“难道是现在边关不稳,我要去和亲了?”
景佑陵垂眼看她,对于这样胡诌的话只略微动了一下眼睫,“我还以为,公主殿下知道。”
“知道什么?”
这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就算她刚刚是随口胡诌一句,但是他也没必要这么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吧?
景佑陵上前一步,恰好此时阵风卷过,一滴绯红恰好落在他的发梢。银质的链子冰凉,这绯色落在他身上却无端多了几分暧-昧。
而谢妧则盯着落在他头上的海棠花瓣,手指略微动了动,只觉得这花瓣实在是碍眼。
这样的绯色,天生不适合他。
“圣上应当早就与殿下说过赐婚一事。”景佑陵顿了顿,“况且,殿下刚刚不也是在崇德殿中吗?”
他感知能力相当出色,之前掠过那山水屏风的那一眼,心中就已经有了定论,却一直都没有出声。
“我的确在殿中。”谢妧也抬头看向景佑陵,顺势承认了。
“只是我很好奇,景三公子原本可以不用答应赐婚一事。景家家教严苛,先不说我和燕绥的传闻,就说我听到的传闻,我曾经听人说……三公子有位青梅竹马。”
“我身为长公主,断没有和他人共事一夫的可能。你的那位青梅竹马是章家嫡小姐,想来也不可能屈居为侍妾,可是莫说平妻,若是我惠禾的驸马,连侍妾都不允许有。若是这样,三公子应当想好了,圣旨还未下,你现在去和父皇反悔,或许还有转圜的可能。”
谢妧自认为这话说得已经足够清楚,她现在和父皇反悔已经是不可能了,况且母后也绝对不会同意。但是若是景佑陵现在去和谢东流反悔,那么说不定这件事情不一定成。
就算是为了章如微,景佑陵也得退婚。
前世谢妧和景佑陵极少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距离虽然不近,但是她还是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松香味,淡淡地萦绕在周身,似有若无。
他一身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唯独发梢的一点海棠,犹如春风化雪,消弭了一点儿身上的冷清。
“章如微?”景佑陵抿唇,“我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至于侍妾,景家有训,家中子弟都不得纳妾,殿下不必多虑。”
谢妧听到这话突然觉得有些不对,“那若是纳了妾当如何?”
“不如何,”他敛眉,“若是犯禁,逐出景家。”
谢妧了然,景家的规矩果真严格,怪不得前世一剑捅死了她立刻就把剑给擦干净了。
一时沉默。
谢妧缓了缓,问道:“……你真的不想退婚?”
“殿下是觉得,”他顿了顿,“我应该想吗?”
谢妧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咬牙道:“我还以为你与那位青梅竹马感情极好,就算父皇赐婚也只会拒绝才对。只是没想到传言也并不可信。”
景佑陵低笑了一声,“家中有训,未定亲前不可与其他女子有染,殿下可以放心。”
他很少笑,一旦笑起来就毫无冷冽之气,漂亮得不可方物。
发梢之上的海棠花更显得他多了一分烟火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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