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爷,你午睡好啦?包打听,你快去踏黄包车吧,有空再过来扯淡头。”
唐青见老龙头进来,赶紧制止包打听说下去。
唐青知道老龙头和李家不对付,尤其是对李爷和李丽,积怨很深。
谁知包打听没领会,用那件被杀猪佬扯破的黄马甲擦了擦额头的汗,头一仰,大声说道:
“九斤师傅,我现在就有空,这么热的天大中午的,谁出来坐黄包车?我本来就是过来你这里扯淡头,告诉你那李杂婆的事情。”
“我要忙了,眼镜医生,过来坐下,我给你剃头。”
唐青见包打听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当着老龙头的面又不好意思明说,只得借口为眼镜医生剃头想支开包打听。
“九斤师傅,你忙你的,我说我的,你一边剃一边听就是。”
包打听在长排条凳上坐了下来。
“包打听,我一心不能二用,你还是先去踏你的黄包车吧,等有空再过来讲空话。”
唐青恨不得过去给包打听一剪子,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九斤师傅,你的剃头功夫还怕一心二用啊?平时你一边剃头一边听王木匠说大书,不是那剃刀照样飞快吗?”
包打听坐在长排条凳上,翘起二郎腿,一抖一抖,十分惬意。杀猪佬的伤不要他承担责任,还有五十元钱进账,心情能不好吗?
“那你讲讲王木匠的事情。”
唐青没办法,知道一下子赶不走包打听,只得转移话题,只要他不要当着老龙头的面说李丽的事情。
“九斤师傅,你刚才不是叫我不要讲王木匠的事情,讲李杂婆的事情吗?我告诉你,那李杂婆……”
“你给我闭嘴!”
唐青忍不住手一拍,大声阻止包打听说下去。
“哎唷,九斤师傅,你手下留情啊!”
眼镜医生嘴一咧,抬手揉脑袋。
唐青手拿推剪,正要给眼镜医生剃头,情急之中推剪拍在他的脑袋上。
“不好意思,疼吗?”
唐青调整语调,柔和地问眼镜医生。
“不疼,不疼,你继续,你继续。”
眼镜医生第一次听到唐青这么柔和的声音,有些心醉。心想,看来这九斤师傅对我有意思了,我何不抓住机会,进一步增强她对我的好感?
怎么样子才能增强她对我的好感呢?眼镜医生不顾脑袋被唐青拍的生疼,迅速转动起来。
刚才她为什么生气?是因为包打听说李杂婆的事情?应该不是。
九斤师傅最关心李杂婆的事情,不可能因为包打听说李杂婆的事情而生气。肯定是包打听啰啰嗦嗦这么久才说李杂婆的事情,九斤师傅心烦才生气。
昨天在医院我没有将李杂婆的事情全部告诉她,她当时候不是也生气了吗?
对,我现在将李杂婆的事情详详细细告诉她,她一定会很高兴,一高兴,说不定答应我晚上一起去吃饭。
想到这里,眼镜医生忘记头上的痛,不管包打听、杀猪佬他们因为唐青的发火还愣在那里,饶有兴味地开口说李丽的事情:
“九斤师傅,那李杂婆怀……”
“怀你个头,滚!”
唐青的推剪再次拍在眼镜医生的脑袋上,声音清脆,与唐青的骂声相得益彰,震惊整个人民理发店。
“你,你,你……”
眼镜医生手捂脑袋,一脸惊诧,不知自己什么地方惹恼了唐青。
“你什么?还不滚出去?”
唐青不知哪来的那么大气力,一把揪起眼镜医生,将他推出人民理发店。
“九斤师傅,你,你,你消消气,消消气。”
包打听见眼镜医生被唐青推出理发店,以为刚才唐青骂的“你给我闭嘴”,不是骂他,骂的是眼镜医生,就过来劝唐青。
“你也给我滚!”
唐青一转身,抓住包打听的黄马甲,再转身,一用力,一甩手,包打听被推出人民理发店。
“呯!”
人民理发店的门紧紧关上,唐青自己坐到理发椅上喘粗气。
静默,除了唐青大口大口的喘气声,只有天花板下那吊扇的吱吱声。
不知为什么,唐青今天没有开冷气,只开了吊扇,理发店里面有些闷热。
静默一会后,老龙头打破沉默。
现在人民理发店里面只有老龙头、杀猪佬和唐青三个人。
老龙头先咳嗽了两下,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
“唉,人生啊,说长就长,说短就短。就像我,年轻的时候,血气方刚,愤世嫉俗,认为有钱有势的人没有一个好人,都是坏人。前几年还看不惯先富起来的人,认为他们钻政策空子,赚的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杀猪佬本来低着头,老龙头说话后,抬起头,但没有看老龙头,而是偷偷地瞄唐青,见唐青还是呆呆地面对理发镜喘粗气,不知她在想什么?
老龙头说话停下后,杀猪佬本想礼节性地回应几句,可唐青不开口,他也不敢擅自开口,怕自己说错话,唐青也冲他来一个“滚”字。
不知为什么,杀猪佬这个年近半百、五大三粗的男人对唐青这个才三十出头的女人敬畏三分。
敬畏,敬重加畏惧。
杀猪佬自己的内心真真切切地敬畏唐青这个九斤师傅。
杀猪佬是土生土长的剡城人,也是老城关人。
老城关,是剡城人对以前出生和居住在剡城市区那些人的称呼。
旧时代,杀猪佬、剃头匠等属于三百六十行的下等行当,杀猪佬家和唐青家祖父辈都住在西门外城墙脚下的竹棚子里,杀猪佬的祖父肩背工具包走村串巷阉猪杀猪,唐青祖父肩挑剃头挑子走村串巷剃头。两个人经常结伴而行,互相有个照应。
杀猪佬的祖父酗酒如命,一个酒葫芦随身挂在腰带上,不间断喝上几口。饭可以不吃,酒必须醉。
杀猪回来已是晚上,醉意朦胧间一脚踏空,跌入路边的粪缸中。虽然唐青祖父不顾臭气熏天将他背回家,可没过两天呜呼而去,丢下杀猪佬父亲和祖母孤儿寡母。
从此,唐青祖父一个剃头挑子挑起两家生计,直到杀猪佬父亲长大成家。
总以为杀猪佬父亲可以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岂料为和同行争一点猪下水,杀猪佬的父亲一刀置对方于死命,自己不得不偿命。
那时候杀猪佬还不满周岁,他家的生活重担又落到了唐青祖父和父亲身上。
杀猪佬成年后不学好,整天在外与不三不四的人偷鸡摸狗,气死他祖母背过气去不说,还气得他娘一病不起。
唐青祖父和父亲多次劝他改邪归正,反而被他一通臭骂,说我们家的事情不要你们管,你们父子是不是和我的祖母、母亲有不正当关系?相看我们家那竹棚子?
唐青祖父、父亲气的差点吐血,却又无可奈何。
十三岁的唐青找到杀猪佬,小手先是给二十八岁的杀猪佬两个响亮的大耳光。
然后敲碎杀猪佬正在喝的啤酒瓶,尖尖的玻璃茬子直指自己的颈项,警告杀猪佬,如果不改过自新,不回去向自己的母亲、向她的爷爷、老爸赔不是,她立马死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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