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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提督府内一场戏

  毫不令人意外,本来就已经变得安静无比的提督府内,此时变得更加安静了。满座官员瞠目结舌望着门口的范闲,那几位水师的将领更是下意识里抿了抿嘴唇,嗅到了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味道,整个场子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安静与隐藏着的对峙气氛之中。

  对峙的深处,其实是那些将领们的恐惧,因为天下人都知道范闲的身份,知道监察院是做什么的。堂堂监察院提司,会奉旨前往边远水师之郡查案,用屁股想都能想到那件事情一定不会太小。

  水师将领们掩着眼中的忧虑,悄然互视一眼,都在猜测着……莫不是东海上的事发了。

  而与这些将领官员们不同,那些被喝斥到一旁的歌伎舞妓们却是双眼放光,盯着范闲那张俊美的容颜看,一来小范大人这种神仙般的人物不是那么容易见着,二来其实大家都清楚,这位小范大人如今乃是行内的领军人物,若得这位大人物看中……日后的日子可就美着……

  只是姑娘们不是蠢货,感觉着厅内的古怪气氛,自然知道今天没有什么施展美人计的机会。

  将领官员们在稍稍一愣之后,终于醒了过来,那位水师副将党骁波在常提督不在的情况下,隐隐然成为水师一方的代言人,他微微一笑,起身相迎,与胶州知州并排站着,对范闲行了一礼。

  所有的官员将领们都不敢再坐在座位上,有些害怕地站了起来,对范闲行礼请安。

  “见过提司大人。”

  “见过钦差大人。”

  因文武不同,心思不同,水师与胶州州府方面对范闲的称呼也不一样。

  “免了。”

  范闲下颌微动,点头示意。目不斜视,便在官员们的拱卫中往上走着,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本属于水师提督常昆的椅子上!

  他身后那八名监察院官员也跟了过去,站在他的身后,手握刀柄,虎视眈眈地盯着厅内所有的官员。

  有点嚣张了,不过他有这个资格。

  党骁波见这位大人物做状,面色微有不豫。心里却是暗自高兴,但凡这等跋扈之辈,可要好对付地多,看来传闻中小范大人的阴刻深密并不见得都是事实。

  他轻咳一声,拱手问道:“下官见过提司大人,不知大人此次前来胶州办理何案。”

  “你是水师副将,我院中便是办案子需要人手,也不可能找你去调。”范闲平静说道。转身对胶州知州说道:“今奉旨办案,身边带的人不足,麻烦吴大人把州军调一营给我。”

  胶州知州姓吴名格非,乃是旧政时中的三甲,也曾经走过林相与范府的门路。今日骤一听小范大人居然知道自己姓什么,心头一热,只觉浑身上下无不舒泰,笑眯眯应道:“尽请大人吩咐。”

  这位吴大人有一椿好处。就是该贪的银子一定会贪,但不敢动的心思一定不动,为人最是“老实本分”,反正胶州这个破地方,处处被水师众人压制着,许多政务不协不说,便是有什么大好处也轮不到他,反而落了个干净。

  吴格非早就想调到别的富州去。只是在京都里没有什么说地上话的大人物帮衬,今儿听着小范大人那语气里的亲热,早已高兴地忘了自己娘姓什么,也忘了监察院如果调兵是需要院里与枢密院的手令,便直接对师爷说了几声什么,那师爷领命而去,也不含糊。

  水师副将党骁波在一旁冷眼看着,心头微惊。暗想提司大人初至胶州。什么分数都未言明,便要向胶州地方借兵。这是准备做什么?但想了想后,他旋即稍安,胶州地方官势弱,就算是州军也不过区区几百人,而且向来训练极差,哪里是水师官兵的对手,如果监察院真的是来找胶州水师的麻烦,范提司断不可能就带了七八个人进来,也不可能当着自己的面去调州军才是。

  所以党骁波并不怎么害怕,只是有些疑惑,监察院今天……究竟想做什么?

  “提督大人呢?圣上有旨意,他怎么还不来接着?”范闲皱紧了眉头,询问道。

  党骁波面色一窘,也自觉着奇怪,外面这么大地动静,提督大人怎么还没察觉?就算您老人家在后面玩女人,这时节也该出来了,真得罪了范闲,谁都没好日子过。

  他苦笑着向范闲解释了几句,一使眼色,便让提督府的亲兵入后园去通知提督。

  范闲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是暗自计算着时间。

  三息之后,提督府内响起一声极凄厉的惨叫,声音直接划破了安静的胶州夜空,传的老远。

  厅内众人猛然一惊,根本来不及说什么,于案几之下胡乱抽出兵器,便往园后跑了过去。虽然没有人敢相信堂堂胶州提督府内会出什么事,但那一声凄厉地惨叫,却不是假的。

  党骁波的眼神有些怪异,他没有走,只是古怪地盯着范闲。

  范闲却是看都没有看他,皱着的眉头里涌现出一丝极浓重地担忧,说道:“难道来晚了?”

  说完这句话地时候,他已经一把抓着哇哇乱叫的胶州知州吴格非,身形一飘,便与那些惶急的水师将领们,一道来到了后园之中。

  后园之中一片血泊。

  七八名提督府亲兵惨卧血中,有的尸首分离,有的胸口血洞森然。

  那些胶州的文官们见此场景,不由吓得双腿发软。

  而水师的将领们却是死死地盯着血泊之后的一个黑衣人,表情激动无比,似乎恨不得冲上去将对方撕成碎片吃了,但他们只是惶急着,愤怒着。却根本不敢有一分异动。

  因为那个蒙面黑衣人地手中,正提着胶州水师提督常昆大人的身体!

  一道鲜血缓缓从常昆地身上流下,滴在地上,而这位胶州土皇帝的头却是低着的,不知道是生是死。

  看着满园死尸与提督大人生死未知的身体,水师众将眼眶欲裂,早已红了眼,这些常年在海上杀人的强悍将士们哪里想到。居然有刺客敢在胶州行刺,敢当着自己这么多人的面,杀死了这么多兄弟!

  “放下大人!”

  “你个王八蛋,把剑放下来!”

  众将官吼叫着,将那个黑衣人围在了当中,但所谓投鼠忌器,自然是没有敢动地。

  范闲冷漠地将胶州知州吴格非放下,望着场地里地黑衣人。似乎是自言自语说道:“果然到地比我早。”

  党骁波在震惊之后,已经醒了过来,他深深地感觉到这件事情里有古怪,为什么监察院提司大人会亲至胶州?为什么会直闯寿宴而不是暗中办案?为什么范闲先前地表情似乎表明了他知道有人要来暗杀提督大人?为什么刚才范闲说对方到的比自己早?

  他的脑内在快速的转动着,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与东海上那座小岛有关。只是他不是常昆,他不知道君山会这个存在,只是隐隐知道自己的提督大人是为某个组织在效命,于是听着范闲那些刻意做出来的话语。不免陷入了一个荒涎的想象之中。

  党骁波有些着急盯着那个黑衣人,看着他手中地提督大人,太阳穴有些红辣辣的痛,暗想……难道是朝廷要调查那个组织,所以那个组织要杀提督大人灭口,这才引得小范大人屈尊亲自前来?不然范闲先前为什么那般着急?

  只是这个想法还不足以说动他,他的心里对于监察院也存着一丝怀疑,此时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范闲。

  范闲双眉紧锁。看着血泊之后的黑衣人,说不出的忧虑与担心,还有一分沉重感挥之不去。

  “都别过来,谁过来,我就杀了他。”黑衣人嘶着声音说道,话语中带着一丝厉狠与自信。

  水师提督,这是一方大员,他地生死必然要惊动朝野。而且会影响到胶州水师的所有人物。所以此时园内一干水师将领虽然着急。却是根本不敢怎么动,生怕那个黑衣人的手稍微抖一下。常大人的头颅便会被割下来。

  提督府外面地水师官兵早就已经围了过来,占据了院墙的制高点,纷纷张弓以待,瞄准了园中的黑衣人。

  被军队包围了,黑衣人还能怎么逃?

  只是也没有人敢下令进攻,水师的将领们都不敢担这个责任,极恼怒又小心翼翼地看了胶州知州一眼。

  至少从名义上讲,这是发生在胶州城内的事件,理应由胶州知州处理。

  胶州知州被这些狂热的目光烫的一惊,从先前的恐惧与害怕中醒了过来,开始在心里骂娘,心想你们这些狗日地水师,平日里根本瞧不起自己,这时候出了大事,却要推自己到前面去挡箭,自己才不干。

  胶州知州咬着嘴唇,此时园内地位最高的,自然就是那位刚刚闯进寿宴的监察院提司大人范闲。

  于是众人都眼巴巴地瞧着范闲,水师将领们却是有些害怕,这位小范大人可是出了名的不热爱生命,挺看重朝廷颜面,如果他让水师儿郎们放箭……提督大人可活不下来了。

  范闲却依然是眉头紧锁着,往前站了一步,盯着那个黑衣人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但暗杀朝廷命官,已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我叫范闲,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就算我今天放你走了,可我依然能查到你是谁……请相信我,只要让我知道你是死,你的父母,你的妻子儿女,你地朋友,你幼时地同伴,你的乡亲,甚至是在路上给过你一杯水喝地乡妇……我都会找出来。”

  他地唇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而且我都会杀死。”

  场内一片安静。只隐约能听见官员们急促的呼吸声,与院墙之上弓箭手手指摩擦弓弦的声音。

  一位水师将领心中大骇,心想紧要的是救回提督大人,范闲这般恐吓能有什么后果,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却被党骁波皱眉示意住嘴。

  党骁波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范闲的侧影,知道范闲这一番言语乃是攻心。

  范闲望着黑衣人缓缓说道:“放下提督大人,交待清楚指使之人。我……便只杀你一人。”

  “你也可以杀死提督大人,然后我会杀了你,同时杀了先前说的那些人。”范闲盯着他说道:“这个世界上但凡与你有关系地人,我都会一个一个地杀死。”

  党骁波心头稍定,知道提司大人这个法子乃是绝境之中没有选择的办法,就看那个刺客心防会不会有所松动。

  “小范大人?”黑衣人嘶声笑道:“真没想到你会来胶州,这次有些失算了。”

  “和我没什么关系,就算我不在。你也逃不出去。”范闲冷漠说道:“倒是本官没有想到,你们居然会这么快动手。”

  黑衣人顿了顿,忽然冷笑说道:“不要想套我的话,我只是来杀人,我可不知道为什么要杀这位提督大人。”

  “是吗?”范闲又往前走了几步。微笑说道:“你和云大家怎么称呼?”

  云大家?东夷城剑术大师云之澜?四顾剑的首徒?园内众人面面相覤,怎么也没有想到范闲的这句话,尤其是水师的将领们更是心中震惊无比,胶州水师一向与东夷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东夷城为什么会做出今天这种事情?

  不过能够在提督府外的重重保卫下闯入府内,并且就在离正厅不远地地方杀死这么多人,确实也只有东夷城那些九品的刺客才做的出来吧。

  将领们对着黑衣人怒目相视,但碍于范闲与监察院的人在身边,根本不敢骂什么。

  党骁波依然不相信自己潜意识里的那个判断,依然不相信那名黑衣人是东夷城地人。

  果不其然,那名黑衣人冷冷说道:“我不是东夷城的人,云之澜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至于四顾剑那条老狗,更不要在我的面前提。”

  就算对方想隐瞒身份,如果真是东夷城四顾剑一脉,也不可能当着众人之面称四顾剑为老狗。听着这话,众人都知道范闲的判断错了,这名黑衣人一定另有来路。

  范闲地眉头皱的更紧了,似乎想不到黑衣人竟然不是东夷城的人,轻声自嘲笑道:“看来与我抢生意的人还真不少。”

  黑衣人冷漠嘶声说道:“放开一条道路。在城外三里处准备三匹马与三天的饮食清水。我就把手上的人放下。”

  “我怎么知道你手上的人是死是活。”范闲说话的语气比他更冷漠,显得更不在意常昆地死活。

  黑衣人愣了愣。也许是知道在言语和谈判上不是监察院的对手,干脆闭了嘴。

  “你不怕我在饮水之中下毒?”范闲继续冷漠说道,“还有先前的威胁,看来你是真的不在意。”

  “我不会让你走的。”

  “你要杀死提督大人便杀吧,与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知道范闲是在攻心,但党骁波看着黑衣人手中的提督大人,依然是被这句话吓得不轻,而那些水师将领们更是着急地乱叫了起来。

  黑衣人看了四周一眼,冷笑说道:“你不在乎,有人在乎,至于你先前说的话……我是个孤儿,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对我好过,所以我不在乎你事后将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杀死。”

  范闲微微低头,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对面那个黑衣人自然是影子,只是这一番谈判下来,倒似乎越演越像真地了。

  “小白脸,快些下决定吧。”看出了园内众人无法对付自己,黑衣人冷漠地下了最后通知,手中地冷剑贴着手中常昆的后颈。

  “你把那三个字再说一遍?”范闲双眼微眯。一股寒光射了过去,一根手指头冰冷而杀意十足地指着黑衣人地脸。

  黑衣人张唇,正准备说什么。

  范闲伸在空中的手指头微颤,袖间一枝黑弩化作黑光,无声刺去!

  黑衣人怪叫一声,根本来不及用常昆挡住自己地身体,整个人往后一仰,身形极其怪异地闪了两闪。躲过了这一记暗弩。

  而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范闲早已欺身而前,手指一弹,正弹在他的脉门之上,手腕一翻,便握住了黑衣人的手腕。

  甩!

  用大劈棺之势,行小手段之实,范闲自己都很满意这一招。整个人的右臂一抖,便将常昆的身体拉了回来,紧接着脚尖一点,与黑衣人收缠到了一处。

  不过片刻功夫,两个人便从园内杀到了墙头。化作两道恐怖的黑影,以奇怪的速度厮杀着,剑出无风,拳出无声。却是劲力四溢,将墙头那个弓箭手震开了一个缺口。

  墙内党骁波早已扑了过来,接住了水师提督常昆地身体,监察院八名官员也不去相助范闲,而是紧张无比地挡在了党骁波身前,生怕再出几个刺客将常大人杀死,那种紧急之意,十分明显。

  党骁波看着墙头的两道黑光。惶急喊道:“范大人退下,放箭放箭!”

  不说范闲才将将把水师提督救回来,单以范闲自己的身份而言,这庆朝的军士们也有人敢向他放箭。

  墙头一声暴喝,范闲肩头中了一重,一口血喷了出来,而同时间,他身子一缩。靴中黑色匕首出鞘。直接插在了那名黑衣人的胸口!

  而此时,那些弓箭手却很奇怪的阵形一乱。似乎有人在里面捣乱,将那个缺口变得更大了些。

  那名身受重伤的黑衣人捂着胸口,快速地掠过,挥剑斩了数人,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几名水师将领正要带兵去追,却发现胶州黑夜深沉,哪里还有刺客的踪迹。

  范闲捂着自己地左肩,有些恼怒于影子居然下手真的这么重,咳了两声,咳出些血丝来,用厉狠的眼神望了四周一眼,说道:“都回来,不要追了。”

  此时水师将领们有些不安,有些后怕,却都看着党骁波。

  党骁波眼神微闪,皱眉说道:“提司大人有令,谁敢不听?”

  听了这话,水师众将才讷讷然地停止了追击,赶紧过去看常昆常大人的伤势。

  范闲自然也走了过去,低头一看,只见常昆胸前的伤口有些宽阔,不想可知,影子动地手脚肯定将自己留下的伤口遮掩的极好。此时的常昆早已奄奄一息,有进气没出气,似乎随时都可能死去,只是不知为何,偏偏还没有死透。

  “都让开。”范闲厌恶地看了这些将领一眼,走了过去。

  党骁波看着老上司惨状,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到小范大人还有个身份乃是神医,心中便顿时多了几分指望。

  范闲稍一查看,又搭了个脉,最后摇了摇头:“还活着,救不回来了。”其实哪里需要搭脉,人是他自己杀地,最后吊命也是他自己吊的,常昆的情况他最是清楚不过。

  场中众将如遭雷击,却知道小范大人定不会说假话,不由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党骁波的身体摇了一摇,脸色惨白,很勉强地稳住身形,却悄无声息地唤来一名亲随,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让那名亲随赶紧出城,调水师营中的官兵前来。

  此时场间异常诡异,党骁波虽然也很感激监察院的帮忙,但依然觉得事有古怪,强打着精神,对范闲行了一礼:“大人千金之体,下官感沛莫名……”

  话还没有说完,范闲已是截道:“先前刺客逃走的时候,是怎么了?”

  党骁波心中一惊,心想难道水师内部也有刺客地内应?

  范闲转身对惊魂未定的吴格非冷冷说道:“让你调的州军呢?马上关城门,大索凶手,同时将这宅子包围起来,所有的水师士卒下弓待审,不准一个人出这宅门!”

  “大人!”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吴格非是很快意地接受了这个任务,而党骁波却是从范闲的这句话里感到了极大的不安,想出言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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