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这么勾住景佑陵颈下的衣领, 指尖触到了一点儿温热的肌肤。
景佑陵看着谢妧,然后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缓缓从自己的颈侧拿开。他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的时候, 感觉到她的手腕略微动了动, 但还是没有挣扎。
他原本半支着身子俯在床榻之上,刚刚因为谢妧突然伸出来的手,就变成了离她的脸只有半尺距离。
半尺距离, 虽然说不上呼吸相闻,但是他甚至可以看到谢妧微张的唇, 和她瞳仁之中的那个自己。
谢妧就算是喝醉的时候,面色也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眼尾会微微泛上一点儿红, 原本就生得明艳的眉眼显得更加动人。
她被景佑陵扣住了手腕, 却朝着他笑道:“我记得你。”
景佑陵用手撑着身子,“记得我什么?”
“记得你……”谢妧用一只手指在他脸上划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顿了顿,像是在思考着自己要说的话,“其实别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 你很无情。”
屋内散发着淡淡的松香味,像是他身上惯有的味道,混合着一些谢妧常用的熏香,夹杂在一起,倒是没有什么冲突, 反而出乎意料的好闻。
景佑陵缄默了片刻, 轻声嗯了一下, “嗯, 我很无情。”
他就这么垂着眼睑对上谢妧的眼睛, 只见层层叠叠的喜袍落在了床榻之上,她的发丝散乱地落在旁边,然后她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景佑陵。
喜烛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昏暗的灯光落在她澄澈的瞳仁里,像是一场难以预见的惊鸿。
景佑陵骤然惊醒,三拜之礼已成,合卺酒已经饮下,从今日开始,谢妧就是他的妻。无论这究竟是不是她的本意,现在都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而现在,谢妧却还是依旧什么都不记得一般,瞳仁如同洗净的黑珀石。
最终还是景佑陵最先别开视线,他从床榻之上起身,滚了金的婚袍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他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衣衫,然后站在床榻旁边。
“殿下醉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他这么说着,在即将踏出门口的时候,却又顿住了。
景佑陵站在原地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回头看着半躺在床上还在看着自己的谢妧,还是折返了回来。
新婚当夜,倘若他不住在这里,而是去了书房的话,难免争议颇多。就算是对他自己没有什么影响,对于谢妧来说也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而在他转身的时候,原本半躺在床上的谢妧却从床上站了起来,身上繁复的衣裙十分凌乱,她走路之时就有些摇摇晃晃,然后谢妧伸出一只手,拉住了景佑陵右手上的小指。
“所以,景佑陵,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娶了我呢?”
“你不是一向都是不近女色,陇邺之中谁不知道景大将军是难得一见的清心寡欲,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章如微,况且你又无意于儿女情长吗?为什么……会答应娶我呢?”
她拉着他的手指,小幅度地轻轻晃了一下。
大概是想这个问题想得实在是太久了,哪怕是喝醉了也依然不忘了这个问题。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景佑陵会和前世截然不同的答案,原本谢妧不想傅纭和谢东流因为她的婚事而争吵,所以就随口说了一句挺好。
她心中了然,景佑陵定然会拒婚,却在崇德殿内听到了他的一句谨遵圣意。
没想到事到如今,居然是真的和景佑陵成了婚。
“其实,你不应该答应父皇。”谢妧抓着他的手指,“你若是不答应赐婚,等我日后,就把你抓过来当我的面首,每天都要气死你,折磨你,然后让你向我求饶。这就算是你无情的代价。”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像是在威胁,可是大概是因为有些醉态,连威胁都谈不上,最多就算是有些娇气。
景佑陵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却反而被她握得更紧。
谢妧没等到他的回答,倒是也不在意,接着掰着手指头道:“就算是嫁到了景家,我从前的用度也一样都不能少给我,滦州的夜明珠,掖州的孔雀石,八珍阁的杏酪酥,还有姑苏的容娘胭脂,金陵的织月锦,你若是做不到这些,那我们还是早日和离吧。”
滦州盛产鲛珠,鲛珠常见,但是夜明珠却是难能一见,要是能达到谢策之前送来的那颗的成色,那就是更加可遇不可求。
至于掖州的孔雀石就更加是上贡的稀世珍品,世家之中能拿出来一颗都是传家之宝。
而在谢妧这里,孔雀石大概只是身上首饰的一个点缀,就像是今日她穿的婚袍,鞋子上坠着的的珠子就是孔雀石。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眸子亮得如同星辰一般,这些要求其实对于景家来说不是很困难,只是要同时做到这些,却实在是有繁琐。她存心在为难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景佑陵看。
“滦州的夜明珠只要一直有人去收,总会收到的。掖州在朔北附近,景家的库房有一小匣,殿下若是想要,可以都给你。”他说着,顿了一顿,“至于其他的,殿下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
谢妧霎时呼吸一滞,她原本拉住了景佑陵的手指,却突然松开了自己的手,将指尖碰了碰他的心口处。
电光石火之间,景佑陵也倏地感觉到心口骤痛。
“都可以给?”谢妧抬眼,“若是我想要景大将军的命呢?”
然后谢妧就听到景佑陵轻声道:“殿下若是想要……也可以。”
灯火摇曳的屋内,外面的风卷了进来,谢妧到了最后意识已经越来模糊,神情涣散之际,只感受到了景佑陵将她身上的云肩卸下,然后就在她意识散失之前,将她抱起放在了床榻之上。
就算是在抱起她的时候,手指也未曾碰到她的一点儿肌肤,从未逾矩半分。
-
谢妧醒来的时候,旁边的床侧已经没有人了,甚至连温度都没有了,像是从来都没有人睡在过这里一样。虽然她现在有些头疼,但是谢妧还是有些模糊的印象。
景佑陵在她身边合衣待了一个晚上,她半夜惊醒的时候,看到睡在了自己身边的景佑陵。
自己身上的衣物丝毫未变,只单单少了一件云肩,而他身上也是衣物完好,只是谢妧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蜷缩在他身侧,凑得离他极近。
以至于她醒来的时候,就闻到了景佑陵身上的松香气息,萦绕在身侧,如同他的人一般冷清。
床榻极大,过界的却是自己。
他睡着的时候,那冷清的眼睛闭上,就显得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也丝毫都不会乱动,双手放于腹上,俨然是个端方守礼的人。
在谢妧盯着他看的时候,景佑陵霎时睁眼,淡色的瞳仁之中满满都是杀气,然后下意识想要摸自己身侧的剑,却摸了一个空。
待看到是谢妧以后,他才敛去之前的杀意道:“殿下醒了?”
他向来睡眠浅,之前在朔北的时候,也常常枕戈待旦,所以这样警惕,倒也是说得上是正常。
此时还是月上中梢,谢妧将身上的被子拢拢好,去洗了一把脸,待到清醒了一些才问道:“我之前,是不是喝醉了?”
对于喝醉之时自己说的话,谢妧是真的一点儿也记不得了,只怕自己胡言乱语,对景佑陵说出前世的事情。
红烛当时还未燃尽,但是也已经过半,室内静了一霎,景佑陵才嗯了一声。
看他这样,好似是真的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谢妧便也放心,正巧实在是有些困倦,刚刚只是强撑着问他这么一件事,所以就点了点头又睡了过去。
……
而此刻天光大亮,景佑陵却已经不在了身侧。身边的被褥早就已经没有了温度,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就像是从来都没有人在这里睡过一般。反观谢妧这里,床褥皱皱巴巴,和他那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耳雪哒哒哒地从外面跑过来,身上的衣服被剪翠换了一件大红色的袄子,脑袋后面还带了了一个很可爱的老虎头,它这段时间长得比以前更加胖了一些,圆滚滚得像是一只黑色煤球。
而外面还传来了乌使的声音,极为急切道:“哪里来的黑狗!!回来!那里不能进去!!”
乌使急得差点儿想冲进屋子里,府中上下谁不知道景佑陵最为爱洁,所以府中上下就算是养些猫猫狗狗的,也从来都不会让猫狗靠近景佑陵的屋子。
而他一个不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只小黑狗,连跑带跳地就进去了屋子之中,他都没反应过来就直接窜了进去。
若是以前的寻常时候,乌使还能进去帮景佑陵将这只小黑狗给逮出来,但是现在景佑陵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屋子之中还有夫人,自然是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了。
耳雪蹭了蹭谢妧的脚腕,然后朝着谢妧嘤嘤叫了两声。这几日剪翠一直都很忙,想来是喂养它的侍女没有剪翠那般细心,所以耳雪才这般委屈。
谢妧整理好了衣物,叫了声:“剪翠。”
乌使听到屋内传来了谢妧的声音,这才着急道:“夫人,你有没有看到屋内跑进来一只黑犬?公子向来都爱洁,屋内更是绝对不允许有猫狗进入……”
他说到一半,谢妧听到有道恰似淙淙冷泉的声音道:“无妨。”
是景佑陵的声音。
谢妧正在屋内,自然是不知道乌使此刻的表情是多么诧异,他自小就一直跟在景佑陵身边,乌使自然是知道景佑陵有多么爱洁,还记得之前有只雪白狮子猫,不小心闯进了景佑陵的屋子里。
那只狮子猫是府上的一个小姐养的,虽然景佑陵并没有责怪什么,但是那日之后,却将屋中上下都清理了一番。自此以后,院内的人看到有猫狗靠近都会驱赶。
怎么现在屋中有只幼犬,他反而倒是说了一句无妨?
乌使正在愣怔,就看到剪翠走到了自己的身边,解释道:“那只是我们家殿下养在身边的,唤作耳雪。”
谢妧原先叫了一声剪翠,是想让剪翠帮着她梳妆,却没想到先进来的人,却是景佑陵。
他身上并未佩剑,难得没有穿白色的衣袍,而是穿了一身绀青色的衣袍,而他勾起的手指上,还拎着一个牛皮纸的袋子。
他将这个袋子递给谢妧,“殿下。”
谢妧拆开,只看到里面是几枚精巧的点心,上面还撒着些杏粉。
正是……八珍阁的杏酪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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