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友相亲
1982年,方一友二十四岁,他算得上是整个生产队里的大龄单身汉了;之前有媒婆给他说了好几门婚事都黄了,村里的妇女都背地里对他指指点点,各种流言飞语铺天盖地。有议论他是个不会来事儿的主,一根直肠子;还有人说更不会哄姑娘开心,这辈子只有打光棍的命。
他的六个哥哥姐姐在早几年前都已成家,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大哥方一木,人如其名,年轻时学了一门木匠手艺,在附近十里八乡给人干木工活为生;二哥方一合,在生产队做过几年会计,大家都叫他方会计,土改后以种地为生;三哥方一平学的是石匠手艺,在城里的建筑工地搅活为生;大姐方一慧,早年嫁到了五公里外的石坝集河边一朱姓家庭;二姐方一梅,嫁到了柳荫集市半道的聂家;三姐方一芳,嫁给了同院的陈姓大家庭里;方一友是家里的老幺,是方奶奶最小的儿子,他跟着三哥方一平学过几天石匠手艺。
方一友一直没能娶到媳妇的事情可愁坏了他母亲,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方母又开始四处托人为自己这个小儿子张罗娶媳妇的事儿,这回媒婆给介绍的这家姑娘家住柳荫乡老鹰崖上,是一户姓周的姑娘。
这一年,周淑芬正好18岁,经媒婆介绍正式和方一友交往;方一友和周淑芬的相识、相知、相爱、相守算得上是一段彼有奇趣的故事。当初媒婆本是准备将周家的二女儿周淑碧绍给方一友,不巧周家没有二女儿周淑碧单独的照片,于是找到一张大女儿周淑芬和二女儿周淑碧的合照让媒婆捎回去给方一友相看;方一友接过照片时,一眼便相中了照片中的周淑芬,这才有了两人后面的故事。
方母只得再托媒婆再去周家说这门亲事,在确认周淑芬也没有对象后,媒婆又两头来回跑送信儿说亲。
方一友和周淑芬的见面是在一个月以后,为了能说上这门亲事,方母和媒婆约定正月初五这天在柳荫集市碰面,让媒婆带上自己儿子去周家相亲。
方母为了让自己儿子这一次相亲能穿得体面些,提前在乡里的信用社借贷了三十元钱,她将这些钱交到了儿子方一友手中。
出门前,方一友先是拿着这些钱去乡里供销社花二十元钱买了一双牛皮革的大头皮鞋,又花了三元钱买了一斤硬糖果和一包细白糖,还两块钱买了两包红梅牌香烟,剩下的五块钱交还给了方母。
第二天,方一友起了个大早,他将昨天刚买的大头皮鞋擦得油光水亮,直到皮鞋的油光透出人影来;接着他又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崭新的中山服换在身上,这可是他压箱底的宝贝,平日里根本舍不得穿,他站在镜子前用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身装束很是满意。俗话说人靠衣服马靠鞍,方一友的这一身行头像是换了个人样,实足的城里小子派头,与往常简直判若两人。
出发前,方一友狼吞虎咽的喝了几口方母做的红薯粥,他将提前准备好的硬糖和细白糖装进了一个印有羊城晚报的帆布手提袋里。在柳荫集市与媒婆照面后,便随媒婆踏上了前往老鹰崖相亲的路。
柳荫集市到周家的距离差不多有三十几里山路,方一友跟在媒婆身后,他们从早上爬山到中午,整整爬了近四个小时才看到山顶的老鹰崖。
登上老鹰崖时,方一友已是满头大汗,他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路边光秃秃的大石头上,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根红梅牌香烟叼在了嘴里,左手又从裤兜里摸出一盒合川牌火柴,点燃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心里嘀咕道:“妈的,真求远呀!早知道老子就不来了。娶这媳妇真他妈不容易!还不如打光棍舒坦哩?”他刚嘀咕完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思想,他想起了自己母亲整天愁眉苦脸的样子,又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他又开始反思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脾气的古怪的原因,前几门亲事才黄的。
“别歇了,快走吧,前面就到了。你这年轻小伙的身体还不如我这老太婆?”媒婆在前面喊道。
方一友抬头瞅了媒婆一眼,有些气急败坏道:“这都走四个多小时了,啥时候才能到啊!”
媒婆回应:“快了,快了,看到前面的学堂了吗?再往前走二里路就应该到了”。
方一友扔掉手中的烟蒂,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新买的皮鞋,看见鞋面已满是折皱,他心痛不已,很是无奈的继续跟着媒婆往前走去。
他们穿过学堂口,媒婆指着对面半山坡上的一间土坯房人家,说道:“前面就到了!看到了吗?就是那户人家。”
方一友向媒婆指的方向望去,远远的看见一间矮小的土坯房,一位中年妇女正坐在屋前的小板凳上在;他猜测这个中年妇女应该是家里的女主人。
几个小时的山路下来,方一友的整个身体像泄了气的车轮毂,再无动力可言,直到他刚才看见不远处的那间土坯房,这才使他心中的不悦与身体的疲惫感慢慢消去;他打起精神紧随媒婆身后,突然像个毛孩子一般,心里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他左手紧紧的抓着帆布口袋,右手不知所措的塞进了裤兜口袋里,来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
来到土坯房前,中年妇女并没有立即起身来迎接他们,这让方一友觉得这家人很不友好;直到他们走到中年妇跟前,她才开口说话:“总算来了,等你们好久了。”
媒婆并不觉得这样的场面很尴尬,她像见熟人一样很随意的接过话,说:“是呀,走了四个多小时哩!早就口干舌燥了。”
方一友跟着媒婆身后一言不发,他感到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很想找个洞钻进去。他试图鼓起勇气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可一向不善言谈是他的诟病,他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只得面带羞涩的伸出早已僵硬的手臂,将装有硬糖果和细白糖的帆布口袋塞进了中年妇女手里。
他结巴的说道:“婶儿,初次见面,这是咱妈托我带来的一点见面礼,请您收下!”
他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个中年女人,只见她从小板凳上缓缓起身,将帆布口袋夹在腰间,盘着弯曲的腿,另一只手拎着小板凳,一摇一摆的走进了屋,她走路的姿势像极了鸭子行走的动作。
方一友见她收下了帆布袋子这才舒了一口气。
周母对着屋里喊道:“老头子,家里来客人了,你去烧壶水吧,给客人泡杯老鹰茶解解渴。”
屋内的周父回应道:“嗯,火坑旁烧着火哩!”
方一友和媒婆跟着走进屋,他开始四外张望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屋子,一时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举动会让人觉得他很是轻浮。
这间昏暗的屋子不足三十平米,破旧的房间里只有一张老旧木床,一张残缺断脚的书桌垫着半截砖头靠墙放着,屋正中间放着一张半米来高的小四方桌,做饭的灶台与堂屋之间仅隔着一堵竹篱笆墙,墙上贴的废旧报纸和挂历被柴火烟熏得微微发黑,屋顶上半垂下来的蜘蛛网早已挂满了房梁;靠近灶台的土墙旁还架着一部简易的木楼梯通往堂屋的阁楼;本就不高的土坯房被阁楼硬生生隔成了两层,一楼堂屋的层高不足两米显得格外压抑。
媒婆咳嗽了两声,方一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
方一友和媒婆坐在屋中间的小四方桌前,仍不时用眼睛的余光往阁楼上扫去,他伸长了耳朵仔细听着阁楼上的动静,可阁楼上是乎并没有人在上面。
媒婆好像看出了方一友的心思,他这种不礼貌的行为无非是想迫切见到照片上的姑娘。媒婆便主动向周母问道:“你家大姑娘呢?没在家吗?”
“上后山割野猪草去了,过一会就回来了吧。”周母回应。
接着她又说道:“我和她爸腿脚都不方便,这个家里里外外的事儿基本都全靠几个娃。”
“还是你有福气呀,几个儿女都这么懂事儿;要是早点把大女儿嫁过去,家里又多了个壮劳力女婿,你们老两口就该享清福了。”媒婆奉承道,又给方一友使了个眼色。
方一友像是开了窍一样,一下子机灵了起来;他走到火坑旁,示好的向周父递上了一根红梅牌香烟,说道:“叔,您抽烟!”
“我不抽烟,你抽吧!”周父瞅了他一眼回应道,然后继续低头往火坑里放着柴火。
方一友觉得自己的热情并不讨好,反而像吃了闭门羹;他顿然心里五味杂陈,赶忙又找话题对周父说道:“叔:让我来帮您烧火吧!”
他借机抢过周父手中的火钳,一个劲的往火坑里放着柴火,没过一会儿功夫,火坑里便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火苗窜得半米来高把方一友的脸烤得通红。他不敢再看周父一眼,眼神游走在火坑上方挂着的铁锅上,他看见铁锅上的挂钩是用树枝桠做的,旁边还挂着几只像是被扒光皮的老鼠,早已经被火烤成了肉干。
两人坐在火坑旁都默不作声,紧张的气氛使得他浑身火热,方一友感到脸上滚烫头顶炸裂一般,他的脸颊开始流出了汗水,身上的内衣也随即被汗水打湿了。
在媒婆和周母的闲谈中,铁锅里的水已经烧得滚烫;周父起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向床边,他垫着脚从墙头的铁钉上取下一个黑色布袋子,手伸进布袋里抓了一小把老鹰茶握在手心,然后又一瘸一拐的来到小方桌前,拿起桌上的铁瓷杯子将握在手心的茶叶放了进去,那是一个印有伟人头像和写着为人民服务的大搪瓷杯子。
方一友见状赶紧起身,殷切的将铁锅从火坑上提了下来;他拎着铁锅来到了小方桌前,将里面的开水倒在了桌上的杯子里。
媒婆见势在一旁对周母说:“看这小伙子机灵吧!不光勤快还会来事儿。”她指方一友来者是客还帮忙倒水。
接着,她又开始口若悬河起来,说方一友能干着哩!会石匠手艺!还不停的向周母吹嘘道:“小伙子家有三亩多好田地,还有两分自留地,每年秋收的粮食他和他母亲两人根本吃不完哩!在农忙过后他还会去城里打工补贴家用,一年能挣不少钱;要是你家大姑娘嫁过去,那小日子过得可比留在这大山上强太多了。”
媒婆的这一通吹嘘,自然说到了周母的心窝,她期盼自己的女儿能嫁个好人家!但又不能在客人面前过于表现出自己的心底,只好强装镇定,说道:“不管什么样的人家,都得两个年轻人看对眼不是,这样八字才有一撇嘛?”
“也对!也对!年轻人的事儿就应该让他们自己做主;都改革开放好些年了,新时代都主张自由恋爱,咱也不能老传统了不是,封建包办婚姻的事儿更干不得了。”媒婆接过话回应道。
谈话间,一个穿着蓝涤卡布上衣的姑娘走进了屋内,她背着满满一背篓野猪草;方一友见状立即起身迎上去,眼急手快的托住姑娘背上的背篓,顺势接住放在了灶台旁的地上,这是方一友第一次见到周淑芬。
周淑芬径直走进了灶房,她将背篓放在地上的一瞬间,两人相视看了对方一眼,他俩都没有说话;周淑芬大体知道这个男人是来和自己相亲的,她有些害羞的避开了方一友的眼睛快步跑上了阁楼。
只看了第一眼,方一友就确定是她在照片上的姑娘。周淑芬苗条的身驱,精致的脸蛋,她跑上阁楼时丰满的臀部将裤子绷得紧紧的,勾画出动人的曲线。
方一友有些动心,他下意识认为这是一个好生养的姑娘,能娶她当媳妇是自己的福气。他心里暗自欢喜,觉得自己还是很有眼光,真人比照片还好看哩!
周父拄着拐来到了灶台旁,从背篓里抱起一捆野猪草往灶房的后门走去,他下了两步台阶来到家里的猪圈房。
方一友也跟了上去,同样从地上抱起一捆野猪草跟着来到了猪圈旁,示好的说:“叔,我来帮您吧!”
那是一间低矮的偏房,猪圈的围栏是用条石砌成的,足有一米来高;周父来到围栏前,猪草夹在左腰间,右手拿起一根竹棍,敲打着猪圈两侧的石砌围栏,将两头黝黑色的小猪仔赶到了角落里;接着,他顺手将手中的猪草扔了进去。
方一友随即将手中的猪草扔了进去,小猪仔见食在圈里不停的乱窜,拱食地上的猪草。方一友搭话说:“叔,这猪仔长得可真好呀!看那皮毛多好多亮,这活蹦乱跳的,来年估计得有二百斤!”
这一席奉承的话让周父很是开心,他笑着回应:“要是真能长到二百斤那就好了,得糟蹋多少粮食呀!就咱家这条件,人吃了上顿都没下顿的,可没那么多粮食给这两畜生糟蹋!”
周父拿着竹棍敲打着猪圈两侧的石砌围栏,示意小猪仔不要在猪圈里乱窜;他向方一友讲述:“你看我和你婶子腿脚都不方便,你婶子从小就是残疾人,我腿脚也不好使,这家里上上下下全靠几个娃在外干点农活,才能勉强吃饱肚子,哪儿还有多的粮食给畜生吃呀,咱家都好几个月没吃过荤腥了。”
方一友没有接话,他不知道改怎么回应这席话,更不确定周父的话里是不是在考验自己。
接着,周父又自豪的对他说道:“你刚才看见火坑上面挂着的肉了吗?”
方一友说:“看到了,那是啥肉啊!我一直很好奇,但没敢问你。”
“老鼠肉,不过他们都不吃,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吃,吃起来挺香的。”周父说道。
“啊!老鼠肉……那啥味呀?”方一友有些惊讶。
“我也形容不出来,感觉和腊猪肉没什么区别。”周父回应。
方一友不知该如何将老鼠肉这个话题聊下去,便岔开了话题又重新回到猪圈里的两头小猪仔身上,他对周父说道:“叔!这猪仔其实也不用喂太多主食;要想长得快,多喂些熟食和杂粮也行。”
他接着向周父讲述自家喂猪的经验,将野猪草切碎,拌上一些米糠、红薯、玉米糊……然后在大铁锅里一煮,生畜啃吃又长得快,我们山下都是这样喂养猪仔的。
周父听方一友这么一讲,觉得山下人喂养生畜是比上山讲究,他突然来了兴致,认真的向方一友讨教。过了一会他又开始寻思起来,这一来还得给这两头小畜生弄一口猪料槽,家里还真没那玩意,便对方一友说道:“请人打一口猪料槽得花好几块钱吧。”
方一友见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他殷切的向周父请缨,说:“叔,这活儿我会干呀!现成的石匠就在这儿,赶明儿我找石头给你家打一口上好的猪料槽。”
周父有些吃惊的问道:“你还有这手艺?”
方一友说:“嗯!学过几年石匠。”
周父说:“没看出来呀!哪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呀。”
方一友心中暗自窃喜,他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终于有机会和自己相中的姑娘接触了,便急忙回应:“不麻烦,不麻烦!”。他开始幻想着与周淑芬正面接触的各种场景,遐想着她的美丽容貌和动人的身躯。
媒婆见两人大男人有说有笑的从猪圈里走了出来,觉得这趟路没白走,兴许这门婚事有戏,她便借有事早早离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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