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妧醒来的时候, 床榻旁已经有点儿冷了,外面的日头从漏窗外面照了进来,她身上的被衾大概是之前被人掖过, 所以醒过来的时候被掩得严严实实。
她身上罩着松松垮垮的寝衣, 景佑陵的衣物与她而言实在是宽大了一些, 所以只略微一动衣袍的边缘就耷拉了一点。
今日上朝,父皇之前对于谢允一事就必然会有一个处理的结果, 恐怕下朝以后, 这陇邺上下的局势变动就必然会是翻天覆地一般。
傅家兵行险着, 却从未想到父皇虽然面上仁善, 但是当年对于前朝党派余孽一事时, 却也从未手下留情。
这件事必然是涉及到了谢东流的底线, 釜底抽薪, 他说不定会直接趁着这个时机压制那些蠢蠢欲动的氏族,然后也一并立谢允为储君。
谢妧一边拢了一下身上的衣衫,一边翻身下榻, 昨夜在恍惚之中,她好像和景佑陵说了今日她要进宫的时候, 景佑陵当时只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记在心上。
她本来想再说上几句, 后来就被惊呼声给淹没在了喉间了。
不过其实进宫也没有什么所求,只是父皇这件事既然是如此,那么她也想为阿策和母后求一个恩典。
世间事难得两全, 就算是傅家有错在先,这件事原本也不应该关乎到傅纭和谢策, 谢东流若是如此行事, 也终究是愧对了他们。
谢妧叹了一口气, 唤了剪翠进来给自己梳妆,今日天气转凉,剪翠找了几件略厚些的衣物,然后见谢妧似乎是并没有什么说话的意思,也没有过多开口,只在妆点完毕以后道:“殿下,将军在早朝之前给您准备好了早膳,还温着,我去给您端来?”
昨日分明在夜半以后才终于能歇息,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来的这样好的精力,谢妧原本没有什么胃口,倒也稍稍用了一点儿早膳。
陇邺十月初旬的天也差不多到了秋末,院落之中已经有了不少的落叶,耳雪看到谢妧出来抖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叶子,在原地转了两圈。剪翠看了眼外面的天气,“殿下,听外面的人说,恐怕今年十月底就能下雪了,反正我看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
她这么说着,然后从刚刚挑选出来的衣物之中选了一件直领对襟的绣花披风,“这种天最容易得了风寒了,殿下又是刚刚从梧州这么远的地方回来,还是多多注意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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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妧进宫的时候,看了看时辰,早朝还未下,前来引路的公公满脸殷勤地朝着谢妧说些儿吉祥话,谢妧原先还能应和个两三声,后来就是直接懒得应声,那个公公大概是看出来了谢妧大概是并不喜这样的殷切,便也止住了话头,拿着拂尘替谢妧引路。
她是先行去了凤仪殿。
若是提前先说了一声,凤仪殿的女官早早就会在仙武门处候着,等着谢妧前来,但是其实原本谢妧并未打算先行到凤仪宫中去,所以也并未提前知会一声。
在去往凤仪殿的路上,会经过琼月殿,殿前的那株海棠树大概因为到了秋末,原本生长得绿意葱茏的枝条上面零散地挂着几片枯黄的叶子,而下面则是落了一地的枯叶。
在空旷的殿外,秋风甚至将枝桠都吹得稍稍晃动。
谢妧抬眼看了一下那株海棠,那位公公见她感兴趣,赶紧接上话头,谄笑道:“这株海棠树也在宫中长了不少年岁了,恐怕殿下尚且少年的时候,这株海棠就在宫中了,只是今年天儿冷得早,这株海棠底下也开始生腐,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这个冬日。”
“这海棠在宫中长了这么多年,若是熬不过的话,倒也是当真有点儿可惜。”
公公说话的声音有点儿尖细,剪翠略微一个皱眉,只觉得这位公公说这话的兆头实在是有点不好。
所幸这位公公也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说这话很是不妥,连忙又接道:“花不在,人常在,殿下这样滔天的福气,看花也就是看个热闹。”
谢妧心下一动,又看了一眼这株海棠,语调有点漫不经心,“是啊,这株海棠在宫中长了这么多年,若是枯死在这时,那还当真有点儿可惜。”
那公公大概也是很少接待这样的贵人,没甚经验,只知道说些吉祥话,刚刚说到那株海棠只是一时嘴快,见谢妧并未再说什么,自然是连连应声,然后这一路上就是再也没有开过口了。
毕竟若是一个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怪罪下来,确实是自己承担不起的。
那位公公嘴上虽然并未再开口,可是心中也嘀咕了两声,都说这惠禾公主殿下性子娇纵,其实今日一见倒也并未如何见得,也不知道是成亲后收敛了些,还是之前那些传闻都是谬论。
凤仪殿距离仙武门的距离有点远,虽然谢妧进宫之时并未提前通报,但是在她踏入仙武门的那一刻就有人往凤仪殿去禀告了。
所以还在半路上的时候,就看到高陉站在宫墙旁边,身后跟了两个女官和两个小太监,脸上还是一贯的皮笑肉不笑。
高陉看到谢妧走来,脸上的褶子更加明显了些,大概是今日抹了一点儿粉,所以看上去白得吓人。
往常这个时候,高陉不可能出来迎她,因为每日的辰时过半到午时,都是高陉管教着谢策早学的时候,只要谢策还在宫中,早学几乎都没有一天是落下的。
谢妧眉间微皱,自己在宫外尚且猜到了今日会有变故,母后也必然不会不知道。
高陉倒是面色如常,起码端是看着他的面色,看不出来任何的不同,他略微躬身,手中的拂尘扬了一下,“殿下今日回宫,娘娘知道了这个消息,想来也是心喜。”
他左手抬起,“殿下,请。”
在这剩下来的路途之中,谢妧突然开口,状似无意地问道:“高公公现在不应当是陪着阿策早学吗,怎么今日还请动了高公公来为我引路?”
“殿下真是折煞老奴了,”高陉直起身子,笑得滴水不漏,“端王殿下既然是刚从梧州归来,都辛劳了这么些日子,娘娘必然是体恤端王殿下的身体,万事以康健为首,早学就算是漏上一天,也并无妨碍。”
谢妧见他神态没有丝毫破绽,眯了一下眼睛,倏地笑了,接道:“……原来如此。”
高陉也笑笑,身上的绛紫衣袍随着风刮飞了袍角,两人各怀心思,笑得滴水不漏。
等到了凤仪殿之中的时候,傅纭一向畏寒,殿中甚至都已经烧起了地龙,一进来的时候热气就扑了人满脸,谢妧独自进了殿内,剪翠留在了殿外。
殿中的挑高大概有两丈之高,藻井是飞天莲花的纹路,贴了不少金箔,被宫灯一照,恍如天上宫阙。
傅纭斜靠在榻上,周围两个女官,一个正在为她揉着额边,另一个则是在和她说起宫中事务,待看到谢妧进来,这两位女官还有殿中其他伺候的侍女都停下动作,半蹲着朝着谢妧行了礼。
傅纭也在这个时候抬起了眼,看到谢妧前来目光一凛,然后屏退左右。
凤仪殿中的女官大多都是知晓了傅纭的脾性,所以傅纭话音刚落,殿中原本足有的十数人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鱼贯而出,整个殿中就只剩下了谢妧和傅纭两人。
谢妧行礼道:“母后。”
傅纭将自己原本放在塌边的书掷到地上,这样的声响在有点空荡的大厅之中甚至发出了回音,她原本的气定神闲消散不见。
“你当真是长本事了,居然敢一声不吭地就前往梧州,甚至还敢进城!有瘟疫你居然也敢进去,当真是活够了,你弟弟居然也拦不住你?”
其实这样的傅纭当真说得上是极为令人畏惧,毕竟入主中宫也有十年之久,阖宫上下几乎没有不怕傅纭的,谢东流并不耽于美色,所以后宫上下在傅纭的管教之下几乎都没有什么大的事情出现。
对于各个公主和皇子,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
傅纭冷哼一声,“你当真以为你有你父皇护着,我就不敢打你,你往日里娇纵着些就算了,梧州这淌浑水,你居然也敢淌?就算是要进城,谢允和谢策两个人进去,就算是再加上景佑陵那倒也是罢了,你为何也要随着进城?”
“母后,”谢妧缓声,“皇弟们可以,我也可以。与其在外面担心阿策的状况,那样担惊受怕,我更想随着他们一起进城。母后回想当时收到梧州传信,母后在陇邺的心境我不敢妄言一二,但是想来也是除了等消息别无他法。难道也想我在别处看着他们,然后无能为力吗?”
傅纭一时语滞,看着谢妧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到了最后也只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谢东流将谢妧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又或者说他们姐弟二人其实一直都有点儿像,一旦认定的事情就很难改变,天生热忱,也天生执拗。
殿中沉默了片刻,傅纭低声道:“……罢了。事已至此。”
她顿了一下,然后问道:“那日你们回陇邺的途中,是否有刺客罔顾景佑陵的性命,强行想取谢允的性命?”
傅纭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仿佛用了不少的力气,眼睛盯着谢妧看,在这样的注视之下,几乎也是一点儿假都做不得,任何一丝犹豫都会无所遁形。
谢妧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虽然傅纭保养得极好,也不过是才不到不惑的年纪,但是因为她常年的操劳,所以额边也有了些极为浅的细纹,平日里上了妆或许是不可见,但是今日在这明亮的宫灯之下,还是让谢妧看出了端倪。
人总会有左支右绌的时候,难得两全,傅纭是,谢妧自己也是。
“……是。”谢妧回想起那天的箭簇,回道:“那日在归途之中,确实有刺客想取谢允的性命,也没有顾忌景佑陵的意思,让朔方卫折损百人。”
傅纭听到这句话以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原本站在原地,突然跌坐在了美人榻上。
她神情甚至还有点儿恍惚,然后就像是力颓一般地阖上了眼睛。
没有人比傅纭更加了解谢东流,这件事必然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她曾想过折中之法,但是家中兄长固执己见,在其中左右为难的人永远只有她一个。
只是傅纭没有想到,谢妧嫁入景家不过月余,傅家竟然可以下如此狠手。
那日后挡了他们的路的人,变成了谢妧和谢策,甚至是……自己。
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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