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珑是随着母亲回来陇邺的,她的母亲端荣公主早些年嫁去了青州城,刚开始夫家还对这位公主相当尊敬,但是因为青州距离陇邺路途遥远,况且端荣公主的生母早逝,母族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氏族。
渐渐地,这位驸马对端荣公主不上心起来,刚开始还好,只是不常来她的院子,言辞冷淡,而到了后来就是动辄打骂,可以说端荣公主在青州是受尽了各种苦楚。
直到一位刺史到了青州城,得了谢东流的圣命前去看望端荣公主,才发现了这么一个情况。
谢东流虽然对于这位皇妹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他向来宽厚待人,看到自己的皇妹在青州受到这样的折辱,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端荣公主也就是这样回了陇邺,先帝在位期间,公主并不算多,而且还都是地位低微的妃嫔所生,所以能嫁进陇邺世家的公主几乎是少之又少。到最后,反倒是端荣公主因祸得福,在陇邺建了公主府,也算是相当滋润。
楚月珑是端荣公主和前夫之女,她十三岁进京之时瘦瘦弱弱,说话的时候连人都不敢看,便也得了谢东流怜惜,破例许了郡主之位。
而在楚月珑进陇邺之时,是由景佑陵一路从青州护送到陇邺。当年景佑陵不过十六岁,就已经生得极为出挑,手握朔方卫,奉命将端容公主的夫家押进青州牢狱之中。
其实楚月珑心悦他,也算得上是人之常情。
年少潦倒之时,却遇到了一个足以媲美皎月的少年。他乍破天光为解救自己的困顿而来,自此以后从未遇见过如他一般耀眼的人。
据说楚月珑幼年的时候过得极为凄惨,身为主母的女儿,却过得还不如小妾的孩子。吃穿用度样样被克扣不说,还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被打骂。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端荣公主才对于这个女儿极为宠爱,在陇邺的时候加倍补偿楚月珑,也让她养成了现在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
谢妧没有谢东流这样的仁慈和耐心,她对于楚月珑的幼年同情但是有限,如果楚月珑敢在她的面前大吵大闹,谢妧不会手软。
“皇长姐,”楚月珑踏入殿内,“听母亲说,皇伯伯为你和景将军赐婚了?”
“月珑是觉得,皇长姐这样的人,原本是不适宜景家这样家教甚严的世家的,别的不说,就是以后皇长姐就在和没办法和燕小侯爷继续来往,实在算不上是好姻缘。”
谢妧倒也没应,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一般,先前拿在手上的葡萄在手上滑动了一圈,手指纤细莹润,泛着淡淡的光泽。
楚月珑看到谢妧不答,略提高了些声音道:“皇长姐?”
她的声音尖细,此时提高了些,直突突地往人耳朵里钻,嗡嗡地响。
谢妧晾了她会儿,坐在小榻上,不紧不慢道:“玉鸾这是忘了,见到我要行礼?”
楚月珑立在原地,脸色突然变得更为难看了些,直挺挺地站在昭阳殿内,冷白的夜明珠光落在了她的脸上,显得脸色苍白了些。
她就这么站着,谢妧倒也不催,只是慢慢把玩着手上的葡萄。
许久之后,终究是楚月珑撑不住,她咬着下唇,朝着谢妧缓缓行礼道:“殿下。”
谢妧终于抬眼看她,唔了一声,声音有些慵懒道:“所以玉鸾今日来昭阳殿,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呢?”
楚月珑听见这么一句话实在是有些绷不住,“皇长姐刚刚没有听见我说话?我说,景家规矩众多,长姐向来妄为,并不适合嫁入景家。况且皇长姐若是嫁进景家,日后便不能常常与燕小侯爷来往,只怕是皇长姐忍不住。”
谢妧哼笑了一下,楚月珑就说了这么几句话,明里暗里说谢妧行事不守规矩,还多半和燕绥有染,旁的人若是来昭阳殿,多少还有几分忌讳,顶多说话夹枪带棒,不太好听。
楚月珑倒好,就差把自己想嫁给景佑陵写在了脸上,怪不得端荣公主把她关在家里,今天才放了出来。
只怕是第一天知道这个消息的楚月珑,能把昭阳殿给拆了。
谢妧确实不想嫁给景佑陵,只是自己的东西被觊觎的感受却也实在说不上好,况且这个楚月珑还是个没脑子的。
她抬眼,笑道:“那玉鸾觉得我不适合嫁进景家,该是谁适合嫁进景家?”
楚月珑还未作答,就听到谢妧很快又接着问了一句——
“你吗?”
楚月珑捏着裙子的下摆,之前端荣公主之前的叮嘱一一忘在脑后,“是我又如何,皇长姐之前和小侯爷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景家又向来不喜欢不守规矩的人。若不是皇伯伯……逼迫景将军,景将军怎么可能愿意娶皇长姐?”
这话说出来,谢妧实在是觉得有些好笑,楚月珑还真的是被端荣公主给宠爱得昏了头,且不说这件婚事并不是父皇逼迫,就算真的是,也轮不到楚月珑来为景佑陵打抱不平。
还真是色令智昏。
“楚月珑,”谢妧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有些规矩原本不应该是由我来教你,只是大概是姑姑当年在青州之时忙于庶务,疏于管教,将你养成了现在这样的性子,到了陇邺三年都没有改过来。”
她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一步,伸出了自己手,“陇邺之中,能够看到我不行礼的贵女,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如果年纪再局限一些,那便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到一个。你见我不行礼,还在宫闺之中大吵大闹,此为一错。”
楚月珑听闻这句话后退一步,堪堪站稳。
谢妧也不在意,檀紫的裙裾之上佩饰在她行走之际,发出伶仃的声响。她接着道:“我的婚事是父皇亲口赐下,圣上赐婚,陇邺近十年以来没有氏族有过这样的恩赐。你出言质疑,是对父皇不尊。罔顾圣意,此为二错。”
楚月珑因为幼年家世凄惨,又得圣上庇佑,就算是有些小错,旁人也都不会深究,只当她是在青州受尽苦难,让着她些,大多轻飘飘地揭了过去,就算是作罢了。
她哪里见到过这样咄咄逼人的谢妧,此刻脸色惨白,仓皇后退之际,脚下一个趔趄,瘫坐在了地上。
谢妧见楚月珑这样,俯身笑道:“至于你污蔑长公主声誉,诋毁中伤世家子弟,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这三错,不需要我说,你自己应该清楚。”
有些事情,就算自己的本意并非如此,只要经过别人的曲解,就会变成另外的一番景象。
谢妧重活一世,其中最大的感悟就是,别人根本不会在乎你是什么样子,只会在乎,在他们的眼中,你应该是什么样子。
就像是楚月珑和谢妧,楚月珑行事无度远在谢妧之上,谢妧落得一个依仗宠爱张扬妄为,目无法纪的名声,而楚月珑却是出身青州,旁人谅解她难免在举止方面有所疏漏。
前世她因为楚月珑年幼之时的境况,对楚月珑多番忍让,但是她却一次又一次的变本加厉,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感激之心。那么谢妧也不介意在此刻为这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表妹上一课。
若不是谢东流仁慈,只怕楚月珑还在青州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不要说景佑陵,就说嫁入寻常的富家子弟,按照她生父对她的态度,恐怕都很困难。
谢妧轻轻抚了抚楚月珑此时有些狼狈散落在耳侧的头发,“……况且,只怕是你不知道。这桩婚事,父皇其实早就问过景佑陵。”
楚月珑听到这句话以后霎时像是被踩中痛脚一般,“这怎么可能,若是真的问过景将军,他怎么可能同意?难道没听到陇邺之中的传言吗?”
谢妧轻声笑了一下,“你知道他当时怎么说的吗?”
还未等楚月珑答,她接上:“父皇仁善,自然不会做出逼迫成亲这样的事情来。所以在父皇询问景佑陵的时候——”
谢妧信口胡诌,“他说,惠禾长公主殿下贵为金枝玉叶,臣自幼年起就对殿下仰慕至今,非殿下不娶。却因为身份有别,始终无法宣之于口。现在陛下金口玉言为臣赐婚与公主殿下,自当谨遵圣意,日后对殿下一心一意。”
景佑陵自然不可能会说出来这样一番话,但是这么恶心恶心楚月珑却是足够了。
“所以,”谢妧起身,理了理裙裾,“景佑陵自幼就心悦我,亲口对父皇说愿意娶我,自然也不会被陇邺城中的那些流言蜚语所阻碍。”
“这……怎么可能!”楚月珑抬眼,原本生得极圆的杏眼此时眼泪涟涟,“景大将军什么时候对姑娘这样过?还什么自幼心悦你,我分明从未看到过他注意过任何一个姑娘!你骗我!”
“你若是不信,”谢妧看她这样实在是觉得好笑,“可以现在去崇德殿中去问父皇。景佑陵可是亲口对父皇说非我不娶……”
她佯装有些苦恼,“原先父皇还在燕绥和景佑陵、林行舟、齐子霁之中犹豫了好久,若不是景佑陵说出这样一番话,只怕是驸马还未必是他呢。”
楚月珑听到这句话以后双眼噙泪,坐在地上看了谢妧许久,才终于撑不住一般仓皇从昭阳殿中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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